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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239節

    路漫漫其修遠兮,遠遠遠的得論年計。
    時辰不早了,街上行人越來越少,芙蘭和參鷹跟在她後邊,一路絮叨著︰“姑娘快別擦眼楮了,眼楮怎麼紅成這樣了?還只紅右邊一只,別是看打鐵花那時候被眥了眼吧?回去找咱家小大夫瞧瞧才好。”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進元軍大營之前,活了八十多歲的巫覡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軍醫分明摸著人已經斷了氣,身上余溫也散盡了,才剛哀嚎完︰“大巫崩了!”
    後腳,巫覡竟騰地從榻上坐起來了!
    “啊——!”
    大帳里的軍醫、奴僕驚駭地連滾帶爬,滾了兩滾,竟似被無數雙無形的手摁在地上,半分挪不動了,軍醫眼球瞪得快要脫眶而出,面色漲紅,卻一字發不出來!
    一帳死寂中,只有帳外巫士幽幽的嗚咽聲。
    蒙哥掌心徐徐向上,握在刀柄上,雙眼緊緊鎖死黑帳後的這死人。
    巫覡弓著背坐著,老出十幾條褶的眼皮低垂著,望著自己的足尖,一動也不動,听不著一絲氣息。
    這尸分明沒抬頭,卻有一股被他目光打量的涼意,在諸人身上游走了一遍。
    蒙哥緩緩走上前,彎了一節脊骨,恭謹問︰“大巫,可是有未盡之語?”
    巫覡慢騰騰爬起,從帳簾內露出一顆頭來,定到他臉上,瞳仁茫白,一絲黑也不見。
    饒是蒙哥自小提刀長大,身經百戰,看見這場面心頭還是咯 一跳。
    見巫覡半晌不動,只是盯著他,蒙哥仿佛受了些啟發,緩緩屈了右膝,膝頭抵在地上,更恭謹地喚了一聲︰“大巫是有未盡之語要交待?”
    屋里眾人嚇得臉色青白。
    忽然,巫覡嘴唇抖了抖,聲門大開,發出一聲嘶啞的吼︰“我看見了!鬼怪賜下天眼!盛朝的將領眼里有金火!”
    這是神諭!巫覡口通了神諭!
    蒙哥猛地瞠眼,握在刀上的手轉而握拳捶在自己胸膛,提聲道︰“請真神細說。”
    巫覡深喘了一口氣,每一次呼吸都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喘得像個破鑼。
    “盛朝人,有怪異的眼楮,巨大的、像條腸子一樣的眼楮,能從京城……一直望進咱們大都去!”
    “他們得了鬼魂的助力!從鬼魂手里得了金色的眼楮!”
    “金色的箭矢會穿透汗王的心,汗王危矣,大都危矣!”
    他聲調一句比一句高,嘶吼中,厚重的帳簾陡然被風刮起,狂風咆哮著涌進來,卷走了帳內的每一絲熱氣,也卷走了巫覡的最後一口氣。
    床上的黑帳被刮得亂飛,巫覡生前起碼有三年時間避居不出,他把身上包裹得嚴嚴實實,帳內層層黑紗幔布,擺弄得像個迷陣。
    眼下黑帳被風卷起,眾人才看清他的病容。
    他雙腿上鼓起了簇簇青筋,似無數毒蛇一樣盤曲撕咬,腹部隆起了老高,像腹腔里填塞了一個怪物。軍醫抖著手上前一按,圓鼓的腹部里那東西竟會躲著他手掌走。
    奴僕滿帳連滾帶爬,慘叫著︰“大巫泄露天機,惹真神發怒了!真神發怒了!”
    在巫覡一脈的文化中,神與鬼從來都是不分家的,歷代巫覡多數死狀奇慘,少有善終的。
    蒙哥吼了聲︰“鬼叫什麼!”
    他對準巫覡蠕動的肚腹,提刀便刺!
    那里邊竟不是怪物,血里混著一灘腥黃的臭水,終于尋著了一道口子,從他刀口噴射而出。
    蒙哥臉色大變,立刻揚起衣擺抵擋,還是被這積液噴了一頭一臉。
    軍醫嚇得厥過去了,身下尿騷味兒重,周圍侍僕哭嚎著“真神降罪”,滿地胡亂磕頭。
    蒙哥暴起一刀斜斜剁了離他最近的半個頭顱,血 射成線,帳內終于安靜了。
    他掃了軍醫一眼,神情陰沉︰“提個漢人大夫過來。”
    軍營里有戰俘牢,是攻進赤城時城內的最後一波守城軍,大約八百來人,彼時彈盡糧絕,死守著等百姓和大軍撤退,是引頸受戮的羔羊。
    北元營地里屯糧不多,幾位將軍都主張殺了這群戰俘祭旗,蒙哥沒答應。
    不多時,一個漢人大夫提著藥箱趕來了,戰戰兢兢上前,在那一灘血水里摸索半天,窺著蒙哥的神色開了腔。
    “大巫肝髒上長了個瘤,毒根深藏,穿孔透里,這瘤摸著有半只手掌大,潰膿生腹水,才有這……”不敢講了。
    蒙哥沉著臉听完︰“伺候他的人也染了病?”
    大帳里一群侍僕抖成了篩糠。
    大夫定了定神,搖搖頭︰“是自己生了惡疾,人死了這惡疾就沒了,染不上旁人,蒙大帥寬心。未免尸體發了腐,還是盡快下葬罷。”
    第214章
    巫覡得了惡疾暴斃的消息,沒傳出大帳去。
    帳外馬嘶人嚷,一陣吵鬧後,日出時分響起了火不思淒婉的慢調,和著悲切的挽歌。滿軍營的北元將士听著這事,都不可置信地狂奔趕來,在帳外等著送別大巫。
    而僅隔一道簾的大帳內,滿地尸體橫陳,蒙哥拿著塊錦布,面不改色擦干刀上的血,視線落回來。
    給大巫修整遺容的漢人大夫眼皮狂跳,額頭的汗直往眼里淌。大夫慌亂歪低頭,往袖上蹭了一把汗,手卻一絲不敢抖。
    他將大巫肚腹的血水吸干,繃帶厚厚實實纏了幾層,一身體面的喪服裹上去,等了些時,看底下再沒有余血滲出了,這才為好。
    薩滿教用的是立棺,送上山天葬,尸體擺進立棺里頭不能露端倪,看上去必須是安詳走的。
    蒙哥冷淡地笑了聲︰“神醫,做得不錯。”
    他說的是跛腳的漢話,北地口音濃郁,這是蒙哥這兩月從邊民口中學來的,他是聰明人,閑暇之余用了一點工夫,竟也學會了許多漢話。
    大夫抖了一抖,滿肚子的聖賢典章撐住了他的骨氣,沒當場跪下。
    他知道這敵將是想滅口了。
    北元的窩闊台汗王是薩滿教的忠實信奉者,他們國內宗教繁多,百姓信仰駁雜,唯獨薩滿教是延續了千年的國教,從遠古流傳至今。
    元人軍營里八成以上的兵都天天拜騰格里長生天,乃萬物至高神。
    巫覡作為長生天神在人間的口傳使者,竟被大帥一刀攮了肚子……
    眼見蒙哥擦干淨了刀,站起身朝他望來了,大夫挺起胸膛閉上了眼。
    “來人,帶神醫回去。”
    大夫猛地睜開眼。
    蒙哥盯著他︰“我們的大夫不夠,我留你一命。用你最好的手藝,給我的將士治病,敢作亂,剮。”
    大夫額頭的汗淌入眼,刺得他眼淚直流,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哀。
    大帳里,十幾員大將坐成兩排,手邊放著酒肉和奶食,誰也沒踫,誰也沒吭聲。
    遠在大都的窩闊台汗王登臨大寶不過三年,還在篩撿親信的關鍵時刻。想把各部精兵攏在手,是個燙手的事兒,汗王索性借著“征討四方未服諸國”的由頭,命令各宗室長子領兵出征。
    這一篩撿暗藏玄機——剽勇善戰、狼子野心的,往西邊的莽莽草原上派,西頭有諸多小國,夠他們分散精力了。
    听話的,留在身邊做親隨。
    仗打得好又听話的,才會加官進爵。
    蒙哥二十又三,其父拖雷原是北元的大監國,卻死在盛夏七月,死得蹊蹺。他得知父親的死訊千里奔行,趕回了大都,才知父親是死在打仗回程途中的,人人都說父親得了一場熱病薨的,連尸身也沒留下。
    守喪百日剛過,汗王就催著他出征了。
    蒙哥自己軍功赫赫,自覺不比哪個大將差,卻是在場唯一一個失了父族倚靠的。
    阿爸嘎(叔父)卻點他做左翼大軍的主將,要是他能率著大軍長驅直下,一舉攻進京城,就能提著盛朝皇帝的頭回去請功。
    而他要是困在此處,始終楔不開上馬關,則會淪為大都的笑柄,就算灰溜溜地回了大都,也再無顏面擔起孛兒只斤家族的姓氏榮耀。
    阿爸嘎是把他放在火上煎。
    副將們私底下拉幫結派,議事時仍竊竊私語,是瞧不起他。
    “講出來!鬼鬼祟祟說什麼!”蒙哥猛地擊桌喝了一聲。
    “蒙哥你發什麼火?丟了真神使者,我們不著急嗎?”
    年輕的將軍們連敬稱也不叫,各個神情陰晴不定。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將軍言之鑿鑿說︰“大巫從不說謊,他做天神使者七十多年,他的預言從未出過錯——盛朝人一定是造出了什麼神兵利器,能一眼看透千里,看破咱們的布防!”
    眾將紛紛點頭。
    盛朝的火炮永遠對著他們,不論白天黑夜,不論小股探子,還是千人前鋒,一旦靠近就驟然轟過來,像一雙十二個時辰晝夜不歇的天眼。
    ……盛朝人,有怪異的眼楮,能從京城一直望進大都去……
    ……鬼怪賜下金色的天眼……
    大巫的話穿透混沌,將他們近一月的迷惑扯開了一條思路。
    蒙哥神情一變再變,嘴角緊繃成狠厲的弧度︰“探探他們,帶戰俘來。”
    殿下走了十天,軍營里一片寂靜。
    萬里眼放在城樓上,總有副將不听軍令跑上去亂用,一旦看見蒙軍的小股探子游近,就張牙舞爪地殺上去,毫不顧忌會不會暴露這萬里眼的存在。
    副帥孫知堅年歲大了,不願跟後生小輩計較,索性令工匠砌了個小小的鐵屋,掛了鐵門與三道密鎖扣,鑰匙裝在自己身上。每天挑視野好的時辰,他親自坐到城牆上,將軍們排著隊用萬里眼,倒也和睦。
    元軍的營地一片沉寂,遠遠望見他們過了個盛大的白日節,節後趕牧、馴馬,安靜又悠閑。
    那些盛著二十萬鐵騎的蒙古包沿著地平線鋪成行列,也顯得無害了,仿佛一排懶洋洋的兔子露著肚腹打滾,瞧不出嗜殺本性。
    軍師陸明睿端坐在萬里眼前,從圓形的鏡孔中望著敵營。離得太遠了,人與景都褪了色,是灰蒙蒙的。
    他道︰“元軍狡詐,今晨主帳旁升起了白旌,這會兒又有大隊人馬往赤城去了,不知是什麼意思,諸將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他每天禿嚕幾遍,翻來覆去就是“元軍狡詐”“不可掉以輕心”這麼兩句。
    眾人都听膩了,鬧著︰“陸軍師看完沒有?該換人了!”
    隔著十里地,赤城的南城垣遙遙在望。
    赤城本是盛朝的上北路第一關,剽悍堅固得像一頭蠻牛,城牆外廓厚實,城池佔地廣,左右又有長城可倚,任誰來了都要夸一句“北境之咽喉”。
    他們這上馬關一個中型關,規模還不足赤城一半,因受地勢所限,城防也不是正四方的,渾似跟在赤城屁股後邊的小老弟,丟了赤城實在叫人肉痛。
    陸明睿瞥了葛規表一眼,又跟隨那大隊北元兵的行走路徑挪動萬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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