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节

    沈取年纪虽小,可却很博学,这会儿听见这方子便差点笑倒:“夫人是个妙人,一命呜呼,可不是药到病除了?”
    相思病,相思子。
    这还是顾怀袖当初开给叶家姑娘的方子,只可惜她还没吃药,人就没了。去得也蹊跷,说是官府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来,似乎就是叶芳华自己出去用金簪割了自己的喉咙自杀……
    顾怀袖念头也就是这么闪了一下。
    她一面走,一面对沈取道:“你年纪还小,别学你爹那风流浪荡的德性,一点也没好处。”
    “夫人可听过一句话?”
    沈取却是不同意顾怀袖的说法的,他见顾怀袖扭头看着自己,便道:“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你也习明学,读小窗?”
    顾怀袖听出这一句乃是陈继儒的记,张廷玉也很喜欢这一本,说是细细琢磨每句都是味道,不下于《容斋随笔》。
    沈取听见她用了一个“也”字,便问道:“还有谁喜欢?”
    “你日后的先生也喜欢。”顾怀袖笑了一声,却道,“你是指你父亲是多情人,又是个任性人吗?也是……他是够随性了。”
    想到哪里做到哪里,何曾想过旁人的感受?
    不过……
    未必就能说他错了,只是他让人不舒坦罢了。
    人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然有不同的感觉。
    顾怀袖懒得与沈取辩驳什么,沈恙的儿子自然向着沈恙,她在人家儿子面前说他的坏话,活该被呛回来。
    两边人都出了桃林,过了矮桥,顾怀袖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皱着眉跟钟恒说话的沈恙。
    沈恙自然也看见了他们,在瞥见顾怀袖竟然跟取哥儿走在一起的时候,他脸色终于变了。
    原本拧紧的眉头松了,可眼神却冷得很。
    “取哥儿哪儿去了?”
    沈取上前来,只道:“方才喂鹦鹉八哥儿去了,父亲跟钟先生这是……”
    钟恒隐晦地扫了一眼站在桥头上的顾怀袖,又斜眼看向了沈恙。
    沈恙听了取哥儿的话,心里觉着顾怀袖的事情取哥儿还是不知道的好,正想让取哥儿走,不料顾怀袖冷淡看了他一眼,竟然绕回桥上去,带着丫鬟从另一边走了。
    一肚子的话全憋住,沈恙一个没忍住,竟然气笑了。
    “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人,瞧瞧她现在的脾气!”
    张廷玉怎么忍受得了这种女人?
    早日休了她多好!
    沈恙捏着扇子的手用力极了,一时无语,只能揉眉心。
    沈取看着他父亲这头疼至极的模样,倒是玩味得很:“父亲,方才我对张二夫人说您心头有个人,她说您有病,让儿子带您看看大夫去……我说您没病,我倒是多病。我说您是相思病,然后张二夫人帮您开了个方子,您想听听吗?”
    沈恙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只看着沈取,眼底微光闪烁,终究还是问:“哪个方子?”
    钟恒也是一怔,张二夫人还会治相思病?
    这相思病怎么治?
    当然又法子了,沈取道:“夫人说,相思子七七四十九枚,研磨成粉,煎服,药到病除!”
    说完,沈取终于没把脸板住,笑了一声。
    沈恙脸色铁青,拍他头上一巴掌,只道:“净跟着那女人来编排你爹!胳膊肘有你这样拐的吗?离那臭女人远点,只会带坏我儿子!”
    “我倒是觉得夫人挺对,您这毛病是该治治了,哪里来那么多有夫之妇给您睡?”这儿没外人,沈取说话胆子也很大,只揶揄沈恙,“怕是还睡不着。”
    说完,他微微咳嗽一声,却是转身便溜走了。
    沈恙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娘俩真是能膈应自己啊!
    什么睡不着?那是爷敬着她不想强她,强扭的瓜不甜!
    “臭小子……就这些坏毛病学我!”
    “前阵还不知道谁夸哥儿算账清楚,今儿您倒是转脸来又变卦了,都说女人善变,您……”
    钟恒说着说着便停下来,只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发冷。
    沈恙睨着他,似笑非笑道:“钟恒,爷觉得你昨日的账没算好,爷也不记得是哪一笔了,你再去算一回吧,爷现在浑身都不舒服,劳累你一回,赶明儿爷叫人把辛苦钱给你搬过去。别谢谢爷,爷心里知道就成。”
    ☆、第一九六章 花子
    从桥上绕回来之后,顾怀袖便叫人给李卫捎了口信,说自己先走了。
    她回了别院,看见张廷玉与张廷璐在下棋,反倒是张英跟张廷瑑在一旁看,有些没想到。
    上去见过礼,顾怀袖本来准备走,可偶然扫了一眼棋盘,棋没什么,可张英的神情很奇怪。
    她不大好直接问,观棋不语乃是这些人信奉的。
    待得要转过庭院去,才听张英忽然叹了一声:“往年常见你大哥下棋,老喜欢一招围杀,一招鲜吃遍天,屡试不爽……”
    后面的话,却已经听不见了。
    顾怀袖走着,便看见了前面坐在廊下看书的张若霭,“怎的不进去看?”
    “外面天气好,景色也好,所以出来看。”张若霭将书放下来,忽然道,“娘去沈园,见着李卫哥哥了?”
    “他现在有了字,叫又玠,什么李卫哥哥不李卫哥哥的,当心他回头来打你。”
    顾怀袖笑了一声,也坐在了前面,难得来了闲心,索性听张若霭背书。
    整个江宁别院透着一种小户人家的安宁,少有人知道这里头住着的实则是高门大户。
    丫鬟们在旁边走动的时候,都很小心,怕绕了霭哥儿背书。
    那边的彭氏想要往前面走,看见顾怀袖与张若霭,又退回去了。
    等到张若霭背完了这本书的后半本,彭氏这才有些小心地朝着前面去。
    这几日来顾怀袖都在忙,问着也没时间见。
    彭氏也不敢来,今日好不容易看见顾怀袖回来,又没有几个爷看着,所以才想来说上一说。
    张若霭也看见彭氏了,便起来叫一声“四婶”,看着大人们似乎有话要说,他便说自己进屋去练字,顾怀袖叫青黛跟上他,这才看向了彭氏。
    这一回看着彭氏,倒是没有了往日轻浮模样,顾怀袖便道:“过来坐吧,别拘着自己。”
    “原以为今天见不着二嫂的,问了丫鬟,说是去沈园了,没想到现在又见到……”彭氏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最后理了理,才道,“我只是想来给二嫂道个歉,去年里……是我不懂事了……让二嫂操劳那么一阵,还……”
    如今彭氏是没有依靠了。
    彭维新只是想要利用她而已。
    即便当年看不明白,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懂的?
    彭冰莹想明白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顾怀袖闹僵了对自己没好处。
    彭维新说的话也并不是错的,出发点不好,道理却很对。
    “二嫂大人有大量……”
    顾怀袖现在知道她面子还是很薄的,只拍了拍她手,笑道:“一家人何来这样两家话的说法?你如今看明白了,我也给你交一句实话。咱们家里,乃是世代的高门,你曾问四弟怎不能在顺天考,实则是能的,只是怕犯了皇帝的忌讳。家里走每一步,都是要算的。你没进门的时候,是公公和大哥算,大哥不幸去了,公公也乞休退了庙堂,府里的事情便都是二爷在算着。”
    张廷玉也是辛苦得很。
    其实当年的张廷瓒何曾不是呢?
    当初他们不愿意被这样压着,一则是因为当时的吴氏,二则是为了自己。
    可如今张廷玉也在自己大哥和父亲的位置上了,走一步算一步,又怎么可能敢妄为?
    下面弟弟们若有什么埋怨,顾怀袖自然是理解,三爷四爷不曾有埋怨,只是彭氏因为彭维新的问题想多了而已。
    她看彭氏没说话,又道:“当初四爷忽然来说要娶你,我本以为这事郎才女貌的一对,你进门之后也是办事妥帖小心,可一旦跟你哥哥扯上关系,就变得浮躁起来。人都在变,你自己变了,也不要怪当初的我为难你。同样的,你哥哥变成什么样了,你如今可看清楚了?”
    一说到彭维新,彭氏就忍不住。
    她拿帕子按着眼角,有些哽咽,一想到当初那件事的前后经过,便算是看白了这哥哥。
    “他是一头扎进功名利禄场,再也回不来了……”
    设了局让张廷瑑跳的时候,彭氏不是没有过犹豫,只是事关女儿名节,被她哥哥百般好言劝说,这才应允。
    当初口口声声为她好,现在呢?
    事情一成,一旦她想要走回头路,就被他哥哥推着回原来的地方,强硬无比。
    彭维新,也是个奇怪的存在。
    顾怀袖记得他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去的,至少说不曾经过张廷玉这边。
    如今看彭氏哭得厉害,顾怀袖除了怜悯她之外,倒生出了别的心思来。
    “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回来,回不回来,与你又有什么要紧?”
    “他是我哥哥呀。”
    彭氏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然后,顾怀袖就这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彭氏顿时想起当初的种种,也知道顾怀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她埋下头,道:“二嫂,冰莹明白了……”
    “你若是明白就好,往后拎清楚一些。”
    顾怀袖看着她像是经过这一回闹腾,反而明白了许多,至于往后他们的日子怎么过,怎么磨,顾怀袖也不管了。
    彭维新能用他妹妹,张府这里就不能用自家的儿媳了吗?
    都是一个人,套消息出来也简单。
    明白一件事之后,不一定就能做得通透了,能不能成事儿还要看彭氏自己。
    顾怀袖这里劝过了冯氏,才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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