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春神比我這在孟山城住了半輩子的人認識的人都多。”
    干到今日,居然還有余人在河堤一側挖出一條溝渠,但不算長,只是能將水引到一邊的小湖里,不至于決堤時那水頃刻間漫上身後的村子。
    休息時,林承燁喜歡坐在一棵樹的高處,側臥著,讓已經浮腫充血雙腳雙腿遠離地面。她有時候脫掉鞋襪,那濃稠的血與布就粘在一起,撕下來就像撕下一塊皮肉,她疼得齜牙咧嘴。
    早知道邊迤有的時候讓她留點創傷膏了。林承燁將鞋襪掛在樹上,緩慢地揉著酸痛小腿,其實胳膊也早就痛得沒有知覺,腫得是以前的兩倍大。
    指尖磨破了又愈合,那五個指腹早就血肉模糊,每次將山石嵌進河堤時總要在上面留下點血痕。
    好在點石成金內力至純至陽,能驅散她骨頭中的寒意,而其他百姓幾乎都到了極限,關節里被潮濕浸泡,針扎般的疼痛。
    林承燁看著那一雙雙疲憊的眼楮和浮腫身軀,又望望頭頂厚重的烏雲,心中罵一句老天不講道理,非要折磨百姓做什麼。
    “小春神!小春神!”
    忽然,林承燁听到樹下有人叫她,她低頭一看,打招呼道。
    “王青?怎麼不在那邊好好歇歇?不累?”
    其實總有人在不同的地方望著她,用那種拜神仙的眼神,踟躕又好奇。
    有的敢過來跟她說話,但大多數不敢。林承燁一開始還糾正,說自己不是春神,後來太累了,也就懶得管,任她們叫去。
    “累,累。”
    王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新奇道。
    “我听敏姐姐說您記得所有人,我還不信,我說神也不能記得所有找她拜的人吧?”
    王青瘦得像個猴子,但很靈活,林承燁記得很清楚,這人負責給她送石頭上來,在高高的斜坡堤上上下竄,卻如履平地。
    “我上來坐您身邊,我想跟您說說話。”
    王青也不知道哪里來的余力,還能爬樹,她沒有內力輕功,但也三下五除二地就爬上樹,一屁股坐在林承燁身邊。
    她嘿嘿一笑,從衣兜里摸出幾個榛子。
    “您吃嗎?剛剛我妹給我送來的,剛炒出來的。”
    “嗯,神應該不能吧,每天拜的人很多。”
    等到林承燁回答她上一問題,王青已經自顧自地又說了好多句。林承燁抓一把榛子扔進嘴里。
    “唉,小春神,我跟你說。我爹娘不肯走,她們偏偏說只要肯給河神獻祭童子就行,若是孟江河決堤了,肯定是我們這些人觸怒了河神。”
    王青托著下巴,嘆了口氣。
    “讓趙魚打暈綁走。”
    林承燁的話融進磕榛子的節奏里,面無表情地說道。
    她已經習慣這種話了。據這里的年紀小的人說,她們的母輩都信那個什麼河神,她們不信,才偷偷跑來的。
    十個有九個听到過那句——“你要是敢去,就再也別回來!”
    剩下一個听到的也是——“孽子啊,河神息怒,河神息怒啊……”
    “其實您知道嗎?我們……就是我和我的朋友,都覺得那河神不是好東西,我們啊,都信春神。”
    王青附在林承燁耳邊,神秘地說。
    “……還真有春神?我以為是趙椿雲婆婆瞎編的,騙小孩兒的。”
    林承燁嘖嘖稱奇。
    “有啊,有啊。還是偶然呢,我去我家宗祠祭拜,但我這人沒規矩,您知道的。閑的沒事去祠堂里翻家譜去了——就在,這麼大一個箱子里,是那種絹書。”
    王青夸張地比劃起來。
    “我看到一句話,就說我們家一個祖宗被春神所救,所以我們這一家才得以有後,還命人給那位春神修石像,每逢雨季都要大祭。”
    “春神長什麼樣?你們家還有石像嗎?”林承燁有些興趣,追問道。
    “沒有了,時間過去太久太久了。我出生時,大家都供奉那個長著鼉首的河神,即便是有也被砸完了吧。”
    王青失落地扁扁嘴巴,忽然又看向林承燁,忽然一下湊得很近。林承燁納悶道。
    “怎麼了?”
    “我想我得記住您長什麼樣子,若是我還活著,我就給您立個小春神像。說真的,我覺得神仙應當就長您這樣。”
    “別說這種話,我不用立什麼像。”
    林承燁扇了一巴掌王青的後腦勺,那人也不惱,還是嘿嘿嘿的笑。
    但隨後,王青也笑不出來了,她不說話,興許是真的累了。她與林承燁並排坐著,兩個人已經習慣了被雨水淋個透濕的感覺,一起望向那河堤的方向。
    這一望,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皺起眉。
    那段將要垮塌的河堤外已經快要鋪滿山石,而遠處的路上,一車又一車剛開鑿出的山石正被驢車拉著在這邊河堤旁運送。
    趙敏那一隊正有條不紊地做著同樣的工作,但每個人的表情都萬分凝重,沒人覺得馬上就要結束了,反而那種心里的不安越發強烈。
    雨愈下愈大,河越來越急。
    孟江河的吼聲從未停歇,憤怒而瘋狂地裝上河堤,啃咬著這阻撓肆意流淌的東西。而她們這些人,無論多少,看起來都是那樣渺小,王青第一次從高處視角看孟江,她好像明白了小春神為何總坐在樹上。
    ——這里能看到翻滾的孟江,而每一眼,王青都心驚肉跳。她幾乎都有些畏懼了,在她手中如此沉重,巨大的山石,被瓖嵌進河堤中時就像溪流中的鵝卵石,一個個小而可憐。
    而那些正在做工的人,更像是滿地爬的螞蟻,只要孟江河一發怒,就都要被踩死在塵土里。
    “今天的雨好大……”
    王青覺得今日的雨又大又急,砸在身上痛得要命。她喃喃自語,緊張地搓著手指,面孔上迷茫又悲愴,幾乎要哭出來。
    林承燁抬起頭,觀察了一下天色,站起身向著河堤那邊大吼道。
    “都去休息!”
    天幕中最後一縷藏在烏雲後的陽光也不見,本就灰蒙蒙的世界忽然涌入墨水一般的黑色。
    這種黑是林承燁來到這里才看到的,是真正的黑夜。
    與以往她走過的地方都不同,沒有提燈,沒有燭火,也不會有火把。只是單純極致的黑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這種黑夜太危險了,林承燁從樹上跳下來,對著王青說道。
    “去,將大家都集中到高處去,去睡覺,但要提高警惕,若是河水決堤,立刻往高處跑,別的什麼也不要管。”
    每日的夜晚,她都要說這句話。
    王青緊張地點了點頭,趕緊跳下去叫人。林承燁跟著跳下去,卻向與王青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在河堤腳處找了個地方坐下,手腕一抖,忽然幾根細線飛出,一下子扎入旁邊樹干,那細線扯著她的手臂,身軀,讓她睡著也不至于倒下。
    她也沒想到母子袖箭的第一個用途竟然在這里,林承燁苦笑了一聲。
    林承燁使勁兒拽了拽,確認完全結實後才松了口氣,她閉上眼楮,輕輕喘息著。多日積蓄的疲憊一下子與黑夜一起涌上,幾乎快要沖垮她,但每當林承燁要陷入沉睡時,那袖箭的細線又將她叫醒。
    忽然,有腳步聲輕緩,又簑衣批在她身上,林承燁眉頭動了動,抹了把臉上被潮熱憋悶出的汗和雨水,問道。
    “現在是第幾日了?”
    “第七日啦。”
    熟悉的聲音響起,林承燁不用睜眼就知道那是趙敏。
    “小春神,要不我來?你去休息休息,這幾天你可從沒睡過覺。”
    “不行,這只能我來。若是真的決堤,我還能撐一會兒。”
    林承燁依舊閉著眼楮,拍了拍趙敏的肩膀。
    “去睡吧,別擔心。”
    “唉……那我……”
    趙敏話音未落,忽然忽听得‘嘎 ’一聲脆響,像是誰家炸了灶膛的土鍋子。
    林承燁瞬間睜大雙眼,眼球劇烈顫動。趙敏似乎被嚇懵了,竟是愣在原地。
    “快走!走!!!”
    林承燁情急之下重重拍了拍趙敏的面頰,嘶吼道。
    “去高處!帶著大家,跑!跑!別回頭!”
    也不知道趙敏听懂了沒,林承燁感受到那人已經跑了。立刻回身,死死地盯著堤壩。
    她頭頂的堤壩裂開道黑  的口子,起初不過拳頭大,眨眼功夫就躥成丈把寬。
    濁浪裹著爛樹根沖出來,活像黃龍脫了枷鎖,轟隆隆震天響。天上的雨也仿佛終于等到今日,狂亂地砸下來。
    “該死……”
    可那罵聲兒剛出口,就讓浪頭摁回嗓子眼兒了。
    比她想象中快的多,幾乎是一瞬間,浪頭就到眼前了。
    林承燁頓時毛骨悚然,她看著她們多日的努力只不過攔住了片刻,堤壩沒有第一時間潰敗,但那一點沖出的江水已經要將她壓垮了。
    蚍蜉撼樹。林承燁腦子里登時浮現出四個字,她卻沒停,磅礡的內力從她的雙掌中傾瀉而出,瞬間形成一道屏障,攔住那目中無人的孟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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