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
    霍青棠上岸的時候,孟微冬看著遠處一個身影越走越近,那人烏發紅裙,史秀眼尖,他瞧見霍青棠,便湊到史紀冬耳邊低聲道︰“老爺,似是大姑娘來了。”
    霍青棠後頭還跟著一個小姑娘,那姑娘梳兩根辮子,辮子里纏著碧璽珠子,一閃一閃的,史紀冬忙派人去接,孟微冬一直盯著霍青棠的臉,等她靠得近了,能瞧見她臉上微微一抹胭脂色。
    史紀冬瞧霍青棠,“你怎麼來了?”
    青棠低頭,“外祖父出門已久,青棠不放心,特意出來看看。”
    霍家女兒一副弱女姿態,孟微冬今日所帶的都是衛所兵士,一對大男人繞著青棠,孟微冬一時覺得人頭太擠,又覺得周圍嗡嗡議論聲聲,都是繞著史家的小姐在轉,他抬起手,“好了,你們都散了吧,今日就到這里。”
    隨後同千戶長道︰“留下主簿,讓主簿盯著他們,這回勞役的雇佣費用記錄在鳳陽府衙,衙門會報呈給應天巡撫衙門,至于衛所兵士的花費,材料損耗報呈鳳陽知府,讓他呈給工部,另......”
    孟微冬挪開腳步,“另,衙役的伙食和一日三餐所費,報呈五軍都督府。”他看那千戶一眼,“可听明白了?”
    那千戶不是傻子,听大都督這麼交代,便垂首,“是。”
    千戶與幾名百戶長回去的時候,還在念叨,“孟微冬一個殺神,甚麼時候變成了活菩薩,這樣大方,竟還拿了五軍都督府的費用來填補巡撫衙門的空?”
    一個百戶笑得賊兮兮的,問他為何發笑,他說︰“你們瞧見沒,史侍郎的外孫女甚為標致,咱們後軍大都督莫不是瞧上人家孫女兒了吧......”
    “真的?”
    百戶本是戲言,他哧哧笑,“不是真的也差不離,你們還沒瞧見,孟大都督的眼神兒就盯著人家姑娘沒舍得挪眼......”
    ......
    霍青棠與敏敏一道進了帳篷,敏敏摸著辮子,“那人就是孟微冬?”
    青棠點頭,“他是孟微冬。”
    “哼”,敏敏仰著頭,“他太老了!”
    說罷,又搖搖頭,“我看不如鐵木耳,鐵木耳既英俊,又......”
    轉眼敏敏又開始細數伊齡賀的重重好處,青棠一把捂住她的嘴,“別說話,有人來了。”
    進來的是史秀,他沖青棠行禮,青棠連忙去扶,“史管家不要多禮,出門在外,本就是青棠給史管家惹了麻煩,如何敢受您老人家的禮?”
    史秀點頭,“大姑娘,老爺讓我來同大姑娘說一聲,這幾日他都要住在這河堤之上,便于監督進程,大姑娘是女兒家,住在此處多有不便。”
    “那外祖父的意思是?”
    史秀道︰“老爺的意思是大姑娘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就去鳳陽城里住幾日,那處有驛站,外頭有驛戶,大姑娘去那處住,老爺也放心。”
    史秀看向敏敏,“這位是?”
    敏敏站起身,青棠笑,“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位朋友,在滁州的時候,我險些迷路,是她帶我過來的。”
    史秀笑,“那多謝這位小娘子了。”
    敏敏揮手,“不必謝,不必謝,老話不是說,出門靠朋友嘛,我和霍姑娘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講究多謝不多謝了。”
    史秀提起青棠的包裹,“我送大姑娘進城吧,到了夜間,我再回來同老爺交代一聲。”
    這處是鳳陽城門外,離進城還有些遠,史秀提了包裹出帳篷,史紀冬交代他,“賃個馬車,待她們安定,你再回來。”
    這頭三人往河堤下頭走,史秀要問哪里有馬車,那頭孟微冬就過來了,他說︰“史管家要進城?”
    史秀道︰“這頭多是軍士雜役,我家大姑娘住在此處多有不便,老爺說送大姑娘進城去住,這便是進城一趟。”
    孟大都督今日真是起了善心,甚為慈悲,他說︰“正好,我也要進城,這就送您三位走一趟?”
    “這......”
    見史秀有些猶豫,孟微冬道︰“天色近晚,車夫都回城了,史管家可要快一些,否則再出城來就趕不及了。”
    孟微冬的馬車里坐了四個人,史秀、敏敏、霍青棠,並著他自己,孟微冬道︰“史家的小姐好魄力,一個大家閨秀,竟然敢獨身出門,從甦州到鳳陽,這遙遙路途,可不簡單吶!”
    敏敏捏著辮子,瞧了孟微冬一眼。
    孟微冬笑,“這位小姑娘是?”
    敏敏要說話,青棠道︰“大都督謬贊了,我能從甦州到鳳陽,還要多謝她,我在滁州碼頭迷了路,就是她帶我過來的。”
    孟大都督低笑,“哦?照這麼說的話,這位小姑娘是本地人咯,要不然怎麼這樣熟悉這里的水路。”
    “我......” 敏敏撇嘴。
    青棠道︰“自然是的,她是本地人,祖上三代都是打漁的,她一家子都在河上討生活,當然熟悉這附近的水路。”
    孟微冬笑看著敏敏,“真是失敬,原來竟是個地頭蛇。”
    敏敏嘴巴已經撅了起來,青棠捏敏敏的手,“是啊,她是地頭蛇,大都督您就是過江龍,龍不游淺水,與別人也不是一條道子的。”
    孟微冬嘆口氣,看向史秀,“真瞧不出來,侍郎大人那樣寡言內斂,貴府竟養出了這樣的大小姐,真是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啊。”
    史秀沉了氣,說︰“大姑娘自幼喪母,性子是格外俏皮些的,大都督應當知道這一回事,請大都督格外擔待些。”
    ......
    進了驛站,史順安排好床鋪,交代幾句,又給青棠留下銀兩,說︰“老爺監督河工快則十日,慢則半個月,大姑娘不要著急,先在此處住上幾日,老爺說了,等他完工,咱們一道回甦州。”
    史侍郎已經安排好了後事,青棠點頭,“多謝史管家,青棠都曉得的。”
    史秀又找了一輛馬車出城去了,敏敏擱下包袱,“嘿,你家這老管家好厲害呀,你瞧見沒,方才孟微冬的嘴都氣歪了,嘿嘿.....”
    青棠抿嘴,“是他自己不知丑,哪壺不開提哪壺,當我家里人很喜歡他呢。”
    “諂媚,他就是諂媚!”
    敏敏下了結論,“瞧他那諂媚樣兒,還想老牛吃嫩草?我呸,不要臉!”
    兩人收拾齊整,又換了衣裳,敏敏拖著青棠出門,“走,賽爾吉和鐵木耳都已經進城了,他們肯定已經點好酒菜,要招呼我們呢,走,我們去找他們吃飯!”
    外頭有敲門聲,聲音不重,也絕不輕,‘咚咚、咚咚’,敏敏蹙眉,“我的老天爺,不會是那不要臉的孟微冬吧!”
    “這個臭不要臉的!看我不......”
    敏敏一打開門就愣了,她也不罵人了,結結巴巴的,“青......青棠,這......這是?”
    青棠轉過身,朝外頭看了一眼,瞧見一人磊落青衫,他笑意柔柔的,眼楮也彎彎的,青棠快步走過去,喚一聲︰“惟玉哥哥!”
    “青棠,你看這是誰?”顧惟玉移開身子,露出後頭的人來。
    那人腰板筆直,面容嚴肅,卻不刻薄,下頜處還有一點點疤痕,那人有一雙極為亮堂的眼楮,似一眼能望進你心里去。
    青棠抿著嘴,手指頭不自覺捏在一起,那人踏步進來,青棠正要彎腰行禮,卻听那人喊了一聲︰“小七?”
    ......
    霍青棠沒法形容听見陳這樣喚她一聲的感受,她成為霍青棠之後,其實已經與陳見過一回,就在甦州城應天巡撫衙門門口,那時候她愣了很久,她已經記不得陳根本不認識她,她那時莫名胸中涌出哭意,陳很莫名,還送了這個小姑娘一塊鷹爪鯉魚的玉佩,送她去玩耍。
    陳很大方,他不是個吝財之人,他對同僚大方,對女人尤其大方。不管是他睡過的女人,還是他沒睡過的,不管是他看上的女人,還是他沒看上的,他都很大方。
    陳的宗旨是,對女人就不該小氣,不管她們有沒有美貌和尊榮,女人天生就該是享樂的。
    這一刻陳喊了一聲‘小七’,其實他也是不確定的,帶有嚴重試探性的,顧惟玉說她是小七,她就是小七了?
    陳並不肯相信面前這少女就是小七,盡管她是個標致的少女。
    陳很多疑,不管是猜忌帝心,還是猜忌同僚,他都很多疑。比如方才他三言兩語撇清了鳳陽府修築堤壩的關系,當然,若堤壩倒塌,淮河泛濫,他是絕對脫不了干系的,可他甩開了人力物力的花費,他省下了自己動手的麻煩,他做了甩手掌櫃,成果他也是樂見其成的。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听顧惟玉的意思,孟微冬方才那反常的殷勤是為了霍家這丫頭,可孟微冬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孟大都督常年花名在外,還能沒幾個粉頭戲子包養著?
    陳覺得此事沒這麼簡單,面前這女孩子漂亮是漂亮,但也不至于讓孟微冬甘心做這種虧本生意,五軍都督府包攬這事賠的錢足夠買一百個同樣美貌的女子了。一百個美女,歌台暖響,春.光.融融,還不帶重樣的。
    若孟微冬真的這樣做了,那八成是被豬油蒙了心,掉進油缸里了。總之是昏了頭。
    電光火石間,咱們的漕運總兵官陳陳大人的心思已經百轉千回,青棠瞧他臉色,問一句︰“您打甚麼壞主意了?”
    陳笑,“這話如何說起來?”
    “我听我娘說,她說我爹動心思的時候,右邊眼楮的睫毛會眨三次,我方才數了,您的眼睫毛眨了,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面前的小女子信誓旦旦,陳挑眉,青棠笑著說︰“我娘說了,她說我爹背後有三粒大痣,有一粒在腰眼上,那一粒特別大......”
    小女子笑著、笑著,她一雙桃花般的眼楮里漫出碎碎的水光來,“爹爹,是這樣嗎?”
    “你脫下來看看,看看你背上是不是有痣,如果有,那你就是他爹,如果沒有,那就是她記錯了。”
    敏敏用手去撩陳的袍子,小小的姑娘去掀一個大男人的袍子,陳立馬拍掉敏敏的手,“你這是......女土匪?”
    敏敏嘟著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辯是沒有用的,最好掀開衣裳,直接見真章。”
    陳被一個丫頭片子扯著衣裳,他又不能和一個小丫頭動粗,他回頭去看自家女婿,“哎,你勸勸她,勸勸她......”
    “這位姑娘......”顧惟玉剛上前一步,敏敏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匕首,對著陳的後背心就是一劃,‘嘶’,衣裳扯開了,敏敏盯著陳的後背,“我問你,他背上一共幾顆痣?”
    “三顆。”
    敏敏又問,“他背上有傷嗎?”
    青棠略垂著頭,“我未曾听我母親說起過。”
    “嗯。”敏敏收了匕首,“你說對了,他背上沒有傷痕,新的舊的都沒有,真的有三顆痣。”
    敏敏拍手,“哎,那就沒甚麼可說的了,你就是她爹,她就是你女兒,這逃不掉了。”
    小丫頭瞧陳,眼珠子一轉,“你要是還不相信,不如滴血驗親?哎,我可听老人們說了,這一招並不十分管用,因為血最後是要和水融合在一起的,那要不要再換一個,例如......”
    敏敏斜著眼楮,“哎,我知道這事兒很奇怪,但她真的是你的女兒,你要怎麼才能相信她呢?”
    ......
    “喲!”一人含笑的聲音響起,“這又是鬧哪一出,怎麼陳大人的衣裳都裂了,去,給陳大人取一件衣裳來。”
    孟微冬一腳踏進了驛站里頭,他已經在院子里站了許久,里頭說了甚麼,他其實也沒听清楚,他又見到陳的衣裳被一個小丫頭劃破了,過了半刻,見里頭沒甚麼動靜,他才踏步進來。
    陳的袍子被割破了,孟微冬找人給他拿了一件披風過來,孟大都督掃了屋里一眼,里頭有陳,有陳的那個隨從,隨從?孟微冬目光從顧惟玉身上掃過去,最後落在霍青棠身上,“青棠,你與陳大人是認識的?”
    孟微冬這一聲青棠叫的親熱,陳 了孟微冬一眼,倒是笑起來,“孟大都督好風流,見到個漂亮點的姑娘都找到人房里來了?”
    孟微冬一雙眼楮盯在霍青棠身上,“青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陳大人的袍子都解開了?”
    霍青棠一雙眼楮圓滾滾的,她說︰“孟大都督真是閑得很,整日管別人家里的閑事,大都督這樣有空,不若先將自己家里的事情管好。”
    孟微冬彎了眼楮,“瞧這小女子,牙尖嘴利,日後嫁了人,怎生是好。”
    陳瞧了孟微冬一眼,“孟大都督有操不完的心,這頭還是請您先出去,我與霍姑娘有幾句話要說。”陳又瞧顧惟玉,“你也出去。”
    敏敏湊到顧惟玉身邊,笑嘻嘻的,“咱們出去吧。”瞧見孟微冬沒有動,又將孟微冬往外頭扯,“出去吧,出去吧,人家有話要說。”
    沒人知道陳同霍青棠說了甚麼,總之再開門的時候,天已經暗了,霍青棠眼珠子清亮,陳倒是如常,瞧不出甚麼特別的情緒。
    孟微冬走上前去,“陳大人,我在獅子樓定了宴席,還請陳大人賞本督一個顏面。”孟微冬又看霍青棠,“青棠,你也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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