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节

    顾怀袖听了,沉默了半晌,才道:“罢了,你去吧……不,一会儿叫若霭来见我。”
    她终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张廷玉说若霭会想清楚的,也会从那种悲伤之中走出来,可事情也许并不那么简单。他们做父母的,万不能高估了他的承受力,诚然,张若霭也是个天才,可是从小就这么聪明懂事,在这种事情上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怀袖叹了口气,忽然就被张廷玉给拥入怀中,他笑了一声:“你们母子聊聊也不错,不过你现在还是早些进去吧,换件衣裳,这样太冷了。一会儿你跟霭哥儿说话,我在外头煮茶,你出来便可以喝茶了。”
    看看张廷玉还没积满雪的茶杯,顾怀袖笑道:“怕是我出来,你才刚刚开始煮茶呢。”
    扫雪煮茶,何等风雅之事?
    当年刚及冠不久的张廷玉做这事,那是才子佳人的美事,可如今张廷玉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虽没带着暮气,可深沉多了。虽是扫雪煮茶,可老夫老妻,再做这样的风雅事情,忽然就一种奇异的感觉。
    到底,还是他们年纪大了。
    顾怀袖想着,便进了屋,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袄子,便坐在屋里,捧着手炉暖手。
    她把双手放在手炉上,没一会儿便听见了豆蔻的声音:“夫人,二公子来了。”
    先是豆蔻来,可后面才是张若霭。
    张若霭过了一会儿才进来,便朝着顾怀袖一拜:“儿子给母亲问安。”
    “起来,坐。”
    顾怀袖看见他似乎一下又瘦了不少,不是真的瘦了,而是形容看上去比较憔悴。
    他是长大了。
    张若霭这几天想了很多,最近也一直都很消沉,他当初没回答他父亲的问题,如今却似乎还没什么答案。
    “母亲,若霭想了很久……父亲问过儿子一个问题……”
    “他问你什么?”
    顾怀袖假装自己不知道,其实那天张廷玉跟他说话的时候,她就在屏风后面听着,可一直没有出来。
    张若霭也不知道顾怀袖其实一清二楚,他只是道:“父亲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可儿子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
    “那是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顾怀袖朝他笑着,很是柔和,然后道:“现在你不必一直去想这个问题,娘也不会给你答案,有的事情,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了,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即便是别人给你铺好了的,那也要你自己踏上去。”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谁说都是白搭。
    他现在年纪的确不小了,可还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孩子,头一个东珠儿,就已经变成这样,对张若霭而言未必不是一个大坎儿。
    至于什么时候能迈过去,要那个时候才知道。
    张若霭弯唇:“儿子还会有明白的一天吗?”
    “你大了自然会明白。”
    说实话,一般而言,顾怀袖不喜欢说这样的话,太过模棱两可,一点也摸不着边际。
    很多大人喜欢用这样的话来教训小孩子,可是现在顾怀袖是祝福他。
    她眼里带着暖光,只道:“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东珠儿也是好孩子,你们没有错。”
    “那错的是谁?”
    张若霭直接问道。
    错的是谁……
    东珠儿怎么忽然之间出事,张廷玉当时也没告诉张若霭,顾怀袖这里也没告诉,可现在顾怀袖知道了一些,到底是告诉还是不告诉?
    她想了想,道:“我约莫知道一半,可不能告诉你,现在也不准许你去查。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不如你自己用眼睛看。现在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不了几年也要回桐城去科考……我回头与你父亲说说,让你去你父亲的书房里做事吧。”
    很多事情,说也说不清,顾怀袖只是想将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真正地展示给他。
    她不希望张若霭就这么消沉下去。
    张若霭则忽然之间抬起头来,父亲的书房,能进的人一向不多。
    父亲乃是朝中重臣,书房里面也有颇多的机密,对康熙跟张廷玉来说那算不上是什么,所以可以放在书房里。可对于张若霭来说,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东珠儿……”
    “东珠儿归葬蒙古,已经走了。”顾怀袖知道他还放不下,只道,“你石方叔叔给你做了甜汤,你回去之后喝上一些吧。先把你的身子给养起来,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你莫亏待了自己。”
    旁的话已经不必多说了,张若霭自己会明白。
    顾怀袖的处理办法是,既然她跟张廷玉都无法对东珠儿的事情开口,那么就让张若霭自己去看。
    谁是谁非,他们不在张若霭心底留下什么先有的印象,更不给他规定。
    至少顾怀袖觉得,他的长大,是他自己的事情。
    人总是要长大,要遇到很多很多很多的困难,可是没关系,走过去就好了。
    就像是她的儿子,从小也算是顺顺遂遂,顾怀袖还要担心他是温室里的花朵,可东珠儿的事情……
    虽是不幸,可自私一些说,这也是大幸。
    她起身,拉着张若霭起来,便替他整了整衣裳:“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人生必须迈过去的坎儿,我与你父亲,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当初张若霭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可如今不也过来了吗?
    没有什么事情无法战胜,有的只是无法战胜的自己。
    顾怀袖拍了他肩膀,便道:“你父亲在外头扫雪煮茶,你去搭把手,我只坐着看你们爷儿俩忙活。”
    张若霭笑了笑,终于道了一声:“好。”
    他出去,走到了张廷玉的身边,将那茶杯端起来,道:“爹,我给娘煮茶吃,你还是歇着吧。”
    张廷玉手里银勺转身就瞧了他手里拿着的茶杯一下:“你小子还没长大呢,就知道在你娘面前献殷勤?她喝的茶,得从你爹我这里出去。”
    “……”
    顾怀袖出来就听见这一句,顿时哑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带着几分欣慰,眼底闪烁着湿意,可终究还是被她给压下去了,转而为暖意。
    冬天的雪渐渐化了,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
    朝堂与张府,同时进入了一个舒缓期,太子被废,四爷党与八爷党争斗才过,又有四爷受过禁足的责罚,这会儿谁也不敢蹦跶了。
    顾怀袖原本想着没什么大事,却没想到年府忽然发来请柬,说是早乞休的年遐龄老大人大寿。
    请帖送到了顾怀袖这里,顾怀袖却觉得奇怪:“这请柬是以年家的名义写过来的,怎么也该叫到二爷的手上,怎么交到我这里了?”
    不管怎么说,年羹尧也是四爷的门人,即便是抬旗他还是要对着胤禛自称奴才,又是张廷玉的同科,不去不好。
    “二月初八,准备着吧。”
    ☆、第二二七章 试金石
    年遐龄已经乞休很久了,理由其实跟张英差不多,要给后辈们让路。
    他儿子年羹尧在四川那边做事也很有本事,不过大儿子年希尧就要差一些,好在几个儿子都争气,幼女又成为了雍亲王府的侧福晋,现在年家满门可以说是朝中最受康熙重视的一个家族了。而且康熙还在京中赐予了府邸,恩准他在京中养老,张英当年有没有这个恩宠不知,反正张英是已经回了老家,寻常人都是在自己老家养老,年遐龄可不一般。
    如今他过大寿,又因为已经乞休,有朝中的老朋友来看,也有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的已经乞休的朋友来看,倒是热闹得很。
    顾怀袖是与张廷玉一起来的,见到如今年遐龄大寿时候的热闹场景,却是一点也不惊讶。
    门前的下人见着张府的马车立刻就下来了:“小的见过张大人,咱家二爷早知道您要来,嘱咐着小的引您进去。”
    张廷玉扶了顾怀袖,随口便笑道:“你家二爷倒是想得周到,直接请我进去,我也认得路,后头是礼,找人端一下吧。”
    请帖被张廷玉递了回去,而后才有个丫鬟在门里引路,不一会儿顾怀袖便与张廷玉一起去见了年遐龄。
    老寿星年遐龄现在就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见了张廷玉便道:“李光地也在里头呢,你这里哪里用得着多礼?赶紧进去吧。”
    年夫人也在外头,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携了顾怀袖的手,道:“我便带着张二夫人往里面去吧。”
    这边厢,才说了几句话,顾怀袖便被拉着走了。
    “听说过你跟沉鱼之间的事情,当年她哭着回来,脸都花了,当时我还怪道什么人竟然能把我们家沉鱼给美着?”年老夫人拉着顾怀袖的手往里面走,语气之中却没有半分的责怪,她已经过了那个心不平气不和的年纪了,又笑道,“往常也没怎么见,今日见着了,才知道沉鱼那丫头合该哭的。”
    “侧福晋如今可是国色天香,怕是见着她便该我哭了。”
    顾怀袖也笑着奉承,只觉得年老夫人说话还是很和顺。
    “听说今天雍亲王也要来,可是给足了咱们一家的面子。唉……只想着,若能见见沉鱼便好……”
    往日虽然不是见不着,可毕竟都是偷偷的,家里人能从后门递东西进去,光明正大的也不敢,如今办寿宴倒是个好时机。
    年老夫人小声地叹了口气,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该是个美人,并且还是个温柔贤惠的。
    只是顾怀袖这里听着,却是头皮一麻。
    虽然说年家是胤禛门下的奴才,可现在胤禛毕竟已经是镶白旗的旗主,来给一个已经在养老之中的朝中大臣祝寿,未免有些太给面子了。他便真的不怕康熙再来怀疑他?
    顾怀袖这个疑惑,在胤禛出现之前一直都没有解开。
    年老夫人让她坐在了有熟人的一张桌子前面,倒是没跟别的宴席一样按着什么品级来排。
    不过当年老夫人引着她去桌边的时候,顾怀袖也同时意识到,年家果然不简单。
    这一桌坐着的几乎都是熟面孔,孙连翘,李臻儿,还有身为半个主人的纳兰沁华,明珠的孙女,纳兰性德的女儿。
    纳兰沁华许给了年家的二公子年羹尧,如今是年二少奶奶,她先给年老夫人行了礼,等她走了,这才带了几分腼腆地让顾怀袖坐下。
    “张二夫人快请坐,这一桌大家都是认识的,可有的话聊了。”
    参加寿宴,最怕的就是无聊,无聊只能去听戏,虽然是必不可少的活动,可这里的人哪里不是参加过许多次寿宴的?
    再多的戏目,这么多年听下来也都该累了。
    因而,若是一桌人都认识,可不就一点也不无聊了吗?
    这里顾怀袖才坐下便给众人打了招呼,孙连翘瞧了她一眼,只知道前段时间四爷被禁足的时候,顾怀袖出过大力。而孙连翘自己,再能耐也不过就是个大夫,还是因为康熙的存在,才余下那么一点的利用价值。
    过河拆桥,四爷也做得很利索。
    像是顾怀袖这样的桥,怕是一辈子都不用拆了吧?
    “早先便知道你与你家爷要来,我们刚刚进来没多久,便听见外头的唱喏了。她们可说了,你这回来的最迟,先罚酒一杯!”
    “每回都是我来得迟,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回回都要我先喝上一杯。”
    顾怀袖也没在意,端了酒便喝掉,一亮杯底道:“该你们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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