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恰好就在鶴安忌日那天,他又遇到了我,他和我發生了沖突,說了一樣的話,那天他恰好穿了和鶴安出事時差不多的衣服……”
    徐祉安問他,又像在問自己︰“怎麼會這麼巧?”
    “你替那位辦事。”
    徐祉安垂著視線,低聲一字一句說著,仿佛念出什麼陰寒無比的詛咒︰“讓你來判斷,你認為這一切都是意外嗎?”
    盛鋒肺部受傷,無法說話,猩紅眼眶卻幾乎滲血,痛苦絕望分明。
    徐祉安倒也不是特地來和他討論這些的。
    “我查了查。”徐祉安說,“穆鶴那時候已經被趕出穆家,他住在宋汝瓷的出租屋里,靠宋汝瓷打工掙的錢生活。”
    換言之。
    徐祉安拿出幾張照片,放在病床邊︰“你當時養傷,住的是宋汝瓷的房子。”
    “穆鶴給你吃的補品和藥,花的錢都是宋汝瓷的工資。”
    “你和我說,你第一次在穆鶴那體會到了家的溫暖,是不是?”
    徐祉安覺得嘲諷,也可能是自嘲,他沒什麼資格來審判盛鋒,只不過是一個凶手來探望另一個凶手,交流討論殺人心得︰“神奇嗎,你可能不信,我也體會到了。”
    那樣柔和的、舒適的、讓人身處其中就忍不住沉迷的氛圍,不來自于穆鶴。
    那只是某種愚蠢的心理學效應造成的可笑錯覺——徐祉安甚至問了心理科的醫生,據說叫“移情”。
    溫暖來自于當時他們身處的環境。
    宋汝瓷的出租屋。
    這世上居然有宋汝瓷這麼踏實認真、好好生活的人。
    宋汝瓷會每天整理房間,把一切收拾到最舒服的狀態,會給陽台上的小仙人掌澆水,會自己搭配顏色。
    宋汝瓷踮著腳,把喜歡的油畫掛在牆上,後退幾步仔細打量正不正。
    宋汝瓷慢悠悠做紅酒雪梨。
    宋汝瓷會仰起臉,彎起淺色的眼楮,寬容地伸手擁抱狼狽不堪的他,會有點稚拙、但認真地摩挲他的頭頸後背,會收攏手臂讓他在肩上休息,會說“歡迎回家”——
    儀器的報警聲尖銳。
    徐祉安察覺到自己失控,他攥著盛鋒的氧氣管,掌心橫七豎八的傷口已經崩裂,他是真的想殺了盛鋒再自殺。
    他還在慢慢回神,直到現在他仍舊在異常緩慢地反芻這一切。
    被他親手毀掉的一切。
    徐祉安松了手,氧氣重新流通,盛鋒劇烈咳喘,胸口無序起伏,眼角血紅,渙散視線定定凝在某處空洞。
    “盛鋒。”
    “你到底為什麼要隱藏身份,匿名讓宋汝瓷給你們宿舍做陪玩,放縱你那些室友和宋汝瓷越走越近。”
    甚至到了這些人願意為了宋汝瓷的畢業證,把事情鬧到學校去的地步。
    徐祉安問︰“真的只是因為,你想報復他嗎?”
    還是連盛鋒自己也根本沒意識到的、難以啟齒不敢直面的秘密——他痴迷的不是穆鶴,而是和穆鶴在一起時,那種令人根本無法自拔的氛圍?
    問題的答案,或許永遠也得不到了。
    畢竟一切都被他們自己親手摧毀。
    “告訴我你電腦的密碼。”徐祉安說,“盛鋒,你的計劃是徹底毀掉宋汝瓷,我知道你有沒公開的視頻,我要知道他遇到了什麼。”
    盛鋒沒有反應,木然得像是已經腐朽死透。
    徐祉安摘掉他的呼吸面罩,扯著頭發,驟然用力,強迫他揚起視線。
    盛鋒劇烈喘息,身體因為缺氧而痙攣,傷口徹底崩裂,儀器報警,有人趕過來,徐祉安依舊看著他。
    ……病房門被推開前。
    盛鋒吃力吐出一組數字。
    徐祉安穿過醫護人員,轉身下樓,他已經拿到了盛鋒的筆記本電腦,輸入密碼解鎖,沒多久就找到想要的東西。
    他盯著屏幕,瞳孔暗沉到深不見底,掌心傷口滲出的血一片濕冷粘稠。
    宋汝瓷幾乎每晚都被迫喝下過量的酒。
    每晚都喝,解開衣領酒就不會灑得太狼狽,有人扯著宋汝瓷的項鏈笑嘻嘻嘲諷這是“假貨”、“垃圾”︰“誰送你的這破東西——還不如跟我們幾個,伺候好了,給你弄點好的玩玩怎麼樣?”
    “你不會還不知道這是假的吧?”
    宋汝瓷脾氣很好地挪開那幾只手,搖了搖頭,細細的銀鏈已經勒出刺眼血痕。
    宋汝瓷知道。
    宋汝瓷知道這是假貨。
    徐祉安背後一片冰冷透汗,他像被掐住喉嚨,幾乎無法呼吸,耳鼓轟鳴,又根本完全無法通過關閉視頻、挪開視線這種拙劣手段來逃避。
    宋汝瓷的溫柔沉靜,在歇斯底里的混亂里反而奪目,無法忽略,有些年輕氣盛的紈褲甚至會被他鎮住,從猖狂到支支吾吾紅著耳朵,要替他“贖身”。
    有這種人。
    有不少。
    甚至有迷迷糊糊一頭栽進來的黃毛小子,死死攥著清瘦腕骨,面紅耳赤到連說話都結巴︰“我,我混出名堂來……你就看得上我了,就願意和我走了,是吧?”
    邊上亂七八糟的人笑著起哄︰“你這麼說他听不懂!他耳朵不好,你大點聲,你說你去好好生活拼事業了!他真信!”
    黃毛小子真跟著改口︰“我去,去拼事業!”
    畫面亂晃,是手持dv,拍得很碎,一片混亂顛倒里,淺色眼瞳像靜謐的海、像夜風,像天上月。
    那麼當然有人歇斯底里想弄碎一輪月亮。
    有的時候,宋汝瓷會被視為挑釁、視為輕蔑,一個安靜干淨的人在那種地方天然會被當做諷刺,明明不過就是個玩物。
    他們折磨這個狂妄的玩物,強行灌下酒水,無視嗆咳和溢出的殷紅,分不清紅酒還是別的,一瓶接一瓶,直到發現人已經失去意識,才丟在地上揚長而去。
    痴迷宋汝瓷的人和折磨宋汝瓷的幾乎一樣多,經常爆發沖突。天生不懂得珍惜的頑劣敗類連痴迷也淺薄,爭奪一個精美瓷器,更像是搶勢在必得的獵物,並不真在乎釉面破損、滲開碎裂的冰紋。
    甚至沒什麼人注意到,半昏迷的人,無聲無息醒過來,自己一點點站起身,按著胃,慢慢走出烏煙瘴氣的房間。
    拿著dv的人發現了,躡手躡腳追出去,鬼鬼祟祟跟著。
    宋汝瓷的狀態很不好,走得不穩,意識並不清晰——沒人能在喝下了那麼多酒後保持清晰,他在夜風里站了很久,然後慢慢向外面那一片光亮走。
    那片亮光很像當初的野場舞台。
    當然它不是,沒有什麼樂隊在那,那是座橋,橋下是河,光亮是反射附近高層的建築燈光。
    那是一片引誘人墜落的陷阱。
    宋汝瓷望了一會兒,慢慢走過去。
    “誒!”拿著dv的人也有點不安,喊了一聲,“別走了!回來!”
    宋汝瓷被叫住,回過頭,溫潤韶秀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血色,神情很迷茫。
    橋的欄桿有個缺口。
    就在他身邊。
    拿dv的人站住,不敢上前,誰都知道醉酒的人力氣大,萬一他被宋汝瓷掙扎牽連下去,這麼高的地方砸進水里難道還有活路。
    風很大,吹得清瘦身影搖晃。
    能听見緊張急促的呼吸和干咽聲。
    宋汝瓷站在那,安安靜靜想了一會兒,在身上慢慢摸索,找到手機,他在用僅存的模糊意識求救,在手機聯絡簿里的……有三個人。
    徐祉安的後背麻木,臉也失去知覺。
    他的手像是變成了橡皮,居然幾次才成功打開宋汝瓷那個舊手機,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胸口,思考怎麼把這具爛透了的皮囊扒開把里面的髒東西倒干淨,他乞求那天,至少有一個人接了宋汝瓷的電話。
    這個二手破爛並沒被真的丟掉。
    徐祉安按時間翻記錄,不停尋找,逐一確認。
    祝燃接到了電話。
    倒不是因為宋汝瓷想找他,是因為這個電話是補課中介給的,剛存進去,恰好在第一個。
    ——祝燃當時在直播。
    在彈吉他。
    隨手按了接听,電話里有熟悉的吉他旋律,讓宋汝瓷茫然怔了一會兒。
    被打斷了的祝燃相當不高興,以為又是什麼整蠱,煩躁地喂了兩聲,罵著“有病吧”就掛斷。
    徐祉安攥著手機,不停上下滑,找到給盛鋒的電話。盛鋒自己都沒察覺,他在網絡上其實對“天青色”的態度不錯,那並不只是為了設陷阱,如果盛鋒接了電話,宋汝瓷也能得救……他停下翻找。
    電話號是紅的。
    未接通。
    那天盛鋒其實和穆鶴發生了矛盾。
    因為自從穆鶴搬去宿舍住,他們兩個的關系就變得奇怪,仿佛比之前少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所以那段時間,穆鶴犯病的情況又開始頻繁。
    盛鋒趕去照顧穆鶴了。
    盛鋒陪著穆鶴,焦頭爛額,沒有時間管別的,電話才響了一聲就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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