第24章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最相信自己。
    他很少直接替薛應年做出決定,但是一旦做出,輕易無法改變。
    因此,這話看起來是詢問,其實是告知。這一點雙方都很明白。
    薛應年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笑著,看了荀淮好一會兒。
    天氣漸涼,寒風刮得一陣又一陣,那一樹樹桂花輕輕顫栗著,如米般嬌小的花瓣星星點點地往下落。
    即使如此,天氣也沒到最冷的時候,但是荀淮已經披上了尋常人冬天才會穿的厚重大氅,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了厚厚的衣料里,一層又一層,在荀淮的臉上投下一層陰影。
    雖然在陳宴秋的照顧下,荀淮的面色看起來比前些年好了不少,不再是病態的慘白。但是一眼望去,還是能讓人感覺到那殼子里逐漸衰敗的生命力。
    這人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這一點,薛應年轉過身,又把那重劍提起來,背著荀淮道︰“皇叔的安排自然是好的。”
    荀淮接著道︰“即使如此,微臣可能要委屈王大人幾日了。”
    他要去抓王耿,有薛應年的口諭自然要方便些。
    “無風不起浪,”薛應年把重劍握在了手里,隨口道,“他若是清白的,自然應該全力配合證明自己;若是不清白,這也是他自食惡果。”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荀淮領了命,正要走開,卻听見薛應年突然道︰“朕記得皇叔以前是使重劍的,對嗎?”
    荀淮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皺皺眉,如實答道︰“是的,但那是微臣尚在領兵時,好幾年前的事了。”
    自從接了這攝政王的位置、又大病一場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許久沒用過劍了。
    他先前的那把劍,也被束之高閣。
    “既然如此,”薛應年回過頭,笑著把那重劍遞過去,“那皇叔可否指導我一二?我記得皇姐的劍法還是皇叔教的呢。”
    荀淮愣住了。
    他目光一點點向下,看著薛應年遞過來的那邊重劍。
    薛應年用的重劍自然是最好的,劍刃鋒利,削鐵如泥,泛著冷光。
    就跟荀淮以前的那把劍一樣。
    荀淮的指尖狠狠顫了顫。
    薛應年等了良久,也沒有等到荀淮把那把重劍接過去。
    他挑挑眉,看見荀淮對他行禮︰“望陛下恕罪,微臣……恐怕無法勝任此事。”
    “微臣已經拿不動重劍了。”荀淮道。
    這話說得有些夸張,重劍雖然重,但遠遠比不上陳宴秋的體重。
    荀淮是能把陳宴秋抱起來的。
    只是……他現在不想教薛應年。
    這是請求,更是試探。
    薛應年看著對自己行禮的人。
    即使是拒絕自己的旨意,荀淮也沒有跪。
    他在自己面前永遠站得筆直,像是沒有什麼東西能擊穿他的鎧甲,打斷他的傲骨。
    即使在他面前的是大梁朝唯一的皇帝。
    “……無妨,”沉默了一會兒後,薛應年露出點笑意來,“皇叔身體不好,自當好生調養才是。”
    “這件案子就交給皇叔了,”薛應年轉過身走向演武場,“皇叔辦事,朕最放心了。”
    荀淮望了薛應年的背影好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
    京城,大理寺內。
    考生們蜂擁而入,把大理寺擠得滿滿當當。好在讀書人都是知禮的,他們在官員們的引導下安頓好,靜靜等著荀淮的吩咐。
    而大理寺少卿明桓則是沉著臉,在門口等著。
    終于,王府的馬車在大理寺門前停下。荀淮從馬車上下來,對明桓笑道︰“明大人久等。”
    “王爺,”明桓面無表情地對荀淮拱拱手,“里面請。”
    明桓在此前已經了解了這件案子,此時有條不紊地對荀淮道︰“考生們都被下官安頓好了,為首的陳冉、安幼禾二人在堂內等著。”
    他頓了頓,繼續道︰“下官已派人去禮部接崔大人過來,想來也已經快到了。”
    “至于王大人……還請王爺示下。”
    “王大人貴為左相,自然不能怠慢。”荀淮道,“放心,我已派人去請他過來。”
    出了這事,王耿與崔明玉都脫不了干系,崔明玉比較好說話,王耿卻不一定。
    “還是明大人想得周全。”荀淮夸他。
    明桓哼了一聲。
    很快,崔明玉就到了大理寺。
    他仍舊是一襲白衣,眉眼微微蹙著,沒什麼情緒地望了明桓一眼。
    “崔大人。”崔明玉的官位比明桓大,他對崔明玉行禮道,“此案關系重大,還請崔大人體諒一二。”
    “明大人言重了,”崔明玉道,“鳴冤鼓響就是大事,我自然全力配合。”
    “今年秋闈的全部考卷,我已悉數送到了大理寺,”他說,“放在明大人這,比放在禮部要安全。”
    “崔大人放心。”明桓對他拱拱手。
    幾人說話的間隙,陳冉和安幼禾都被帶了上來。
    荀淮坐在主位,明桓與崔明玉坐在側位,審視著在堂下站著的兩人。
    陳冉穿著更加華麗精致,年紀看起來也比安幼禾要大些。面對堂上面無表情的人,他下意識挪動腳步,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們向安幼禾投去的視線。
    這是保護的姿勢。
    安幼禾穿著普通,看起來倒是比陳冉要凶些,看向他們的眼神里帶了些倔強的狠勁兒,拳頭攥緊,像是一匹小狼。
    有意思。荀淮把打量著他們的視線收了回來,听明桓問話。
    “堂下何人?”
    “雍州人士,陳冉。”“雍州人士,安幼禾。”
    “何事狀告?”
    “我們狀告王耿王大人在秋闈中徇私舞弊,更換考卷!”
    “你們可知,大理寺斷案,講究的是證據二字,”明桓微微皺眉道,“你們既如此說,可有證據?”
    “自然有!”
    陳冉道︰“放榜那日,我與幼禾雙雙落榜,本來心有不甘,但是我們發現,錄取的名單里全是官宦紈褲子弟,寒門學子少之又少!”
    陳冉義憤填膺︰“他們恐怕連書都沒怎麼讀過,怎能取得這麼好的成績?”
    明桓搖頭道︰“非也,非也。這只是你們的主觀猜想,無法斷案。你們可有實證?”
    “要實證又有何難!”安幼禾听了這話,一拂袖子,對一旁靜靜看著他們的崔明玉道,“這位是禮部崔大人吧?”
    崔明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如果要查,只消把今年我等的考卷拿出來對證便可。”安幼禾道,“那是最有力的證據,不是嗎?”
    “此話倒是在理,”荀淮笑道,“那就按照你說的……”
    “不可!!”荀淮等人還沒說什麼,就听見外頭傳來一陣怒吼。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王耿邁著大步子,急匆匆走來,對荀淮行禮道︰“王爺,科舉考卷關乎國運,豈能隨意示人!”
    “王大人。”崔明玉與明桓對王耿行禮。
    王耿卻沒搭理他們,而是繼續對荀淮說︰“王爺,下官完全沒有理由去做這事兒啊,下官是被冤枉的。還請王爺明鑒!”
    “王大人若是清白的,調查考卷又有何不可!”安幼禾急道,“王大人這般抗拒,可是做賊心虛?!”
    “豎子爾敢!”王耿對安幼禾吹胡子瞪眼,“你竟敢這般冤枉于我!”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荀淮開口道︰“好了。”
    這屋子里面荀淮最大,他一開口,大家就都安靜了下來。
    “王大人,查明真相也是為了還你清白。若是考卷沒有問題,那豈不是皆大歡喜?”荀淮絲毫沒有理會王耿要吃人一般的眼神,對崔明玉道,“崔大人,把考卷拿上來。”
    王耿氣得喘不過氣來。
    現如今,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是荀淮的一場局,從把秋闈權給他開始,荀淮就在等著這一天!
    偏偏他還沒有察覺,還以為是自己安插的棋子起了作用……
    王耿狠狠攥緊了拳頭。
    崔明玉叫人把考卷帶了上來。
    “這是陳冉與安幼禾二人的考卷,”崔明玉道,“你二人看一看,考卷有沒有什麼蹊蹺之處?”
    陳冉與安幼禾分別接過考卷拿在手里。只看了一眼,他們便忽地跪下道︰“王爺,大人,這不是我們的考卷!”
    “怎麼不是!”王耿急了,“這分明就是你們的編號,別想誣陷于我!”
    “雖然是我們的編號,這考卷上的內容和字跡與我們的完全不同,”陳冉道,“是有人在糊名時將我們的考卷調換了!”
    大梁朝科舉采取的是編號糊名謄錄制度,考生們的卷子交上去後,會由專人謄錄抄寫,再按照考場編號交由考官判閱批改。
    若是有心人從中運作調換考卷,在謄錄時將編號調換最是方便。
    “你口口聲聲說這不是你的考卷,你又如何證明!”王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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