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自然是徒勞。
白紙黑字一旦簽下，便成了個人對國家的承諾，再無反悔余地。
哭鬧不行，下跪也不行。
政策就是鐵軌，個人只是列車，只能沿著既定方向前進。
任何試圖阻攔的家長，輕則被當場批評教育，重則會被扣上“破壞上山下鄉”的帽子。
有個家長想要搶走干事手里的花名冊，把花名冊撕掉，那之前寫下來的東西就統統不作數了。被旁邊維持紀律的保安科的同志給攔住了。
他這樣的行為不僅于事無補，反而因“阻礙國家政策”而受到了嚴厲的批評，面如死灰地被帶離了現場。
夏科長和胡會計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夏婧在同樣戴著大紅花的知青人群中，還咧著嘴笑得很快樂。
胡會計眼前一黑，覺得這天都塌了。
她的女兒才躲過了被殺的命運，這就報名當知青了？她為什麼不跟長輩商量？自作主張地報名？她一個高一的學生，這事情跟她有什麼關系。
她想要上前去組織，被夏科長給攔住了，他咬牙切齒道︰“現在不能過去。”
他心里清楚，若是此時把夏婧拉下來，他們兩個就會從“積極報名”的典型，變成“思想覺悟低”的落後分子，徹底地賠上兩人的政治前途。
而且無法改變結局。
只能過後再想辦法把夏婧的名字劃掉。
胡會計眼淚都出來了，這傻丫頭，怎麼能干這傻事，就她的性格，到了農村，還不得被生吞活剝了啊，一定要把夏婧的名字給劃掉。
郁佳佳是知青辦副主任，肯定會幫忙的。
郁佳佳和王萍進了軋鋼廠大門，就看到熱熱鬧鬧的報名現場了，知青們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容，歡快又熱烈，像一個個向日葵，迎著政策綻放。
郁佳佳咬了咬牙，但沒有辦法，政策就是政策，誰也無法阻止，只能想辦法讓知青們有一技之長，在鄉下的日子更好過一些。
她遠遠地看了一眼，台上已經站了很多知青了，估摸著有一小半的廠子弟已經報了名。
等走近以後，她一眼就看到了第二排的夏婧，她穿著一件粉裙子，戴著一束大紅花，還在朝著自己招手。
郁佳佳也覺得眼前一黑。
她的小伙伴報名當知青了？
這腦仁跟核桃一樣的小伙伴報名了？？？
王萍趕緊扶了一下郁佳佳，“佳佳，怎麼了？”
郁佳佳咬著牙笑，“沒事。”
她真的不想理這個還在朝她揮手的夏婧啊。
胡會計看到了郁佳佳，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聲音都在發顫︰“佳佳，婧婧她報名了。”
還有十幾個紅著眼眶的父母圍了過來，同樣一臉期待地看著郁佳佳。
郁佳佳咬牙切齒︰“恭喜婧婧啊，真是出息了！”
胡會計還想說話，郁佳佳搖搖頭。
這事情不能開頭。
不然以後知青下鄉的事情，就沒法進展了。
知青辦的同志做事情都很不容易，她不能拖後腿。
她咬了咬牙，只覺心累。
她都提前與夏婧說過了，做什麼大決定之前，要跟她商量。這轉身就干了件大事。
夏婧從台上跳了下來，走到了郁佳佳跟前，“佳佳，我也報名了！！”
郁佳佳還得夸︰“你好棒啊。”
夏婧覺得這件事情，她做得太對了。
郁佳佳覺得夏婧的性格，應該沒有這麼干脆利索啊，咋就突然過來報名了，她問道︰“你自己來報名的嗎？”
夏婧︰“我和秋月姐一起來的。”她還扭頭看看，“秋月姐剛剛還在呢。”
郁佳佳繼續問道︰“林秋月帶你過來的嗎？是她鼓勵你報名的嗎？”
夏婧靦腆地點頭。
郁佳佳，“林秋月真是好啊。她是不是說，你是干部的子女，應該積極報名，為你爸媽爭光。”
夏婧道︰“對啊。秋月姐還說，你是知青辦的副主任，咱們是好朋友，我更應該支持你的工作，佳佳，你真厲害！”
郁佳佳嘆氣，摸摸夏婧的手，“你也很厲害。”
胡會計臉色非常難看，好啊好啊，還沒有嫁進夏家呢，就把小姑子給弄到鄉下當知青了，夏婧是礙著她什麼事了？
郁佳佳很快就去一起幫忙了。
劉衛東小聲道︰“你和那個小姑娘認識？”
郁佳佳望天︰“我的好朋友。”
劉衛東︰……
剩下的事情就不能說了，說也沒用。
劉衛東︰“你那邊怎麼樣？”
郁佳佳︰“一切順利。”
知青辦的同志都很忙，吃飯都是抽空去的，下午有一群家長集體要求劃掉孩子的名字，孩子不懂事，報的名不算，必須家長同意才行。
事情鬧得有些大，高副廠長很生氣，讓保衛科把帶頭鬧事的工人給關了起來，所有鬧事工人一年內不得參與評優評先。
這還是看在孩子積極的份上，才如此輕拿輕放，再有下次，直接開除。
大家這才知道害怕了。
郁佳佳忙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八點多才到家。
胡會計和夏婧都在郁家等著了。
夏婧眼眶發紅，“我是不是做錯事情了？”
郁佳佳︰“你可沒有做錯事情，你做事情可有決斷了，都不用跟人商量的。我前天晚上跟你說了什麼？你都忘了？”
夏婧眼淚汪汪，“你讓我有事情先跟你商量。”
郁佳佳︰“你這大事，你怎麼不與我商量？”
胡會計哭著道︰“佳佳，你就幫幫婧婧吧。”
郁佳佳︰“我要是能幫，我怎麼可能不幫。嬸子，我沒有辦法。名單一式三份，齊廠長也一份，高廠長一份，最後一份在我這里。”
胡會計能想辦法再去高副廠長那里，把夏婧的名單給劃掉，可是齊廠長那里的怎麼辦？
而且婧婧是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報的名啊，多少人都在背後盯著呢。
郁老太唉聲嘆氣︰“婧婧啊，你這丫頭，當農村是個好地方啊？”
胡會計哭著道︰“那死賤人故意的，她就想婧婧下鄉，最好永遠也回不來。我讓她永遠進不了夏家的門。她可害慘了婧婧啊。”
郁佳佳道︰“讓婧婧去青山縣的農村，咱們縣和別處不同。紅程大隊和向陽大隊是首選。我姥姥家就在紅程大隊，婧婧去了以後，我姥能護著她。其他的過兩年再說。”
忍不住伸手指著夏婧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你以後干什麼事情，多過腦子想一想，別什麼人都信。”
夏婧嗚咽哭泣，抱住了郁佳佳的腰，“我以為她是我大嫂，不會騙我。”
郁佳佳沒辦法，別人吃一塹長一智，夏家是吃一蟄不長智。
一家人被夏念兒哄得團團轉，如今又被林秋月哄得團團轉。
胡會計哽咽著跟夏婧道︰“別人都是想方設法來城里，你倒好，往鄉下去。等你畢業了，媽就算把工作讓給你，也斷不會讓你下鄉去的。哪用得著你下鄉爭榮耀。”
“得，我明白了，這個林秋月要是沒工作，那就想著你這工作呢，有工作的話，也不想讓你退休把工作給婧婧，所以她才趕緊哄婧婧下鄉。”郁老太啐了一口，“這沒進門呢，就一肚子的花花心思，連個單純善良的小姑子都容不下。幸好還沒有進門！”
就夏家這條件，真的是打著燈籠都沒處找了，一家子沒心眼的老好人，林秋月這般折騰，純粹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妄圖把夏家所有的好處都吃干抹淨，牢牢攥在自己手心里才甘心。
現在，玩脫啦。
第116章
夏家只是沒心眼, 不是缺心眼。
林秋月大喇喇的慫恿夏婧下鄉當知青，就沒有想過後果嗎？她不怕這門好婚事泡湯了？她就這麼自信夏家非她不可？
夏婧被林秋月拉著報名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 她沒有想過下鄉做什麼，也沒有想過要下鄉多久, 她只是想讓爸爸媽媽以她為榮, 想為好朋友的工作出一份力。
郁佳佳也是無奈了, 夏家是不是有什麼吸引渣女的體質？
下鄉基本上是沒法改變了, 除非夏科長和胡會計發生變故，讓夏婧必須要留在城里照顧。
郁佳佳拉住夏婧的手︰“軋鋼廠會開知青技能培訓班, 一共有三種, 拖拉機的架勢和維修, 科學養豬和赤腳醫生培訓。你力氣小, 開不了拖拉機。科學養豬也沒必要, 紅程大隊的社員專門去向陽公社學了，你報名參加赤腳醫生培訓吧。下鄉以後，想辦法讓你當個赤腳大夫。”
夏婧眼淚汪汪, “佳佳, 我給你添麻煩了。”
郁佳佳︰“這算什麼麻煩啊, 我就是心疼你。以後做什麼事情都要多想想, 不要腦子一熱就做決定。”
胡會計也感動，對著郁佳佳謝了又謝。經過郁佳佳這麼一分析, 她也沒有那麼怕了, 在紅程大隊當個赤腳大夫, 有程家護著，定是能安全的。等過了一兩年，局勢穩定了, 說不定就能把婧婧給接回來了。
而且紅程大隊離得近，她能常常過去看婧婧，也能經常把婧婧給接回來。
事情說定了，胡會計的心里也沒有那麼慌了，就帶著夏婧告辭。
郁老太︰“這一家子沒有心眼，還總是招蒼蠅！其實應該找個心眼子的能人，能護住這一大家子。”
程秀英若有所思，其實夏家還是很不錯的，公婆好相處，小姑子好糊弄，不過還得看看夏磊是個怎麼回事。
郁佳敏下班以後听說了夏婧的事情後，飯也顧不上吃，被嚇得趕緊去找秦昭昭了。
這沒腦子的人就是比較容易被忽悠，別什麼都不懂就跟著下鄉了。
鄉下可沒什麼好的。
夏家晚飯都沒做，誰能有心情吃晚飯。
饒是夏婧的後路都想好了，可到底要下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