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木靶上的潯陽臉色發白,本就被禁錮了幾日身體疲乏,方才那一鏢直穿掌骨,那疼痛更要了她半條性命。如今只覺頭暈目眩,也听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模糊的視線看見父親憤怒的臉,卻也無力再制止什麼。潯陽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這種魂不附體的感覺,就像前世垂死之時。
    忽然之間,綿軟的身體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抬眸,正是唐近和煦如春陽一般的臉。
    就在慎王與引剛對峙之時,唐近悄無聲息解下了木靶上的潯陽。
    烏蘭國宴之上,又未得國王許可,唐近這舉動明明是大不敬,他卻做得理所當然。
    “唐大人,你這是做什麼?”引剛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唐近這是以下犯上。
    唐近扶著體弱的潯陽,平靜道︰“人受傷了,不該先醫治嗎?”
    此話大概也只有出自唐近之口才能如此合情合理,所有人都知道唐近曾是佛門之人,憐憫傷者也屬尋常。而烏蘭國本就信奉佛祖,慈悲之心甚至可高于國法,引剛若仍咄咄逼人必會為臣民非議。
    不過,引剛可不願就這麼把人還給慎王,他道︰“唐大人說得是,來人,把她帶下去,請醫女來治。”
    侍從正要拿人,唐近卻抱著潯陽不願放手。
    “陛下。”唐近道,“把她給我吧。”
    這一語,令眾人皆怔住了。
    半晌,引剛哈哈大笑。“唐大人曾為高僧,小王還以為大人心如止水呢。怎麼,這是要犯色戒?”
    唐近靜默了半晌,又堅定道︰“佛門中的是清甘,如今站在這里的是唐近。陛下,把她給我吧。”唐近又重復了一次,而且底氣更足。靠在他肩頭的潯陽听得清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稜角分明的下巴。這人真的是唐近嗎?
    烏蘭民風奔放,只要男女情投意合,便是國王也無權拆散。
    烏蘭國王雖沒看明白這場表演的蹊蹺,但也知道慎王不會無端為一個烏蘭民女動怒。他不願得罪柔然,更不願得罪大數,這場鬧劇由此終止最好不過。
    國王笑道︰“唐大人把人帶走吧。”
    第34章 塵緣
    烏蘭的陽光俏皮地鑽進潯陽睫下,潯陽貪睡翻了個身,觸動了掌心傷處,啊呀一聲從睡夢中醒來。
    “郡主怎麼了,傷口裂了嗎?”守了一夜未曾闔眼的唐近忙過來關切她,匆忙間撞倒了木凳。唐近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仔細查看傷處是否出血。
    潯陽怔怔看著他,昨夜的事情似夢非夢,她疼得有些糊涂了。迷糊之間知道是唐近救了自己,但總覺得夢境一般不可置信。但當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唐近時,這一切又不由她不信。
    唐近見她的掌心的傷口血已止住,安心許多。昨夜潯陽離了王殿後便一直昏睡,卻又睡得不安分。因擔心她夜里掙破了傷口,唐近牽著她的手過了一夜,直至天亮時才放下。
    “郡主還有哪里不適?可需要請醫官來瞧?”
    潯陽勞頓了幾日又受了外傷,氣虛體乏周身都覺得不適,但最不自在的還是被唐近牽著的手。
    潯陽抽回了手,道︰“我沒事。”
    “郡主沒事就好。”唐近的眼楮依舊沒有離開潯陽的手,總擔心她方才動作太大,傷口會疼。
    潯陽被唐近毫不避諱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將手藏到了背後。又問道︰“我父親呢?”受了這麼多天的委屈,潯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給父親听,更想躲在父親懷里大哭一場。
    “王爺在屋里。”想起慎王的話,唐近有些憂慮,怕潯陽听了難過,聲音也輕了許多,“王爺說,郡主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則回京後會惹人非議。此處是烏蘭的驛館,眼線眾多,王爺不能來探望郡主。郡主若有什麼話,便由我來傳。”
    潯陽眸光黯然,她病了,父親卻不能陪伴,想必父親心里也是苦的。她此次落入柔然人之手,險些給父親添了麻煩,如今又怎能再耍孩童脾氣。潯陽道︰“幫我告訴父親,我很好。”
    “好。”唐近看著潯陽那兩道凝成八字的眉毛,隱約有些心疼,卻又不知該如何為她排憂。
    “郡主這幾日便安心在我這里住下,有什麼需要直管吩咐。”
    潯陽應了聲好,轉瞬又意識到了件極嚴重的事情,訝道︰“這是你的屋子?”
    唐近被她嚇得一愣,眨巴眨巴眼楮︰“是。”
    潯陽扶著發疼的額頭,這是說,她得和唐近住同一個房間,直至離開烏蘭?
    慎王得知女兒無恙總算安心不少。雖然讓潯陽與唐近同住一室多有不妥,但她受柔然人劫持至此,若事情傳出閨譽盡毀,後果不堪設想。再者,遍觀手下諸人,也唯有唐近的人品最令他放心。
    烏蘭乃是非之地,潯陽留得越久危險越多,但這驛館里遍布引剛的眼線,要送潯陽回大數只怕不易。為今之計還是得盡早完成差事,班師回朝。
    然而烏蘭國王態度之堅決出乎慎王的意料,每每接見都是在宴會之上,百官面前。他說一句,便有支持柔然者說十句,如此怎麼可能說服得了國王。
    倒是唐近常有機會單獨與國王談論佛法,可唐近性格耿直偏執,不願在禮佛時談論旁事,這也令慎王頭疼不已。
    “王爺,國王邀我入宮。”唐近請示道。
    慎王揮了揮手︰“去吧。”來此之前慎王曾打算借唐近與國王的關系成事,幾番對唐近曉以大義,唐近仍固執不肯。而今慎王也不再勉強,至少有唐近陪著交流佛法,烏蘭國王不會催促他們回大數。
    “王爺早前要屬下勸說國王陛下,不知當如何勸說?”
    唐近忽然開了竅,反令慎王詫異不已。
    “郡主說得對,屬下跟隨王爺以使臣身份出使烏蘭,在其位不謀其政,是為不忠;這一路用度皆為大數黎民賦稅,食百姓之祿卻不擔大數之憂是為不義;促成烏蘭與大數結盟,能免蒼生受戰火之苦,有力而不為是為不仁。”
    這些話慎王說了多少遍,唐近一直不為所動,潯陽一開口,唐近就听進去了。慎王不禁重新審視唐近,到底是潯陽巧舌如簧,還是唐近凡心已動?想想昨夜唐近說的話,他救潯陽當真只是處于慈悲?
    如今倒也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既然唐近願意領這差事,慎王便要好好教他如何與烏蘭國王表明大數的誠意。兒女私情,回國再議。
    烏蘭王宮里專門設著佛堂,供國王靜心禮佛,唐近置身其中,滿心愧疚,朝著莊嚴佛像虔誠鞠躬。今日之唐近,心神已亂,再無資格作佛前弟子。
    “陛下,可否換他處說話?”唐近實在不願在佛祖面前談論與佛法無關之事。
    連日來國王皆是在此處接見唐近,國王猜測大抵是因昨夜那名女子令他破了佛門戒條。肉骨凡胎,誰又能真的六根清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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