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初春

    昨夜果然下過雨,柏油路面被雨水浸潤成深色的墨,潮濕而厚重,坑窪處淺淺積了一點殘留的水,倒映出清晨淡藍的天和幾縷縴雲。
    商枝推開陽台的窗,略微調整了一下綠植擺放的位置,又對著植物架拍了張照發朋友圈,才滿意離開。
    煮了碗細掛面當早飯,正吸溜著,手機忽然響起提示音,她隨手拿起來看,猝不及防被面條嗆了一下。
    「有個藝術圈的朋友今天舉辦畫展,叫我去捧場,展會地址剛好離你家不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居然是席宥珩。
    昨天發生的那些事,似乎根本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盯著屏幕怔了片刻,不知道該回什麼,她決定裝死。
    反正他又沒在自己家裝攝像頭,怎麼知道自己睡沒睡醒,大不了等到中午再裝作剛醒回復……
    沒等她沾沾自喜幾秒,就看見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
    「我知道你醒了。」
    言下之意,我知道你能看見,不要想著逃避。
    商枝一時間有點宕機,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早上發了一條朋友圈,且沒屏蔽任何人。
    簡直蠢透了!她心下暗惱。
    思來想去,還是準備拒絕︰我身體不太舒服,恐怕不能一起去了,抱歉。
    指尖懸在發送鍵上,卻遲遲沒有落下。她輕咬下唇,緩緩將那行字逐個刪去,重新編輯後發過去︰
    「幾點?」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自己確實期待與席先生的會面。反正早就已經結婚了不是嗎?何況他……也是喜歡她的。
    「九點,我提前半小時去接你。」
    她發了一句好,驀然想起昨天收到的那份“情人節禮物”,紅了紅臉,輕輕將手機按在胸口,唇角不自覺地彎起笑容。
    跨出單元樓的那一刻,一股清冽又夾雜著土腥氣的風撲面而來,是雨過天晴產生的潮土油,濕漉漉的,翻涌著生機。
    席先生背靠車窗對她招手。她看著男人的身影,也覺得心里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
    “吃過早飯了嗎?”席宥珩拉開副駕駛車門,伸手墊住上邊框,溫聲問她。
    “嗯。”她點頭,順勢坐進車里。
    窗外流光的街景像是一卷永無盡頭的膠片電影,清淡的陽光還未完全甦醒,懶倦地映下,空氣中浮動的微塵卻仍被染成細閃金粉。道旁栽種的樹上枝椏早已冒出茸茸綠意,放眼望去,可以看見芽茬連成的流動綠霧。
    她悄悄將車窗降下一小道縫隙,好讓料峭的春風鑽進來。
    卻似乎有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混跡在這風之間,鼻翼微動,很快確定了這味道的來源——駕駛員先生。
    不是工業香水,也與記憶中的不同,那是一股淡淡的、干淨又醇厚的暖意,令人莫名心安。
    她不動聲色地放緩呼吸,做賊似的,輕輕嗅著那點對她而言極具吸引力的男性氣息。
    “在看什麼?”等紅燈期間,見她一手撐著下巴長久地望著窗外,偏頭看她。
    猛然听到男人的聲音,商枝還有些心虛,說話的聲音卻很冷靜,“枝椏。你看那些樹的枝頭,已經冒了許多芽,到處都是盎然的綠色,春天快來了。”
    席宥珩眼里溢出一絲笑意,“春天已經來了。”
    “嗯?”她以為他在說時間,“對哦,都快三月份了,初春也是春。”
    交通燈由紅轉綠。他低低嗯了一聲,收回視線,將注意力回歸到開車上。
    停好車再走進展廳已經是九點十分了,席宥珩接到一個電話,似乎是工作上的事,商枝讓他先找個安靜的地方處理,自己則在畫廊隨便逛逛。
    “啊!美麗的女士,請原諒我這不合時宜的打擾,我想你需要知道,您駐足的這幅可憐的造物,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失敗品——”
    ……?商枝微微轉頭,看向身旁這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卷毛男人,一時被這種古怪的說話方式弄得有些困惑。
    男人微微一笑,指尖不斷撥弄著腕上的木制手串,沒有理會那道視線,仍然盯向畫作。
    “然而,您的存在竟像一縷不慎被上帝遺漏的聖光,降臨在這片色彩的廢墟之上。如此美麗的矛盾!”
    他這時候的注意力才開始轉移到她的身上,目光挪移,漫上專注與深邃,但其實,商枝已經被尬到腳趾扣地了。
    這個嘆詠調似的翻譯腔是怎麼回事……
    “可愛又迷人的小姐,可以告訴我你的姓名嗎?”
    她有些不安地蜷了蜷手指,沒有說自己的名字,而是對著這幅畫發表了一點不同的意見︰“我不覺得它是一個失敗作,也許作者在創作它時短暫經歷著惶惑,或是迷茫,它只是恰好將這份心情刻錄下來而已,也沒什麼不好。”
    “哦,小姐!你真的——太令我驚喜了!不知我是否有幸能邀你共進午餐?”
    男人理了理襯衫領口,表情夸張,好在舉止還算禮貌。商枝不動聲色後退半步,心里祈禱席宥珩快點回來。
    “蔣洄。”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拍上他的肩膀,他扭頭,對上席宥珩含著淡笑的眼神。
    他的視線輕飄飄地從蔣洄臉上滑向他搭在領口的手,再落回他眼中,語氣平穩,听不出喜怒,卻字字清晰︰
    “兩年沒見,一上來就覬覦我的妻子,大畫家,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此刻,她成了風暴本身,以她為中心刮起一股小小的漩渦氣流,將他們三人完完全全覆裹其中。
    她卻是最平靜的那個。
    蔣洄淺棕的瞳仁微微收縮,看看旁邊的好友,又看看對面想笑不敢笑的年輕女子,實實在在浮起一絲錯愕。
    “什麼……老席,你結婚了?”
    商枝眨巴眨巴眼楮看向席宥珩,臉上是未盡的困惑︰你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麼不知道你結婚的事?
    席宥珩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麼,開口解釋︰“他去國外封閉式進修了兩年,消息閉塞,一直沒有聯系,昨天才告訴我回國了,讓我來支持他的畫展。”
    蔣洄原本還沒有太大的反應,听到他這麼說,頓時像被踩到尾巴似的差點跳起來︰“席宥珩!什麼叫我讓你支持我的畫展,那是你求著我非要來欣賞本著名畫家的大作好嗎?”
    原來這場畫展就是他舉辦的,那剛才他們談論的那幅畫……豈不也是出自他手?
    居然還對游客吐槽了半天自己的畫嗎……藝術家果然性格獨特。
    想到某人也算是半個“藝術家”,商枝便忍俊不禁,不自覺翹起嘴角,在收到“藝術家”投過來的視線後又象征性地稍稍收斂了幾分。
    席宥珩懶得理蔣洄,低聲對商枝說了句“不用管他”,就往畫廊另一頭走去,商枝只好跟上。
    畫廊暖氣很足,席宥珩隨手脫掉外套掛在手臂上,露出里面棕咖色的羊絨圓領毛衣。
    商枝還沒見他穿過這麼亮眼的顏色,沒想到也意外的不錯。
    她沒有刻意克制自己對他穿著的欣賞,席宥珩便也沒有錯過她眼里一閃而過的驚艷之色,呼吸一頓,漸漸覺出幾分新奇。
    原來自己竟成了被觀賞的對象。
    感覺……還不賴。
    “剛才他是不是嚇到你了?”
    商枝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有一點。”
    “他一直那樣,剛見面確實會不適應,”席宥珩安撫似的看了她一眼,在一幅尺寸巨大的油畫前站定,“這張,是我們以前互相比賽的時候畫的。蔣洄是我大一的室友,後來轉了繪畫專業,不過因為關系不錯,一直都還有聯系。”
    她點點頭,也湊上來看畫,研究了半天,嗯,沒看出什麼名堂。
    遠遠的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沒等她看去,冷不丁被一小團身影撞進懷里,低頭扶起來,才發現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
    很快一個青年跑過來,剛想發火,又顧及場合,堪堪忍住脫口而出的呵斥,低聲對女孩招手︰“你這孩子總是這麼調皮,這里不是跑鬧的地方,快過來,”又看向商枝,“不好意思,我妹妹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沒傷著吧?”
    商枝擺手,“沒事。”
    女孩鼓鼓臉頰,向商枝道了歉,才朝哥哥走過去。
    一大一小漸漸走遠了。
    “她長得真可愛。”商枝還在感嘆,猝然被人牽住了手。
    陌生的觸感、溫熱的掌心,促使她下意識蜷縮指尖,反被牢牢握緊。
    “干、干嘛……”她略微晃了晃手,沒掙脫。
    “好端端站著都能被人撞到,再不抓著,豈不是一轉身人就丟了。”
    席宥珩面色不改,神態自若地牽著她的手,在畫廊漫步。
    明明他說話時就站在自己身邊,可商枝卻覺得這聲音愈來愈遠,愈來愈縹緲,漸曳漸細,像扯成絲兒的麥芽糖,裊裊地在空中回旋。
    幾乎是一瞬間被這股鼓鼓囊囊快要飽脹的甜味灌滿整個心。
    臉頰有點熱熱的。
    都怪暖氣開得太足了。
    可惜她沒有外套可以脫。
    *
    到了外頭,就不需要脫外套了。從展廳到車里那段距離還可以忍受,但吃過午飯從餐廳出來時,溫度就已經下降到指尖發涼的地步了。
    男人與女人並肩走著。
    “原本下午還有些計劃,但是工作室遇到了點突發狀況,需要我去處理,沒有辦法陪你了。下次,如果你還願意跟我出來的話,我再把未施行的計劃補上。”
    席宥珩眼里帶著歉疚,目光觸及她單薄的穿著時,才陡然意識到她今天沒穿外套。
    抬頭看了眼被雲層遮住的太陽,沒有猶豫,快速脫下身上的大衣,披在她的肩上。
    “這會兒氣溫有點低,當心別著涼了。”
    這回商枝沒有說謝謝。
    一路上都保持垂首的姿勢,似乎陷進某種回憶。
    她盯著走動間若隱若現的鞋尖,幾次想張嘴,都被心里的退堂鼓打斷。
    終于,快走到停車位時,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出來︰“前天晚上,我是不是……”
    話說到一半,她開始用力地攥緊大衣門襟,意識到不是自己的衣服後又迅速松開。
    抿了一下唇肉,“是不是…對你……”
    因為太過緊張,她打了個磕巴,尾音都帶摻上細微的顫抖,以至于沒能把話說完。
    席宥珩不是沒看見商枝眼底的糾結和躊躇,從昨天到今天,她已經隱忍得夠久了。
    但他沒想到她會在現在問出來。
    兩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陷入沉默,但這個過程沒有持續很久。
    席宥珩知道自己不能再瞞下去了。
    “如果你是想問,那些記憶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他的手搭上車門,沒拉開。
    “是真的。”
    想象中的震驚、崩潰,通通沒有發生。
    她只是平和又釋然似的,輕輕應了一聲。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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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寫點刺激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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