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整，學校東門轉角的那家早餐店門口彌漫著油條、豆漿和包子的熱氣。
宋昭一塵不染地站在污漬的牆角。他刻意避開人流高峰，低著頭，額前碎發垂落，僅露出緊抿的薄唇。
夏天的早上還是有些悶熱的。
宋昭不習慣出現在這種地方，本就熱的天氣，加上包子蒸騰的熱氣老是糊臉，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為了不讓旁人看到，他特地讓司機停到距離東門五百米遠的地方，然後一個人走過來的。
宋昭拎著塑料袋，里面裝著一杯豆漿和兩個薄紙袋包著的肉包。
幾個學生從他身邊嬉笑打鬧走過，都在討論昨晚的電視節目。
偶爾會有人看過來，注意到宋昭。面對他人的視線，他裝看不見。
慶幸的是，東門人流量小。
宋昭等了半天，一道身影才出現在巷口。
程依依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校服，慢慢走過來，全程沒有抬眼看他。
宋昭強迫自己抬起手。
他往她的方向遞了遞，手臂伸得筆直，盡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連一絲衣角的觸踫都唯恐避之不及。
兩人擦肩而過時，她順手接過。
雙方都沒有眼神交匯。塑料袋被輕巧無聲地轉移了所有權。
程依依勾住袋子，宋昭則快速縮回手，速度快到帶起一陣微風。
宋昭臉頰發燙，總覺得周圍路過的人看透了他的偽裝，目睹了他和程依依的互動。
回過神來時，程依依走遠了。
她都沒檢查一下袋子里的東西，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前往教學樓的人流中，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
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兩參秒。
快得像一個幻覺。
宋昭頭皮發麻，不敢想象往後的日子該怎樣度過。
她坦然地像威脅沒發生過一樣。
宋昭深吸一口氣，熱氣深入肺腑，無法驅散胸口的憋悶。
整個上午，宋昭都心神不寧。
他不想出教室，生怕在學校里和程依依撞見。沒想到一天過去了，她居然沒發微信騷擾他。
那在學校，也會遵守承諾吧？
宋昭想得很美好。等他撐到放學，上了車，回到家，一切都解脫了。
可惜，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
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下午大課間，宋昭去走廊接水。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宋昭還在想程依依的事，被人驚嚇到，杯子都沒拿穩，摔了下去，水撒了一地。
周子昂沒料到宋昭反應這麼大，笑意凝住，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放開了。
“阿昭，你怎....”
宋昭勉強笑了笑，還未回答，目光就定住了。
程依依抱著書出了教室，在二人面前晃悠了過去。
她依舊低著頭，劉海遮住眉眼，淡漠的身影在喧鬧中格格不入，似一葉隨時被淹沒的扁舟。
宋昭僵住。
而周子昂眼楮亮起來。他沒有像毛頭小子一樣沖上去，而是再次和宋昭勾肩搭背，朝程依依頷首。
“依依，去老師辦公室？”
周子昂笑容爽朗，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不長，不會引人懷疑。
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他眼底深處那被強行壓下的，想和她親昵的沖動。
程依依聞聲抬眼，先看了下周子昂，而後平淡掃過旁邊的宋昭。
走廊里人太多，宋昭無心關注四周，看到她輕飄飄一眼，維持住僵硬的笑容。
周子昂搭在肩上的手臂重若千斤。
“嗯。”
程依依的聲音不大，足夠兩人听見，她抱著書，步伐平穩。
周子昂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拐過彎，才大力晃了晃宋昭。
“你看她是不是挺有意思？跟我們班其他女生一點都不一樣。”
這話說得，既像是普通男生對女同學的評價，卻又暗含了他自己才懂的曖昧。
周子昂強忍著向好兄弟宣布主權的沖動，心里癢得像有貓在抓。
周子昂完全沒注意到旁邊某人的神色，還在喋喋不休講有關程依依的事。
宋昭已然听不進去了。
擦肩而過時，他又聞到程依依身上那淡淡的果香味，其中還夾雜著練習冊紙張的原木氣息。
那味道讓宋昭回想起不好的記憶。
面對周子昂的聒噪，宋昭只能干澀地“嗯”了一聲。
遠邊，少女的腳步沒有絲毫變化。
她和宋昭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就在剛剛，他們在走廊中央，完成了一次彼此心知肚明的交匯。
這默不作聲的平靜讓宋昭產生一種錯覺:他和程依依之間，什麼都沒發生。
一切都是場荒誕又毫無頭緒的夢。
“阿昭！看什麼呢？走啊！”
周子昂見他發呆，笑著大聲喊他，勾住宋昭的脖頸往前走。
宋昭回神。
走廊里的聲音變得清朗起來，他掩飾性地咳了一聲，調整好表情。
“沒什麼，走吧。”
宋昭加快腳步，直到走出很遠，遠離那地方，焦慮的情緒才放松下來。
而遠處的程依依拐進另一條走廊，路過垃圾桶，把早上吃剩的肉包丟了。
今天的包子有點咸，還有她不愛的姜絲摻雜其中。
很油膩的味道。跟往常不一樣。又或者也許，她從來沒愛吃過。
回想起以前，她每天都要給姚冰夏買學校東門的肉包。
即使姚冰夏壓根不會吃。
買來肉包後，姚冰夏會把她堵在廁所，逼迫她吃下一個又一個。
進食的過程不允許她嚼，要她生吞下去。吞不下，就用點別的方法，加點煙灰，灌點可樂什麼的。
程依依吃得很快。但凡吃慢了，那些糟糕的味道就會先一步抵達她的味覺，讓她的胃翻天覆地。
她胡亂吞咽的鏡頭就那樣被姚冰夏保存在手機里，一張又一張。
具體有多少，程依依數不清了。
她听見一次又一次的快門聲。那緊促的聲音，給她的人生按下了加速鍵。
程依依噎得憋出了眼淚。
朦朧中，她看到姚冰夏漂亮的臉。
那時候程依依在想:
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
我會奪過你最引以為傲的東西。
哪怕是你最愛的宋昭。
我也搶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