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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女札記 第24節

    公子庭即位三年,前往林苑打獵,時值暴雨,三天未歇。公子庭與侍從分散,于暴雨密林中迷路,沿林前走,至一窮山惡水,遇一少年。少年衣衫襤褸,臉黑如泥,公子庭問何方人士,少年不答,再問,再不答,三問,少年去。
    公子庭轉身欲卻,有惡獸暴起,以箭御,不破,以刀御,復之,及至前,身上無刃,公子庭扼腕,吾今命喪于此矣!
    少年折返,單手擒敵,張口食之。公子庭觀惡獸頭生犄角,角黑,眼赤,言惡之象,再觀少年,言勇之象,能克之。遂詢少年可願助一臂之力,以黃金寶刀府邸侍之,待得大定天下,倍之。少年不答,摸腹欲去。公子庭急言可以美食奉之,少年應諾,遂官拜郎將。
    其時天下大亂,妖異四起,精怪作亂。洛桓公即位二十一年春,公子庭與無名地偶遇無名氏,因其因緣際會,得陰兵大興之法。無名氏言陰兵大興,必將天下大亂,乾坤倒轉,天地變色,若無將可克,萬不能大興陰兵。公子庭諾之。八年後,公子庭遇此少年,大喜曰,食惡者必可惡,今將既出,洛可大興陰兵矣。
    公子庭興陰兵,少年可克,公子庭大喜,封上將軍,命其率軍出征。旬月,長門破,又旬,楚滅,禾降,天下大動。
    再二月,至護軍都尉,公子庭賜寶刀,賜名長冥。期間,少年無名,公子庭賜名不詳,以其名喚之。及天下大定,再無諸國,周洛一家獨大,七月初二,公子庭踐祚,大宴群臣,加封為天策太尉,賜天策府,賜姓洛,字不詳,諸人皆言洛將軍。
    洛將軍一生不詳,陰兵一事,本來自古多傳說,公子庭是否能興陰兵已為不詳,洛將軍能克陰兵,更不詳。除卻陰兵長冥之外,再無流傳,史書無載,其人其事,亦真亦假,更為不詳。
    ☆、第31章 深淵•長冥(戊)
    沉新說完了這個坊間流傳的故事後,就沒有再說下去,似乎在等著听我的感想。
    我被他其中的一大堆之乎者也給弄得一頭霧水,滿腦子都是些“再,去,賜,不詳,不詳,不詳”,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不過我雖然有些地方听得疙疙瘩瘩的,也不解其意,但也算是大概了解這個坊間傳說的內容,故事里的洛將軍指的就是洛玄,而那些陰兵,指的大概就是戰鬼之流的惡獸了。
    除此之外……我就沒听懂還有些什麼了。
    當然,這話我是不會說的。
    “怎麼樣,這個故事還好听嗎?”沉新在一邊優哉游哉地笑道。
    我沉吟了一會兒,不想暴露我只听懂了大概意思的事實,故而斟酌著道︰“這個故事對我們來說沒多大用處,我對那個公子庭和洛玄,呃,本來也不大了解,里面也沒出現若言的名字。不過……”
    “不過什麼?”
    “你還真是厲害,”我仰頭對他一笑,帶著一半挖苦一半的真心實意道,“居然能把這麼一大串古文說得這麼溜,小神佩服,佩服。”
    “……”他的眉毛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就這個?”
    “這個還不夠嗎?”我這下是真奇怪了,“說真的,沉新……神君,現在三清沒幾個神仙能夠像你這樣滿口古話了,一篇古文信手拈來,比我和二哥要厲害多了。”
    沉新微微蹙了眉,一手撫上額頭,歪了歪脖子︰“雖然我知道你是在仰慕我的才學……但我怎麼听著就這麼別扭呢?”
    “有嗎?”
    “有。”他吐出一個字,蹙著眉頭,看上去想說些什麼,但就他在張口欲言時,他神情一斂,緊接著就拍上了我的肩膀。
    “快仔細看著,正主要出來了。”
    正主?什麼正主?
    難道是若言?!
    想起我此行來到底是為何事之後,我連忙轉過身去,看向明殿上的宴席。
    沉新給我講那個關于公子庭和洛玄的坊間傳說費了不少時間,此刻宴席已是過了不少,舞姬與樂師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各位大臣和洛玄身後的那三只惡獸還留在殿上。
    大臣們笑著互相敬酒,公子庭自斟自酌著笑飲下一杯又一杯的清酒,身後的宮女正一下一下緩緩搖著蒲扇。大殿上一派燈火通明、其樂融融之景,只有洛玄,他端坐在公子庭下首,垂眸盯著面前案幾上的長冥看,有一大半臉都隱沒在燭光之下,更顯陰郁。
    今兒大概是什麼好日子,公子庭喝了不少酒後又舉起手中酒爵,和底下的大臣們遙遙敬了一杯,底下的大臣們忙還禮不迭。
    只有洛玄,坐在公子庭右下首,面前的案幾只橫著一把孤零零的長冥黑刀,整個人一動也不動,似乎外界的事都與他無關。
    公子庭約莫是已經習慣了洛玄的性子,沒有理會。天子不理,底下的大臣們自然也不會多嘴,更何況洛玄身後還立著三只惡獸,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他們也是不會說的。
    想到此處,我有心看了一眼白右身旁的那個宮女。果然,那位年紀二十有余的宮女雖然神色還維持著平靜,可臉色卻不怎麼見好,一點血絲也無。不過好歹沒有暈過去,還堅持著給公子庭搭扇台。
    唉,看來這年頭做什麼都不容易啊,就算是天子身邊的宮女,也還有性命之憂呢。
    一杯酒下肚後,公子庭朗笑道︰“今日朕宴請各位愛卿,不僅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祭天一事,更是因李用從東海回來,給朕帶回了一大批世外仙丹和金銀財寶,哈哈哈!而其中讓朕最為開懷之事,便是李用從東海的一座仙島上帶了一位仙人回來!此乃我大洛之幸。來人,帶仙人上殿!”
    此言一出,殿堂上便一陣騷動。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一臉震驚,有人嘆息著搖頭,更多的人則是一臉的驚疑不定驚喜交雜,不斷地交頭接耳。除了洛玄那一張木頭一樣的臉外,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因為公子庭所說的事而大為動容。
    公子庭顯然很滿意他們的反應,那有些自負的笑容一直掛在他的面上,揮之不去。
    許是公子庭早就下了令讓人在外面候著,因此他一聲令下,很快就有幾名禁軍打扮的人押送著一位白衣女子上了殿。
    那白衣女子手上和腳上都帶著沉重的鐐銬,每走一步就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在突然鴉雀無聲的殿里顯得格外清晰。
    白衣女子一身粗布麻衣,頭上也無釵環,一頭青絲直直垂落,雖低著頭無法得見容顏,但仍有大臣看呆了眼。原因無它,只因此女身上的確隱隱有一股仙氣繚繞著,在凡人眼中看來,便會有一種出塵絕世的氣質。
    “還不見過陛下!”見那女子筆直地立在殿中,遲遲不下跪,其中一名禁軍便呵斥了一聲,抬腳一踢,按在她肩上的手一個下壓,那女子當即就跪了下來。
    “不得對仙人無禮。”公子庭懶散地擺擺手,面上神情卻是意味盎然,他目光矍鑠地盯著下跪的白衣女子。“李大人好不容易請來的仙人,不是讓你們隨意打罵呵斥的,都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幾人行禮,皆告退不提。
    “好了,”待禁軍全數退下後,公子庭傾身向前,饒有興致道,“仙人不如把頭給朕抬一抬?也好讓朕欣賞一下游洲仙人的風姿啊。”
    白衣女子身形不動,她的後背挺得筆直,從身後可以窺見她有些瘦削的肩膀,她的腳踝被鐵鏈拷著,可是卻沒有一點淤青和摩擦出血的地方。
    見她遲遲不動,殿上便又響起了一陣私語之聲。
    公子庭也沒生氣,只是瞥了一眼右下首的洛玄,懶洋洋地命令道︰“洛將軍不妨讓仙人領略一下我大洛雄風,也免得被某些所謂的諸侯後人所指摘。”
    洛玄低著頭,沒有動靜。
    “洛將軍?”
    洛玄仍然沒有動靜。
    殿上鴉雀無聲,一絲大氣也無人敢出。
    公子庭握著酒爵的右手猛地握緊,青筋暴起。
    他抖了抖眉,有些咬牙切齒地道︰“洛玄……你又給朕睡過去了?”
    回應他的,是洛玄一點一點的頭。
    殿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公子庭深吸了口氣,抬手在太陽穴際處用力按了按。
    “你,”他示意身旁為她搭扇台的那個宮女,“去把洛將軍給朕叫醒。”
    那宮女手一抖,面色一白,看上去都快哭出來了。但她仍是顫聲行了個禮,應了一聲是,繞過對她口水直流的白右,走到洛玄身旁,俯下身顫抖著輕聲喚道︰“將、將軍?……將軍,陛、陛下有令。”
    “……將軍?”
    輕喚了幾聲,見洛玄沒有動靜,那宮女膽子便大了一點,伸出手輕輕搭在了洛玄肩上。
    只是她尚未啟唇,長冥就已經橫在了她的脖子上。
    洛玄一手持著長冥,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黑沉沉的眼中滿是殺意。
    長冥並未出鞘,可卻是殺氣四溢,那名宮女嚇得花容失色,甚至短促地尖叫了一聲。
    “擋我休息者,死。”
    這一句話直接讓那宮女嚇得跪在了地上,她不斷地扣頭求饒,哭喊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婢有眼無珠驚擾了將軍,是婢的錯,婢自請責罰。還望將軍饒命啊!”
    “好吵。”洛玄皺了皺眉。
    公子庭一眼也沒看那個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饒的宮女,轉過頭對洛玄笑道︰“將軍醒了便好,至于這沒長眼色的,將軍帳中的大將可是眼熱得緊,不如便送了它去。”
    洛玄淡淡地嗯了一聲,“也好。”他收回長冥,右手一揚。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在他身後的白右卻像是得到了軍令一般,哈喇子呼啦一下就涌了出來,不過這一次,它沒有再收回去。
    它直接朝著那名宮女撲了過去。
    慘叫聲不過片刻就戛然而止。
    咀嚼聲在死寂般的宮殿內響起,有濃重的血腥味蔓了開來。
    那些殿下的臣子們一個個俱是眼觀鼻鼻觀心,有人忍不住干嘔了一聲,又被旁邊的同僚立刻捂住,更多的人則是臉色發白地垂著頭,閉口不言。
    洛玄半垂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長冥。
    公子庭則是饒有興致地觀看著白衣女子的反應,面上神情很是期待。
    待咀嚼聲停下後,公子庭揮了揮手,示意後邊的太監上前清理,他本人則是悠哉地對那白衣女子笑道︰“朕雖然貴為天子,但說到底也是一介凡人,不識得什麼寶物靈獸的。仙人不妨看一下朕這天策太尉的帳中下臣,可是什麼傳說中的靈獸?”
    那白衣女子挺直著後背跪在地上,並無動靜。
    公子庭便沉下了臉色︰“不說話?那麼仙人是要洛將軍把這靈獸帶去見見令妹才行?”
    白衣女子靜默片刻,終于身形一動。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
    長發傾斜,柳眉杏眼,膚光勝雪。
    雖是一臉的淡漠,但就憑著這一張冷若冰霜卻仙姿玉色的臉龐,也讓殿中數人不覺感嘆出了聲。
    在她抬起頭的那一剎那,公子庭雙眼一亮,泛出幾分貪婪的光芒來。“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這句話原本是這天下人贊賞謝居士的,可在朕看來,它更像是為仙人而生。仙人可有名諱?”
    女子淡漠的臉上便泛起了一個譏笑︰“君姓,言名。”
    ☆、第32章 深淵•長冥(己)
    啊?君言?不是若言嗎?
    這名不對呀!
    我心中納悶,連忙向前走了幾步,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洛玄口中的那個游洲仙人,指不定是我弄錯人了呢。
    我往前走了幾步,那自稱君言的白衣女子就離我近了不少。即便這是在洛玄的記憶之中,但這個距離也足夠我清楚地看見她身上繚繞的那幾縷仙氣了。雖然這些仙氣並不純正,還夾雜著幾分濁氣,但是能夠在這天下大亂的時期沾染上這些仙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辦到的。
    對于生活在這滾滾紅塵之中的凡人來說,她也的確算得上是仙人。
    只是這名字怎麼會叫君言呢?
    對了,方才公子庭似乎用了她的妹妹來做要挾,莫非那個妹妹才是洛玄心心念念的若言姑娘?還是說,是洛玄記錯了?
    比照了下洛玄在記憶中和深淵里的表現,也許是他真的記錯了也說不定。
    這麼想著,我不覺皺了下眉。
    為何我心中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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