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霍青棠心有所感,齊尚書當年就承擔了教養她的責任,此刻,有個親爹就在眼前,她慢慢環住霍水仙的腰,哼道︰“就為個外面的女人,你快把我打死了,怎麼原諒你?”
    霍水仙摟緊女兒,長長嘆了一口氣︰“囡囡,你想去洛陽,你不要爹爹了?”霍青棠狠下心腸,她抬起頭看著霍水仙一字一句道︰“父親,你靠得她愈近,我就會離開你愈遠。”
    霍水仙瞧著女兒一頭烏黑濃厚的長發,痴人頂重發,自己對黃鶯痴了,女兒又何嘗不是個痴兒呢?再過些日子,或許她就會理解自己的。霍水仙想要摸摸女兒的頭頂,懷中幼女卻已經一把推開了他,霍青棠側著臉冷笑︰“父親心里主意太多,女兒怕是跟不上父親算計。今日父親哪里是來道歉的,只怕父親是來逼女兒給黃鶯道歉的,硬的不行,就改成軟的了?父親不妨告訴黃鶯,就憑她,妄想!父親今日提起陳總兵的事無非就是想賣黃鶯一個人情,實話告訴父親,陳總兵這輩子最厭煩的就是黃鶯這種自作聰明的女人,父親最好也歇了用黃鶯去討好陳總兵的心思。”
    霍水仙喃喃︰“囡囡...?”
    霍青棠已經背過身去,厲聲道︰“瓔珞,送客!”
    霍水仙只得苦笑著離開,這個倔強的孩子!霍青棠卻怔怔流下淚來,爹爹,她其實也想喚一聲的,可不是被人半是哄半是騙的情況下。爹爹?霍青棠死的多虧啊!被一個煙花女子累得失掉性命,如今卻還要反過來去討好她才能得安穩?霍青棠迅速擦掉眼淚,既然黃鶯這樣強勢,霍水仙又自恃聰明,那就讓他們都去吃吃陳的虧好了。
    瓔珞繡著一叢蘭草,這是她第三次扎到手指了,霍青棠擱下手中書本,抬頭看向她。瓔珞今年十六歲,比霍青棠大了三歲,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姑娘,老爺好些日子沒來看你了,婢子炖一盅湯,姑娘給老爺端過去吧。”
    霍青棠有些好笑,霍水仙不來看自己,她急什麼。霍青棠抿了一口蓮子羹,點頭道︰“那就炖一盅百合蓮子,父親也該下衙了,我還有書沒看完,你給送過去吧。”
    瓔珞連連答應,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殷紅,霍青棠暗自心驚。霍水仙形貌極好,又正當盛年,自己身邊的大丫鬟什麼時候竟起了這樣的心思,丫頭肖想自家老爺,這樣的丫頭留在自己身邊還有什麼用?
    史侍郎的去處尚沒未確定,霍水仙如今前途未明,兼之他又正和黃鶯打得火熱,張氏顯然也不是盞省油的燈,瓔珞她一個毫無倚仗的丫頭夾在他們中間又能討得了什麼好?瓔珞是個好丫頭,她照顧自己起居事無巨細精心周到,不能讓她折損在這起子妖事里。即便是她真心傾慕霍水仙,那也要等黃鶯的事塵埃落定以後,而不是現在貿貿然沖上去給張氏當靶子使。
    思及此處,霍青棠又變了口氣︰“你還是別去了,父親正和夫人有些不快,你去了只能觸霉頭。”瓔珞有些失落,還是回道︰“那婢子去給姑娘蒸一籠點心吧,婢子前日才向張嫂新學的,姑娘嘗嘗?”
    霍青棠點頭,“明日範姐姐要來家里做客,你正好露露手。”
    範錫夕升了甦州知府,範明瑰不日就要隨她父親啟程去甦州府了,霍青棠翻來翻去也找不到個像樣子的禮物送她贈別,最後還是瓔珞燃燈熬了好幾夜繡了一對荷包出來,方解了霍青棠的燃眉之急。看著如花兒一般年輕嬌美的瓔珞,霍青棠下定決心,黃鶯的事不告一段落,自己決不能把她湊到霍水仙身邊去。
    範明瑰人如其名,燦若玫瑰。她穿著一身姚黃繡彩蝶的衣裳笑嘻嘻地坐在霍青棠跟前,如清晨的一滴露珠,朝氣蓬勃,耀目又奪人。瓔珞給她端上清甜的做成鮮花模樣的點心,又上了一盅杏仁茶,範明瑰彎起嘴角︰“你這個丫頭真貼心吶,不像我身邊那個,鈍得木樁子一樣。”範明瑰身後的伶俐頓時慌了神,一時手腳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範明瑰撇嘴道︰“你叫伶俐,怎的就不能學著伶俐一點?瞧瞧人家瓔珞是怎麼待客的,你看看你自己,哎......!”伶俐圓乎乎的臉頰頓時通紅像火燒一般,霍青棠笑看了瓔珞一眼,瓔珞連聲道︰“伶俐妹妹隨我出去繡帕子吧,姑娘們要說話,咱們出去給姑娘守門。”
    伶俐又去看範明瑰臉色,範明瑰俏皮清亮的眼楮瞪她一眼,叱道︰“人家請你,你還不快去,看著我作甚?”見範明瑰同意了,伶俐方安心隨瓔珞出去了。
    範明瑰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搖了搖頭,霍青棠將杏仁茶推給她,笑道︰“咱們難得見面,做什麼又要嚇唬她?”範明瑰哼道︰“瞧她成日里傻乎乎的呆樣子,看見就來氣。”
    霍青棠沉默片刻,開口道︰“伶俐是個听話的,你不要這樣詐她,她會當真的。”範明瑰似不願多說,她轉開話題︰“這鮮花模子很精細,瞧這花蕊都栩栩如生,真有意思。”
    霍青棠從矮幾上的匣子里取出一對荷包,輕聲道︰“範姐姐,你這次去了甦州府,咱們就不知幾時才能見面了。這一對荷包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想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只當咱們還在一處一樣。”範明瑰眼眶有些發紅,霍青棠又道︰“這粉緞的是喜鵲登枝,那喜鵲的半只爪子是我繡的,丁香羅的那個是富貴盈門,牡丹花下的那半片葉子也是我繡的,你仔細就能辨認出來。”
    “噗嗤”,原本有些傷感的範明瑰又被霍青棠逗得笑了出來,她拿起紫色那個荷包笑道︰“這雙色牡丹繡的這樣好,我原以為你生了一場大病後長進了,誰知你只繡了半片葉子,竟是比以往更惡劣了。”她頓了一頓,又道︰“青棠,女兒家始終是要嫁人的,你這樣憊懶,日後你家姑爺的針線可怎麼辦吶!”範明瑰感觸頗深的樣子,霍青棠截下話頭︰“範大人給姐姐定親了,是哪家公子?”
    “魏北候家的庶子,明年我及笄後就...”範明瑰反應過來,拍了一下矮幾羞道︰“好呀,你竟套我的話,看我怎麼收拾你!”範明瑰有些不好意思,霍青棠心中一頓,魏北候,又是他家的庶子,他家里究竟有幾個庶子?陳那位如夫人當初就準備把陳七說給魏北候家的庶子,如今怎麼兜兜轉轉落到了範明瑰身上,霍青棠很是猶疑。
    範明瑰究竟是個大方的姑娘,見話說開了,她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仔細說道︰“你知道我爹爹一直想入京做個京官,奈何又沒有極好的門路,此番調任甦州知府,還是魏北候家使了力氣方得來的。”
    霍青棠暗道,那就是用女兒換了個官位,由六品的通判換成了五品的知府,兼之知府有實權掌州府之事,範大人這樁交易目前看起來確是不虧的。不過範錫夕只是舉人出身,即便是魏北候爺有心抬舉,恐怕前途也是有限的。
    “那你可了解過魏北候家的情形,說的是他家里的第幾子?”霍青棠欲弄清這家侯府里究竟有幾個兒子,怎麼高至陳七姑娘,低至地方知府之女,這家人都能來者不拒?
    “我娘專程寫信給我姨母打听過魏北候家里的情況,我姨父在工部雖說只是個從六品的員外郎,我父親向來卻是極羨慕他的。我姨母回信說魏北候府人口簡單,侯爺只得一個嫡子和兩個庶子,說給我的是二公子,三公子今年只得八歲,大公子是嫡長子,听說是常年不在府里的。”範明瑰想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侯爺子嗣不豐,妻妾更少,大公子的母親過世之後,侯爺也沒有續娶,家中姬妾都是侯爺身邊的舊人。我母親說,這樣的人家,家風都是極好的,不擔心二公子姬妾成群壞了門風。”
    範明瑰的母親說的不錯,可深層一想,侯府里沒有主母,侯爺又不曾續娶,看起來是侯爺修身律己,實際是說明內宅是妾室掌權。這一樁已經極為失禮了,她又說嫡長子不在侯府,那就是庶子得勢,更加說明這家人妾室逾制,不能安分。且不知這位庶子人品如何,又有沒有與嫡兄爭爵之心?
    霍青棠心里幾番周轉,卻又說不出什麼來,是說當初這位二公子與自己錯身而過差點定親,還是說魏北候府實際已經門庭衰落,如今不過是落日余暉罷了。這些話霍青棠都說不出口,她只能握緊範明瑰的手道︰“听人說侯門深似海,我父親官職低微,我也是沒有什麼用的,只是有一樁,你若是遇到難解的事,即便是我無能我也會設法幫你的。範姐姐,你記在心里,我說話是一定要作數的。”
    範明瑰又掉下淚來,她從瑩白手腕上摘下一串手釧,嗔道︰“又被你唬住了,臭丫頭!”她將手釧放到霍青棠手里,明眸笑中帶淚︰“這個留給你,我知道你肖想很久了,我今日就大方些成全你罷。”
    這手釧是用極小的珠子混著細碎的玉粒串起來的,手釧的尾部餃了一根小小的翡翠棍子結入繩扣,手釧拆開來形制活像是一根鞭子,霍青棠浮起笑容。範明瑰笑話她︰“眼珠子都要掉了,我送給你就是你的了,不用再惦記了啊!”霍青棠舔著臉笑道︰“姐姐大度,我把那套鮮花模子送給姐姐添妝吧。”
    兩人嘻嘻鬧鬧,最終範明瑰也沒把那套模具帶走,只取走了兩只荷包。霍青棠心里很失落,自己唯一的一個朋友就這樣要嫁人了,自己的前途卻還不知道在何方。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有些犯懶,也許久沒有進度,就快愁白了頭發,慣看秋月春風,自己還一字未動  ...
    ☆、黃鶯鳴柳
    半個月後,揚州大小官員為範大人辦了一場離別宴,地點就在聲名遠播的鳴柳閣。鳴柳閣里有當下最時興的曲目可以听,訓練有素的歌姬將士子們互相贊頌的詩文譜成曲後傳唱出來。鳴柳閣里有身姿柔韌如蒲柳,舞藝精湛的柳絲絲柳姑娘,更有明月不比玉人歌的頭牌姑娘黃鶯。
    當晚,範錫夕範大人本不欲多喝,因為他次日清晨就要啟程赴任甦州。誰知,黃鶯姑娘三言兩語哄得範大人喝昏了頭,最後範大人的妻子、範明瑰的母親在上夜之時親自去鳴柳閣拿人。說巧不巧,當時黃鶯不知去了何處,柳絲絲只是順道來看看範大人在里面如何情況,範夫人狠狠一巴掌就落在了柳絲絲的臉上,還惡罵了一句︰“浪里白條,翻給誰看?不知死活的東西!”
    柳絲絲委屈得不行,她隨手抓住一個人道︰“大人為小女子作證,此事與我無關啊!”誰知好巧不巧,她這一抓,抓住的人是霍水仙,黃鶯瞧見,進來又給了柳絲絲一巴掌。柳絲絲被打愣在了當場,最後還是一個執筆師爺替柳絲絲解了圍,眾人哄堂大笑,都道霍大人艷福不淺,竟能奪了美人歸心。
    直到範錫夕走後,這樁軼事才被人傳了出來,張氏越說越氣,瓔珞在一旁听紅了臉頰。霍青棠看了面色怪異的瓔珞一眼,淡聲道︰“茶涼了,給夫人端一盞花茶來。”瓔珞應聲出去,霍青棠暗暗搖頭,張氏此時正在氣頭上,方沒留意她,她若是長久這個樣子,張氏遲早能看出端倪來。張氏咬牙切齒,卻不能奈霍水仙何,更不能奈黃鶯何。她手指捏住繡了淺黃水仙花的輕紗帕子,恨聲道︰“怎麼範夫人就打錯了人,怎麼就不是打在黃鶯那賤人臉上?怎麼就這麼巧!”
    瓔珞換了茶上來,站在霍青棠身後,霍青棠瞧她一眼,瓔珞似毫無所覺般,霍青棠將花茶端給張氏道︰“夫人喝茶。”然後將冷了的茶杯交給瓔珞,吩咐她︰“將那鮮花模子的點心做來給夫人嘗嘗。”瓔珞咬咬唇,還是應聲去了。霍青棠舒了口氣,還知道听話就好,否則誰也幫不了她。張氏抿了一口花茶,唉聲嘆氣,霍青棠開解她︰“範夫人興許不是打錯了,如果真的打了黃鶯,那父親又該如何呢?”
    張氏嘴唇微張,訝異道︰“難道說,那範夫人是故意的?”霍青棠緩聲道︰“範夫人拿柳絲絲作伐肯定比直接找上黃鶯要強,一則父親坐在那里,要給父親留些顏面。二則,柳絲絲一定會埋怨黃鶯,偏巧黃鶯還要進來自作聰明賣乖給父親看,黃鶯現在肯定被柳絲絲給惦記上了。範夫人雖說打的是柳絲絲,其實和打在黃鶯臉上也沒什麼兩樣。那句難听話可以說柳絲絲,她與黃鶯本就是一路人,自然放在黃鶯身上也是一樣使得的。”
    張氏恍然,原來範夫人打人也是有關竅的,只是自己沒琢磨過來罷了。想到此處,張氏心中又輕快許多,霍青棠卻另起一竿子打了過來︰“夫人別忘了,柳絲絲若真是給黃鶯使絆子,那黃鶯的委屈則都是為父親受的。柳絲絲折騰她越狠,父親只怕會越心疼,說來黃鶯雖犯了蠢,到底還是她賺了。”
    張氏大眼微垂,哼道︰“焉知她不是故意犯蠢?男人都是喜歡女人為自己犯蠢的,尤其還是個標致的女人。”霍青棠浮起微笑,張氏這個道理倒是明白得很。張氏冷嗤︰“柳絲絲不是個好相與的,黃鶯那廝不脫層皮就怪了!他要疼惜就盡管疼惜吧,總歸都是那婆娘自找的。”霍青棠點頭,贊同道︰“那是自然。要人疼惜,還是要拿點苦楚來換的,她以為她是誰,哪里有她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道理。”張氏開口道︰“我預備將蝶起接回來,就在我身邊教養。”
    霍蝶起,張氏獨子,霍青棠的弟弟,如今寄住在張家,張家請了個很有些名氣的夫子在替他和張氏的兩個佷子開蒙。張氏明顯是急了,她打算將兒子搬回來拴住丈夫往外飛的心了。霍青棠沉吟片刻,鄭重道︰“父親親自教養蝶起自然是好的,怕就怕蝶起回來也于事無補,一著不慎,反倒會傷了蝶起和父親的情分。”霍蝶起對霍水仙有多大的捆綁作用要兩說,霍青棠怕霍水仙不僅沒和黃鶯一刀兩斷,反倒被黃鶯鑽了空子,從而疏遠了蝶起和張氏。屆時蝶起沒教養好不說,霍家一整家子就算徹底栽黃鶯手上了。
    張氏有些舉棋不定,霍青棠笑笑,輕聲道︰“春衫該換夏衫了,夫人家里若是有些時興的繡樣可以拿去給柳絲絲看看。總歸不能讓黃鶯姑娘太清閑了,閑則生非,想來柳姑娘也是很明白的。”張氏會意,霍青棠又道︰“蝶起讀書也有段時間了,不如時常拿些功課回來請教父親,父親再忙也會指點他的。”黃鶯被柳絲絲纏住,丈夫又要管教自己兒子,他們自然就見得少了。一來二去,即便兩人分不開也會產生些許罅隙,這大姑娘的腦殼子當真靈光,張氏簡直想放聲大笑。
    “外祖來信了,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說我想去白馬書院讀書。”霍青棠提醒張氏,以後只得她單打獨斗,自己不奉陪了︰“蝶起還小,夫人不能完全靠他困住父親,這行不通。”張氏沉默,大姑娘還有個強而有力的靠山,蝶起卻只能依靠霍水仙,一個被煙花女子迷昏了頭的霍水仙。
    沒過兩天,霍青棠見到了霍蝶起。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過來抱她的腿,嚷起來︰“大姐姐,蝶起抱抱,蝶起抱抱!”霍青棠笑出聲來︰“姐姐等著蝶起抱,蝶起要快快長大啊。”霍青棠向來是個生人勿近的跋扈人,唯獨這個小弟弟偏愛和她黏在一起,霍青棠趕也趕不走。今天唬他哭了,明日他又來了,今日捏他臉頰,明早照樣又湊了過來。
    蝶起今年四歲,霍青棠一把抱起他,笑道︰“蝶起去讀書了,姐姐想知道夫子都教了蝶起什麼學問吶?”蝶起在霍青棠懷里直搖頭,他悶聲道︰“蝶起不記得,蝶起不記得夫子教什麼。”
    霍青棠哼道︰“蝶起說謊,為何要騙姐姐?”蝶起幼細的手臂貼著霍青棠的脖頸哭了起來,“哇”,小孩子奶聲奶氣︰“蝶起沒有!大姐姐,蝶起真的不知道夫子說了什麼。”
    “好,好,蝶起不哭。姐姐相信你,不哭。”霍青棠趕緊去哄傷心抽泣的霍蝶起,瓔珞從霍青棠懷中接過蝶起亦是哄他︰“蝶起少爺,快別哭了,咱們去喝百花蜜,那花蜜可好喝了!”
    霍青棠望向張氏,張氏更是茫然,霍水仙還說今日會早些下衙來看看蝶起學得如何,張家那夫子很是有名,怎的兒子學成這番模樣?張氏想想就有些緊張,張家當初信誓旦旦,兒子這個樣子今日又該如何向霍水仙交待。張氏眉頭皺緊,她暗下決心,不如倒打一耙為上,就說兒子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學好了自然是好,學不好也是因為他霍水仙疏于管教之故。父親失職,看他怎的還有臉怪別人?
    霍青棠招呼張氏喝茶,張氏心里有了底氣便不再忐忑,臉上也輕快許多,霍青棠瞧她臉色便知道她是個什麼打算,只怕霍水仙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張家。不過此事想來蹊蹺,且不知張家另兩個一同開蒙的小娃娃是個什麼情況,若是只得蝶起如此,那便難辦了。霍青棠轉念一想,會不會是張家請的那個先生有什麼不妥?究竟是蝶起本身跟不上先生,還是那先生存了意要耽誤蝶起,霍青棠此時只想見見張家那兩個孩子好好問上一問。
    “夫人,外頭有人投了帖子上門,說是姓史,老爺現不在家,夫人可要見見?”月滿從二門里穿進來,這宅子還是霍水仙初到揚州時置的,二進的宅子。當初人家听聞他是京城下放的京官還特意便宜賣給了他,誰知霍家人在這兒一住就是十年,再也沒換過地方。
    听聞來人姓史,張氏連忙起身招呼道︰“快著人去府衙請老爺回來,就說史家來人了。”張氏去看霍青棠,霍青棠穿著一身輕便的衣裙,已經走遠了。
    史侍郎穿著一身繡竹葉暗紋的深藍直綴站在花廳里,這是他十年來頭次登女婿家的門,花廳的布置尚算雅致,看來女婿也沒失了過去的風骨和情趣,史侍郎暗暗點頭。霍青棠站在花廳門口,廳里只有兩個人,一個人站著在賞畫,另一人卻是略微垂著頭站在廳中角落。她整了整衣裙方進廳里,對賞畫那人輕聲喚道︰“外祖父?”
    史侍郎回首,一個穿緋紅衣裙、膚色白皙的大眼楮姑娘在喚他祖父。那丫頭又走進了兩步,史侍郎竟不自覺退後兩步,他嚴肅音色中帶著無法遏制的顫意︰“青棠?”霍青棠快步跑過去,直面著這位身形清瘦、面上有深刻皺紋的老人,行大禮,道︰“霍青棠給外祖父請安。”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筆力有限,能力不足,卻有一顆向上的心,大家多多包含吧 ...
    大明漕事前面八章寫于去年,後面的章節作者正在努力改進,希望作者是進步的 ...
    ☆、史家外祖
    史侍郎是個秉性端方的人,他五十出頭卻仍舊滿頭青絲,只是臉上深刻的皺紋加深了他的年紀和給人的莊重嚴肅之感。霍青棠原不敢確認來人就是史侍郎,朝中官員在任職期間沒有調令又非特別情況的話是不敢擅自四處走動的,兼之史侍郎又在天子腳下,更是不能隨意離京了。
    陳七的外祖父齊尚書是個心寬的人,他體型稍胖,年紀亦是五十出頭,卻早已滿頭華發,只是他面部紅潤容色年輕,是以給人一種鶴發童顏之感。霍青棠在花廳門口見那人站姿端正,賞畫之時亦是肩背挺直,想來便是長久間打磨下來的姿勢,霍青棠試著開口,誰知那人卻受了大驚般退後幾步,這便不會錯了。
    史侍郎對女兒是很有些愧疚的,女兒是長女,自己與妻子自來事事都順她的意,最後就連選夫婿這樣的大事都順了她的心意,誰料女兒外嫁後竟早亡了。史侍郎初見霍青棠便吃了一驚,這丫頭身上尋不見一絲自家女兒的影子,反而活脫脫一副霍水仙唇紅齒白雙目含情的模樣,亦可說就是他那一張臉毫無改變的拓印。
    史侍郎穩下心神,那丫頭湊過來眨著大眼問他︰“外祖父可是來接我的?”史侍郎端凝的表情略有松動,回她︰“丫頭在這里住得不好嗎?”
    霍青棠對著史侍郎直接入了主題,她不想在這上面繞彎彎,她心里很想回洛陽去看看,她想去看看齊尚書和崔氏,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母親,齊氏只得她一個獨女,陳又不重視她,自己這一走,母親可怎麼辦吶。霍青棠敏感意識到這位史家外祖似乎並不太喜歡自己與霍水仙過于相似的模樣,她側過身子,半垂著頭道︰“外孫女想去白馬書院進學,父親不同意。”
    史侍郎對霍青棠的母親懷有深深的留戀和愧疚感,兼之他對霍水仙又有種莫名的不滿意和排斥感,霍青棠便直接拿了霍水仙開刀︰“父親往日總說要帶青棠去母親住過的地方看看,可父親事忙,一直都未能成行。青棠听說外面還有許多好風景,青棠也無甚見識,只听範家姐姐說過白馬書院是收女學生的,青棠便妄想去白馬書院進學。”
    史侍郎有些滯愣,這丫頭竟似自出生以來還沒出過揚州城,想她母親年幼時,自己便帶她走過多少名山大川,波撼岳陽樓,巴山蜀水長,她母親是一樣也沒落下過的,只是不曾想到女兒最後竟會選了這麼一個夫婿。
    想到女婿,史侍郎臉上的神情不自覺又嚴肅起來,稚兒無知,說過的話做不到,豈非與欺騙無異?只不過她一個半大的丫頭千里迢迢獨身去往洛陽,那處又無依靠,可怎生是好?皇上預備下江南,只需這麼一個機會,憑他霍水仙的形貌和資歷,出頭只是早晚的事情。在這麼一個重要當口,霍家的獨女只身遠上洛陽,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又不知會生出一段怎樣的是非來。
    “範家姐姐闔家去了甦州府,我听她說甦州城里有個寒山寺,那里的鐘聲最是好听了,青棠也想去寺里听听鐘聲。”見史侍郎面色猶疑,霍青棠再添一把火。
    史侍郎心里愈發不是滋味,這丫頭說的範家,哪個範家?戶部掌各地人口、鹽稅及政府契約,史侍郎在戶部沉浸多年,心中自是對朝中大小官員有一本明賬,他很快反應過來,範錫夕,靠著搭上魏北侯府方求了一個甦州知府。範錫夕不過舉人出身,哪里能有什麼大的見識,他家的女兒竟都能讓自家丫頭羨慕?史侍郎的臉色又厚重了起來。
    史侍郎心中幾番回轉,霍青棠乖順坐在一旁也不擾他,張氏帶著霍蝶起進來給史侍郎請安︰“見過史侍郎,給侍郎大人請安。”
    張氏行了大禮,她知道霍青棠定是有話要同自家外祖父說,故而回房換了一身衣裳才來的。史侍郎睜開清明矍鑠的雙眼,瞧了一眼尚算知禮的張氏,微微頷首,亦算是受了她的禮了。霍蝶起見到霍青棠很是高興,他去抱霍青棠的腿,霍青棠指著史侍郎道︰“給外祖父請安。”
    張氏手指有些顫抖,這丫頭說的是給外祖父請安,那她即是教蝶起也攀上了史侍郎這座靠山,顯是比霍水仙更靠得住的大靠山。
    “霍蝶起給史家外祖請安!”幼兒的聲音軟糯清脆,史侍郎眼風掃過張氏和霍青棠,他怕霍青棠在張氏手里吃了虧。見霍青棠神色無異,張氏又有些喜出望外的模樣,史侍郎方給出笑臉︰“你叫霍蝶起?今年幾歲了?”
    只這麼一問,就說明史侍郎接受了霍蝶起喚他一聲外祖父,霍蝶起站在霍青棠腿邊仰首征詢自家姐姐的意思︰“大姐姐,蝶起應該怎麼回答史家外祖的話?”蝶起童音童語,史侍郎倒笑了起來︰“你自如實回答便可,問你家姐姐作甚?”
    “蝶起怕說不好,說不好會惹史家外祖生氣,蝶起不想去廳外罰站。”史侍郎有些奇怪,霍水仙自是不必說,看張氏模樣也非愚鈍之人,怎的這孩子說起話來顛三倒四沒個章法。張氏見史侍郎面色不虞,她正要去扯開霍蝶起,霍青棠卻已經接話了︰“蝶起還未開蒙,不會說話,外祖不要見怪。”
    “還沒開蒙?這樣年歲的孩子已經可以開蒙了,你們父親是怎麼個打算?”霍青棠已經從蝶起的話音里听出個一二三來,張家的那個夫子想來平日里喜歡咬文嚼字,這哪里是半大的孩子能听懂的,蝶起听不懂,便只有出去罰站了。張氏怕史侍郎對自己兒子印象不好,正想出來解釋幾句,霍青棠卻用眼神止住了她,她只好笑道︰“老爺該下衙了,大人難得來一次,今日不妨就在家里用飯吧?”
    霍青棠微笑道︰“外祖,就在家里用飯吧,家里的松子魚是很好的,父親過去也愛吃,只是最近...”史侍郎接口︰“最近怎麼了?”霍青棠露出為難的模樣看了看張氏,張氏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史侍郎便不再問,只道︰“給史順也弄一桌飯食。”史順便是花廳里一直站在角落的那位,姓史,想來是家僕。霍青棠笑道︰“外祖放心,您只管自個兒吃好喝好,其他事夫人都會替您安排好的。”
    桌上先上了幾道涼菜幾盤點心,熱食還未上,霍青棠今日連甩了張氏幾個人情,張氏懂得投桃報李,她先端給史侍郎一杯新茶,後又捂嘴笑道︰“大姑娘最是懂事了,做什麼想什麼都是極有章法的,只是有一樁...”張氏又特意頓了一頓,方道︰“大姑娘想去白馬書院進學,老爺不大同意,一連好些天都沒理大姑娘,大姑娘傷心了好久。”
    這話說的極有技巧,不知到底是誰傷了誰的心。霍青棠想去洛陽,霍水仙傷心,也可以听成是,霍水仙故意冷淡了女兒,霍青棠傷心。史侍郎飲茶不語,月滿打了簾子進來在張氏耳邊低聲耳語幾句,張氏看向霍青棠,霍青棠對著史侍郎笑道︰“外祖餓不餓,我和蝶起陪外祖用飯吧。”
    張氏連聲道︰“快叫廚房上菜,菜放久了就涼了,還有那湯,快端上來...”張氏去了廚房,霍蝶起坐著,霍青棠則站著照顧一老一小用飯。史侍郎吃了一碗飯又喝一碗湯後對霍青棠道︰“你自己吃,省的夜里想吃東西,不養胃。”
    霍青棠給霍蝶起擦了擦嘴,自己舀了一碗西湖牛肉羹喝了,史侍郎笑看著她。霍青棠三口兩口吃完,張氏方端了茶進來賠笑︰“大人喝茶,青棠與你外祖說話,我先帶蝶起出去了。”
    史侍郎並不為難張氏,張氏領孩子出去後,他才問霍青棠︰“霍水仙在忙什麼?”霍青棠估計今日這事和黃鶯脫不了干系,她也沒打馬虎眼,直白道︰“父親最近和鳴柳閣的一個姑娘走得近,那姑娘才貌雙全,我去鳴柳閣找父親的時候還抽了她一鞭子,父親想來憐惜她,便又去的更多了些。”
    史侍郎眉間的皺紋又深了些,霍青棠又道︰“父親不知從哪兒听人說,听人說漕運總兵官陳大人...,大概父親也是存了用這姑娘討好陳總兵的心思。”霍青棠說的一五一十,史侍郎的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用煙花女子討好陳,這是誰的主意?他霍水仙到底還要不要臉,這種混賬話也能同自家女兒說?
    “白馬書院在洛陽,你大舅舅讀書不成,如今在濟寧府經商,你小舅舅倒是在白馬書院讀過兩年書,只不過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如今物是人非,真要去了洛陽竟是沒人能照應你了。”史侍郎推心置腹,霍青棠笑道︰“小舅舅如今可好,明年該給外祖考個狀元回來了。”
    史氏有兩個弟弟,大弟弟讀書不成,做生意很是有一套,史家書香門第,史侍郎一時覺得顏面盡失又難以見人。好在史氏的幼弟在讀書上天分驚人,先得案首,再取解元,年紀輕輕,想來是直指來年的會元與狀元而去了。
    提起小兒子,史侍郎露出些許笑意︰“狀元三年才得一個,竟被你說得好比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小舅舅尚算聰慧,可天下間聰慧的人太多,你父親當年也是其中佼佼者,不也才點了探花。”
    霍青棠抿嘴笑笑,霍水仙這個探花郎能讓他人艷羨半輩子,可史侍郎是正經的狀元出身,一甲頭名,蟾宮折桂時榜眼探花都得排在他後面,殊不知那才能算作是讀書人最高的榮耀。
    天色已晚了,張氏進來問史侍郎是否在家里留宿,史侍郎推卻道:“我本應是直接去甦州府的,想著青棠丫頭和桂芳在此處,才轉道來看看。你不必忙了,我與史順連夜要走,再隔幾日我抽空再來看你們。”
    霍水仙還沒回來,張氏有些諾諾,霍青棠推了推張氏,張氏方回神,道︰“不敢誤了大人的事,那我拿些茶水點心給史管事帶在路上可好?”
    史侍郎從座位上起身,又看了看霍青棠,斟酌道︰“白馬書院雖盛名在外,但寒山書院也是不差的。你若是願意的話,我便托人送你去寒山書院進學,你父親那里由我去與他說,你看可行?”
    ☆、鳴柳爭春
    霍青棠心里眼里記掛的都是洛陽城里的齊家,白馬書院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去處,如今史家外祖橫來一筆,這豈是書院教學哪家強的問題,她的目的地是洛陽城吶!
    霍青棠咬著下唇沒有做聲,史尚書卻誤解了她的意思,又講道︰“舊年冬天國子監祭酒傅衣凌傅大人致仕回鄉,如今就在寒山書院講學,我與他有些故交,他定是能照應你的。”
    史家外祖一片拳拳之心,霍青棠轉念一想,去書院進學總比留在這方寸小宅里繡花瞎鬧強上不少,也許日後還有機會去洛陽呢。想到此處,霍青棠正了正顏色,鄭重道︰“多謝外祖父美意,白馬書院就罷了,青棠就去寒山書院進學。”
    史侍郎老感欣慰,他拍拍外孫女的頭道︰“你且安心等著我著人來接你即可。你父親的事,我需見了他才好說話,你們都且安心等著罷。”史侍郎點到即止,霍青棠也不再多話,只是恭謹地送外祖離開。張氏周到,不僅送上了熱茶點心,還給史侍郎那蓋烏篷馬車里添置了兩床被褥,好讓老人家旅途舒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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