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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附 第79節

    見多了瘸子收廢品稱重,他就跟著學,跟著瘸子後面打下手幫忙。
    某天一個討厭瘸子、閑談時說過瘸子這種男人沒本事的中年男人過來賣紙箱,他去稱的重,稱上動了點手腳,稱輕了分量。
    中年男人不知道,瘸子卻在復稱的時候發現了,語氣很重地訓了他一通,還罵了句︰“野孩子。”
    秋澄回嘴道︰“我就是野孩子!”
    瘸子凶巴巴︰“晚上不想吃飯了是吧?你今晚什麼都別吃!餓著!”
    但那天晚上,瘸子沒真的餓他,他吃到了紅燒肉,一大碗。
    瘸子在他狼吞虎咽的時候說︰“以後不許騙人,你還小,現在就知道搞這些歪門邪道,以後大了還得了?”
    秋澄一張臉都埋在碗里,也不知听沒听進去。
    後來,他被瘸子送去上學了,就在瘸子廢品站邊上一個小區里的幼兒園,全班都知道他爸是瘸子,他家收廢品的,有個別小孩看不起他,總欺負他。
    他從來不告訴老師,也從不當面和同班的小朋友起沖突,他都是悄悄「報復」回去。
    這樣誰都不知道,瘸子爸也不知道。
    瘸子爸覺得他在學校表現真好,是個乖兒子。
    秋澄早慧地想︰小孩子不是各個都乖,但大人們都喜歡乖的。
    後來,瘸子找了個女人,叫慧蘭,是別人介紹的,在城里這邊給人做保姆,離婚出來了,有個女兒。
    秋澄喊她媽媽,喊媽媽的女兒姐姐。
    但他想,瘸子拿他當兒子是因為沒有孩子,新媽媽有孩子,會喜歡他嗎?
    幼兒園里也有小朋友有新媽媽,那個小朋友說新媽媽對他一點兒都不好。
    秋澄想,他的新媽媽,也是不好的嗎?
    如果對他不好,他要怎麼辦?
    瘸子有了老婆、有了女兒,會不會就不要他了?
    沒有,新媽媽對他特別的好。
    姐姐有新裙子,他就有新褲子,姐姐碗里有肉,他碗里也有。
    瘸子的日子過得糙,新媽媽卻能讓家里干淨整潔。
    新媽媽要管兩個孩子沒辦法出去打工,瘸子除了收廢品,又在外滿找了份活兒賺錢養家。
    瘸子變得愛笑了,工資收入都給慧蘭,慧蘭很會持家,兩個孩子都照顧得很好。
    一家四口和樂融融。
    秋澄在這個夢里,覺得自己很幸福,他不願醒來。
    又或者說,他怎麼會認為這是夢?
    他覺得這就是他正在經歷的人生。
    這段人生里,瘸子沒車禍去世,慧蘭沒生病離開,姐姐沒有抑郁跳樓。
    他們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買了大房子,他和姐姐都上了大學。
    大學里,他遇到了一個叫穆行天的男生。
    男生和他下棋、帶他騎馬,一起去餐廳吃飯。
    餐廳暖調的氛圍燈下,穆行天的面孔英俊而溫柔。
    秋澄看著他,滿心都是悸動,心底深處卻傳來「嘀」一聲類似什麼儀器響起的動靜,秋澄頓了下,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
    某一刻,他听到耳邊有人喊他舅舅,還有其他很亂的雜音。
    秋澄驀地想起,瘸子、慧蘭、姐姐,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幸福的人生眨眼消失,世界陷入黑暗。
    夢里,慧蘭和姐姐又出現了。
    她們站在一團銀白色的柔光里對著他笑。
    秋澄也對她們笑,但只是和她們揮了揮手。
    他現在不能跟她們走,他還有沒做完的事,他要向心奔赴,去見他愛的人。
    ……  ……  ……
    “醒了!醒了!”
    秋澄的意識回歸,呼吸面罩下緩緩睜開了眼楮。
    這短短幾秒對秋澄來說是艱難的,他的眼神甚至連焦距都沒有,眼前模糊成一團。
    因為虛弱,他的眼楮只睜開了一條很窄的縫隙,偏過頭的角度幾不可見,呼吸面罩上白霧起伏。
    他這樣子任誰見了都知道他是有話要說,可現在這個情況,他又怎麼可能說得出話?
    病房里的醫生護士忙碌著,只有穿著無菌服的穆行天彎著腰,湊近在秋澄臉邊。
    他也看出秋澄有話說,如果能听清,他也想知道秋澄要說什麼。
    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嗎?
    還是哪里痛?
    隨著秋澄這第一次醒來,穆行天的心口都跳到了嗓子眼,但片刻的喜悅並沒有超過累積了多日的擔心與恐懼,穆行天拼命按捺情緒,才能冷靜地彎腰站在這里。
    “你想說什麼?”
    穆行天問了一遍,問完把耳朵湊到了呼吸面罩旁。
    秋澄的嘴唇在呼吸面罩下緩緩蠕動,聲音低到就像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一樣,但穆行天還是听見了。
    听見秋澄對他說︰“我愛你。”
    ——“穆行天,我等會兒有話對你說。”
    ——“我愛你。”
    穆行天多日按捺累積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崩潰決堤,他渾身顫抖,腿撐不住身體、跪到了床邊,頭埋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痛苦、觸動,是心被扯爛。
    是多日來一遍遍反復悔恨的爆發。
    是他听到秋澄說愛他的瞬間,所有的理智、情緒通通塌陷的無力與錐心。
    他真的沒辦法承受失去秋澄。
    現在要他怎麼做,秋澄才會回來?
    要他做到什麼程度,他才能重新拉住秋澄的手?
    請把這些車禍的傷痛都加諸到他身上吧,讓他來承受,他願意承受。
    把他的小貓還給他好嗎。
    好嗎?
    過了會兒,穆行天止住痛哭抬起頭,唇湊到秋澄耳邊,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愛你。”
    急切的語氣近乎是在乞求︰“醒過來,好起來,好嗎。”
    “別丟下我一個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別離開我,好嗎。”
    面罩里起了層白霧,秋澄回應了,也像在笑︰
    “好。”
    ……
    秋澄之後又經歷了一次長達六七個小時的大手術,以及另外幾個小手術,最後轉院去了穆行天名下產業之一的某家私人醫院。
    期間秋澄又偶然醒過來幾次,每次時間都很短,意識也很模糊,寸步不離的穆行天全靠這些一閃而逝的片刻支撐著信心。
    醫生也對穆行天說,秋澄自己求生的本能意識很強烈,只要後面能醒、醒的時間變長,希望就很大。
    穆行天現在唯二之一能做的就是等,其次便是日夜不停分秒必爭地砸所有能砸的最好的醫療資源。
    醫院之外,天已然變了。
    先是秋澄車禍的事被人傳出,為了避免公眾過多關注和議論,穆行天讓裴玉把消息封鎖、網上的貼子全部刪除。
    接著是杜炎炫父母想盡一切辦法要把杜炎炫從拘留所里接出來帶回美國,為此不惜和穆行天翻臉。
    與此同時,穆家為了逼穆行天乖乖就範、老實結婚,用盡一切手段,勢必要穆行天在情人和家業之間做一個選擇。
    穆行天選了,他選了秋澄。
    但他偏偏又是那種不會老實二選一、就是有野心和實力可以魚和熊掌都兼得的狠人。
    他以自損一萬傷家業十倍的方式「回敬」了穆兆江為首的那批人,並且明確告知了穆家,他不會離開醫院,也絕對不會結婚,絕不。
    至于杜炎炫那邊,有法律在,杜家想撈人還真沒那麼容易。
    無非是杜家想盡辦法,穆行天這邊從中作梗。
    杜家軟硬兼施後發現怎麼都沒用,和他撕破了臉,穆行天撕得更徹底。
    這日,郭夢心帶珊珊來醫院。
    珊珊由熟悉的護士姐姐看著,在病房里陪秋澄,郭夢心從病房出來,與穆行天一道站在外面的長廊窗邊。
    遠處視野遼闊,城市的日間景象盡收眼底,穆行天兩手插兜地沉默眺望。
    郭夢心轉頭看了看穆行天,覺得他近來瘦了很多,情緒也不好,眉心總是擰著,印堂青灰,是思慮過多、憂心太重的表現。
    郭夢心暗暗嘆了口氣,這麼久了,她一直沒問過秋澄和他的事,本來是想問清楚的,可拖到今天,她又覺得以前怎樣根本不重要了。
    因為現在,穆行天是愛秋澄的,也離不開秋澄。
    有了這樣的結果,以前的過程還有什麼可計較的呢。
    郭夢心說了點長遠的事︰“你不要結婚,我是無所謂的,但穆家那邊,你是知道的。”
    “說白了,關鍵不在于你結不結婚,是孩子後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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