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炕頭里的火這會兒已經差不多熄了,小五趿拉著鞋子走到床邊,默默躺回床上,沒一會兒竟意外的睡了過去。
    屋外的林羨正費力的掛好一件衣服,听見身後傳來的窗戶響,不免回頭看了一眼。
    小五這個孩子雖偶爾神色奇怪,卻也並沒有表哥說的那般調皮吵鬧。林羨想,也不知其中有什麼誤會沒有。
    等她洗的差不離,雙手又冷又麻之時,外頭忽然有人敲門。
    “阿羨,阿羨。”
    聲音林羨是認得的,是王秦氏。
    這會兒不早不晚的,不知她來做什麼?林羨應了一聲,擦擦手走去開了門。
    中午雖然過了,可這會兒卻是陽光大盛的時候,外頭站著不少婦人擠在一起做活說話,見這邊有動靜,多少轉頭來看。
    王秦氏靠在門邊,臉上堆滿了笑。
    “大娘,有什麼事情?”
    王秦氏瞧著林羨給太陽曬得紅撲撲的小臉,想著頭前王榮回來提起林羨時候的樣子,不免也留了點心思。
    長得好,性子柔中帶剛,若是娶了回來就能賺個鋪面加大院子,還听說林家鄉下有些祖產……這樣的思緒漫游開去,後又給一點急急打斷。
    林羨命硬,若真嫁了進來,那不是要賠上她兒子的命?想到這里,王秦氏的心頭撲撲跳,連忙止住了思緒,又暗罵自己一時給豬油蒙了心。
    “听阿榮說今天在集市上見到你,我想著興許你買了姜,晚上做菜還缺,腆著臉來討一塊。”她說話說的響,有意讓周圍人都听听,好借此炫炫自己兒子,“阿榮早上去了集市,偏偏忘了這個,這孩子體己,就是忘性大。”
    這里住著的,有幾個不知道王榮是個什麼貨色?此時听王秦氏這般吹噓,面上不顯,心里多半覺得好笑。
    林羨听了這個也覺得頗為好笑,正想說話,卻不料王秦氏還有高論沒說完。
    “你弟弟他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早上可實在危險,好在我家阿榮心善,將人領了給你,不然這年頭要出什麼事情可實在說不準!”
    不說這個還好,說了這個,林羨的火氣便一簇簇的冒上來。差點兒將小五拐走,她前頭客氣脫身對王榮耍了個嘴,倒讓她當成真的了?
    “可不是,”林羨應道,“我一回頭人就沒了,可給我嚇得夠嗆,好在榮哥哥和他的朋友曉得將我弟弟帶到那偏僻沒人的窄巷子里,不然集市上人來人往,肩膀推肩膀的,我哪里找得到人。”
    這話听著無知,可落進旁人的耳朵里,那也是心思一轉就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的。
    那群混子將個孩子弄到偏僻沒人的窄巷子里,難不成還是要做什麼好事不成?誰信啊。
    王秦氏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垂眸瞧著林羨臉上的笑,硬是無法說出什麼反駁的話。這丫頭明夸暗貶,好厲害的一張嘴,最可恨還挑不出錯處。
    “是,”王秦氏勉強硬了,只勸自己莫要和個孩子計較,後又問,“你那弟弟現在關在家里?”
    “屋里睡覺呢。”
    “在家里好,省的在外頭呆呆傻傻的,給人拐了去。”這話倒不是王秦氏刻意說來堵人的。王榮自個兒和她說的,那孩子是個傻子來的,給人抱著連叫都不知道叫。
    對門劉婆子听見這話卻不答應了,她揚聲道,“王家媳婦兒,你說的什麼話?那孩子冰雪機靈,怎麼成了呆傻的,對個孩子不能這麼說。”
    王秦氏給她說的一愣,不等反駁,卻見不遠處站著的幾個人都是差不多的神色,一時也恍惚不解。
    “這……”
    林羨也不知小五裝傻的事情,只以為王秦氏刻意說的這話,面上跟著冷下去,道,“早上匆忙,沒有買姜,大娘還是去別家問問吧。”
    說著便將門關了起來。
    王秦氏原是過來顯擺兒子懂事,此刻卻討了個沒趣,偏偏這沒趣還不知道是錯在了哪里。
    她皺著眉頭低罵了一句,轉頭快步也回了家里。
    外頭站著的人趁著這會兒又多了幾句談資。
    ☆、第九章
    林羨關上門,雖將王秦氏堵了回去,卻也高興不起來。
    她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輕手輕腳的走回房里。小五正睡得四仰八叉,一雙手放在自己的臉側,歪著粉白的小臉肚子有規律的上下一起一伏。
    明明這麼個可愛的孩子,她伸出手摸摸小五的腦袋,將兩根落在他眼楮上的發絲給撥弄了下去。
    後想到自己外頭還在洗的衣服,便轉身出去了。
    林羨沒看到,在她關起門的一剎那,床上原本應該安睡的人簌的睜開了雙眼,里頭明光銳利,哪里有一點睡意。
    小五緩緩的舒了一口氣,門剛給人推開他就立刻醒了,只不過是裝出個還在睡覺的樣子。若是剛才林羨注意看,他的肩膀僵硬,渾身也舒展不開,很不放松。多年習慣使然,任何人都有可能對他做出不利事情,小五沒有半點安全感。
    外頭洗漱的聲音重新響起,小黃來回跑動不休,這兩天吃的飽,它的精力也很足,偶爾撞在門板上就傳來一陣悶響。
    小五仰躺在床上,思緒漫游,緩緩的重新放松下來。
    若是給蕭祁文帶去京城,能是個什麼下場?左不過給賣到亂七八糟的地方,若是好些興許能進大戶人家當個使喚小廝。
    無論如何,現在他的命雖不全由自己掌控,然而總還有一線生機,如果真的給賣到京城去,哪里的人手眼通天,全不是這里這般好對付的。
    他翻個身,稚嫩的眉頭蹙起,心覺得這不是個辦法。如果真要選,或者說真有的選,還不如留在這處小院子里。
    可是要怎麼留?這不是說半就能辦得到的。不說自己,就說林羨這會兒也不會有什麼辦法。另外,蕭祁文的身份也復雜,不會是個到山寨里偷東西的小毛賊那麼簡單,又是個能下狠手的……
    小五一時糾結難定,躊躇起來。
    這一屋子里,眯著眼楮唯一心情順暢的恐怕只有正在抱窩的那只老母雞。
    太陽終于隨著時間漸漸落到了天邊,只剩一點光芒微弱的能讓人看清腳下的路。
    清苦人家夜里多半不舍得點燈,這片住著的此刻也只幾個人點了一小盞燈,勉強能看清楚吃飯,省的將筷子戳進鼻孔里罷了。
    林羨因為洗衣服弄得有些遲,這會兒快手快腳的先將外頭差不多已經淋干了水的衣服收回來,另一邊將那竹竿子取下來放到屋里,夜里屋里熱乎,衣服一夜也就能干的差不多了。
    “外頭的衣服我給你洗了,”林羨背對著小五將衣服一件件掛起來,“衣服上我看有幾處勾破了,等明天白天干了給你補一補,明天中午該是能干的,中間這段你就窩在被窩里歇著,也養一養身上的傷口。”
    她開口一氣兒就將晚上和明天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
    小五連忙轉身過來,開口多了幾分不帶掩飾的真情緒,“這炕燒起來的時候好熱,我都要出汗了。”
    林羨掛完手上的衣服,听見這句,回身走到炕邊笑道,“你若是不嫌,我小時候的衣服也可以給你穿的,反正就坐在院子里,不出去給人看,”她從被窩里將小五往上抱了抱,讓他的腦袋挨著枕頭,後道,“本來我就想著明天給你洗個澡,里頭的衣服最好也換了,那個衣服薄,我明天洗干淨了放在炕頭不用多久就干了,你和表哥這一去京城不少路要走,他不像對你太經心的人。”
    “他說不定半路將我丟了,”小五坐起來,卷著被子拉住林羨的手,“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這話是甜言蜜語,可也不是哄人的假話,活到這麼大,林羨的確是現在為止對他最好的,且沒有企圖的人了。
    他握住的手掌冰涼,還通紅一片,是在外頭給他洗了一下午衣服的結果。
    “怎麼說話像是吃了蜜糖?”林羨給他突然的甜言,抽回手道,“我還要去廚房熱菜熱飯,你且在這里等一等。”
    說不定真的可以哄了林羨將自己留在這里,若是能留下來,小五想,實在比在外頭流離好了不知多少倍。可在這之前,還是要先探听探听她的底細。
    他到底是被外頭的惡人歹人弄怕了,見誰都不像好人。哪怕林羨,也沒讓小五全將心防放下。
    等端來了飯菜,小五便開口試探起來。
    “阿羨姐姐平日都一個人住著,害不害怕?”他捧著碗,歪頭看著林羨,一雙眼楮黑亮亮的好看極了,仿佛一眼要望到人心里去。
    雖只大小五兩歲半光景,可是林羨早慧,在小五面前也以大人自居,他問起來,她便也答了,沒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地方。
    “一開始有些,後頭也就沒什麼怕的了,這周圍鄰里雖不說多和睦,然而總也不是很壞的,況且生下來就住在這里,習慣了。”林羨給小五夾了一塊肥瘦相間的肉塊,說完又想起王秦氏白天來的那一趟,補了一句,“個別黑了心腸,咱們不理就是。”
    “我都忘了自己生下來住什麼地方了,”小五道,“那姐姐一個人住著,怎麼維持生計呢?”
    他中間給倒賣過幾次,都是因為年歲不好,那些買了他的人家手頭緊巴巴,所以又轉手將他賣了。他得先問清楚林羨這里能不能長久下去,雖然小五此刻覺得林羨恐沒那個本事與心腸將自己賣了去。
    “家里還有個鋪子,能收些租金,可以維持生計,”林羨雖然照實答了,可也不免覺得小五的問題越來越奇怪,是以反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看著小五,臉上帶點疑惑。
    小五臉不紅心不跳,徑自接道,“我听說我家祖上是做豆腐的,從前還沿街叫賣,那豆腐挑子我還隱約記得,覺得有趣,姐姐家里祖上是做什麼的,有什麼有趣的故事沒有,我想听一听。”
    說起這個,林羨倒是給他問住了。
    家里祖上是做什麼的,她只大概知道一點,仔細說卻說不出來。
    “似乎是做香脂一類女兒家用的東西?似乎也不完全,發油、面脂與紅妝都有,男女都賣,只不過女兒家用的多些,”林羨費力的想著多年以前父親還在世時和她說起的事情,“當年在京城盛極一時,後來因為戰亂毀了,一家子逃回南方,彼時我父親也才三四歲,記得不很清楚,大概是這樣。”
    這出乎小五的意料,他原本想著林家該只是個小門小戶,這麼听來卻是曾經也繁盛過。
    “如今卻是看不到這樣的店了。”小五道。
    戰事已經歇了二十年,百姓安于平穩的日子,生活已經比從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可和幾十年前的繁盛比總還差很多。
    “許多東西都是有方子的,從前我祖父的鋪面能一個接著一個開,也是因著有幾個自己特別的方子的緣故,沒有這個就很難支撐下去。”
    林羨說到這里,又停了下來,她抬手給小五再夾了一筷子的吃食,擋了他後頭的話,“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你快些吃,飯菜都涼了。”
    小五暗將這事情記在了心里頭。
    後頭又過了兩天一樣的日子,才等到蕭祁文回來。
    他叩門時,小五正趴在林羨懷里由著她絞頭發,整個人懶洋洋的眯著眼楮,給太陽曬得有些發困。
    “表哥今天該回來了,”林羨小心的梳理過他的頭發,將打結發絲理順。
    小五舒服的不想動,听了這句,心道︰我管他回來不回來,若不是因著他給我喂了藥,我恨不得他死在外頭好呢。
    “不想他回來……”他到底還是軟綿綿的撒了個嬌。這兩日因探著了林羨的底線,相處之間又對她多了完全的信任,說話間也多了不少直來直往的實話,撒嬌嗔語手到擒來。
    林羨一笑,指尖從他的發心穿過,軟軟的道,“這卻由不得你。”
    小五于是哼了一聲,反手握住林羨的手,半真半假開口說,“我只願和阿羨在一塊,不想見他。”
    話正說到這一句,仿若應和似的,听見一陣敲門聲傳來。
    小五立刻支起腦袋跳到地上站直了,自己拿過林羨手上的帕子舉著,讓她去開門。
    早些時候他到底給林羨催著洗了個澡,只不過堅持住了不讓林羨進門幫他搓,自個兒泡在浴桶里好一番洗,合著身上的青紫色傷痕漸漸褪去,幾天吃好睡好長了點肉,終于成了個白白軟軟的孩子。
    “阿羨。”門口蕭祁文等不住,開口叫了一聲,卻不是催促,半帶著些試探。
    他雖然握著小五的命,可那孩子經了那麼多事,看著就是個冷血的小牲畜,他前頭走的匆忙事情又緊急沒有辦法,這會兒卻心里難免吊起一點就怕出了事情。
    “來了,來了,”林羨快步走過去,將門閂抽開。
    蕭祁文依舊是走的時候那一身衣服,只不過身上更多了些風塵僕僕的滋味,一進屋也不看別的,直接將目光鎖定到了小五的身上。
    卻不想才走沒幾天,這被喂了□□的小孩兒竟不僅沒見一點兒病氣,反而成了個白軟的團子。此刻小五站在陽光下,頭發半干的披著,小臉圓乎,瞧著也有一番懵懂之氣。若非是蕭祁文親眼見過那二當家腦漿迸裂的畫面,恐也要以為這是哪家養的嬌氣的小娃娃來的。
    只不過兩人的眼神一觸,小五的眸光里立刻又是冷成一片。
    蕭祁文心頭反而跟著一松,沒變,還是那個小牲畜來的。
    “知道你興許今天要回來,早上趕著集市買了些菜,就是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林羨坐回矮凳上,伸手自然的將小五拉回到自己的身邊,重新為他絞起頭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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