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然而徐白的天空大概是塌下來了。
    短短幾天里,她听到父親咒罵髒話,見到母親一個人痛哭,並且不讓任何人接近。
    徐白打掃完衛生,就去煮了一鍋粥。她盛了一大碗粥,拿著筷子端給母親。
    “媽媽,”徐白小聲道,“你今天還沒有吃飯。”
    書房的角落一片凌亂,調色盤倒扣在地毯上,染出荒唐的五顏六色。
    很多畫紙都被撕了,相冊散落在四周,照片從中掉了出來。
    徐白低頭掃了一眼,就看見她小時候的照片——她看到父親把她舉高,母親在一旁微笑,陽光明亮到刺眼,整個世界縴塵不染。
    而今,母親啞聲和她說︰“小白,媽媽只有你了。”
    徐白輕輕“嗯”了一聲,眼淚卻啪嗒啪嗒掉下來。
    她連忙把飯碗舉高,不讓淚水滴進去,不過這樣一來,她的衣服都沾濕了。
    同齡人最為放松的初三暑假,涵蓋了徐白有生以來最煎熬的時刻。
    她的母親有自己的底線,丈夫出軌便是其中一條。母親堅持要和父親離婚,徐白的奶奶怎麼也勸不住,最後連她也妥協道︰“好吧,好吧,你們離吧。”
    徐白的父母鬧到不可開交的那幾天,母親口中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一度登門拜訪。
    不過她沒膽子走正門,她在後院和徐白的父親見面。
    那天徐白在後院找貓,她找到貓咪的時候,也瞧見了父親和插足的第三者。
    兩個大人都沒有發現她。
    徐白的父親在這一個月里,似乎老了十歲,兩鬢也生了白發。不過因為他的底子好,看起來仍然不遜色。
    他一邊點煙,一邊開口道︰“陶娟,你有完沒完?”
    名叫陶娟的女人模樣周正,年齡大概二十歲出頭。她膚色偏黑,眼角細長,哪怕徐白的父親不耐煩,陶娟的眼中還帶著笑。
    “老公,”她親昵地叫著,“我好久沒見著你了。”
    徐白站在牆角,偷听他們的對話,听到陶娟那一聲“老公”,她忽然覺得一陣反胃。
    為什麼呢?
    她是真的想不通,為什麼父親會出軌。
    徐白從前也不知道,現實能這樣光怪陸離。
    在此之前,每當徐白看電視,瞧見家庭調解的節目,播放著丈夫出軌、妻子哭訴的畫面,徐白都是用旁觀者的心態面對,對妻子報以一陣唏噓和同情。
    而今,她無法旁觀,她是局內人。
    牆角的另一邊,徐白的父親彈走了煙灰︰“陶娟,我上次講得不明白,還是你听不懂中文?”
    他抽了一口煙,接著盤問道︰“誰給你的地址,你怎麼知道我住哪兒?”
    盛夏時節,草木繁盛。
    陶娟倚著牆根站立,穿著絲襪的一雙細腿,被狹長的茅草戳得發癢。
    她蹲下來撓了撓腿,方才回答道︰“我去找你哥們兒了,因為我肚子里有了,你朋友幫了我啊,他也不想傷你孩子嘛。”
    陶娟頓了一下,面上帶笑道︰“我感覺是個男孩兒,你女兒那麼可愛,又要添兒子了,你多幸福。”
    第十三章
    常言道紙包不住火,父親在外面干了什麼,最終都讓母親知道了。
    兩人在不久之後離婚。
    徐白的父親找來了厲害的律師,鑽營過的離婚官司數不勝數。然而徐白的母親什麼也沒要,她只要了女兒的撫養權。
    對此,陶娟的評價是︰“他們藝術家就是這樣,不食人間煙火呢。”
    陶娟住進了四合院,由徐白的奶奶親自照顧,那時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里面孕育了一個新生命。
    她走到哪里都要叉腰——在北京戶口如此值錢的年代里,她一躍解決了住房問題、婚姻問題、工作問題,其實也挺不容易。
    她從飯店的服務員,變成了某公司的文秘,仰仗于徐白父親的關系,人生軌跡和從前大不相同。
    陶娟也沒忘記要穩固位置。
    她听說畫家都是有脾氣的,料想徐白的母親不如她慣會討巧,也不如她溫柔小意,于是她對徐白的父親更加體貼,懷揣著滿腔濃烈的愛意。
    徐白的父親還沒和她領證,不過領證也只是遲早的事。
    因為男人在意自己的孩子,而陶娟作為單身母親,是無法給孩子上戶口的。
    八月末又是一個晴天,花草樹木的風景極好,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徐白升入了高中,卻不是在她念初中的學校。
    母親把她送進寄宿式的國際高中,準備在不久之後送她去英國留學。
    不過交完學費以後,母親剩下的錢也不多了,恰逢上海有一個畫展機會,她將徐白安頓好之後,獨自一人奔赴了上海。
    徐白還有不少東西留在四合院里。
    奶奶把她的房門鎖了起來,不讓別人進去,但她睹物思人,又很想念孫女,隔三差五便給徐白打電話,讓她放假的時候來家里吃飯。
    十月國慶期間,母親在上海回不來,徐白接到奶奶的電話,背著書包回家了。
    小巷還是從前的小巷,家卻不是從前的家,以往十分鐘就能走完的路,徐白今天磨蹭了半個小時。
    新鄰居搬進了隔壁,也果然拔掉了天竺葵。院子里的景致不比往年,草地偏黃,落葉凋零,徐白才恍然發現,原來秋天是枯萎的季節。
    奶奶站在門口迎接她︰“小白,今天做了醬肘子。”
    多日不見,奶奶覺得孫女又瘦了,揉了揉徐白的小臉,接著囑咐道︰“你在學校要多吃啊,長身體的時候,不吃怎麼行,你多重了?”
    徐白如實道︰“四十八公斤。”
    “一米七的個子,”奶奶心疼道,“這樣怎麼行……”
    在老人家的眼里,像徐白這樣的身高,要六十公斤才結實。
    因此吃飯的時候,奶奶一個勁地給徐白夾菜︰“今天的肘子做得好,入味了。”
    徐白的父親坐在對面,久不見女兒,當然也很想關懷她,于是他扒掉鱸魚肚子上的肉,用勺子盛進了女兒的碗里。
    “吃魚吧,”父親道,“這條魚是我做的。”
    家里的沙發換了一套,連餐具都和從前不同。
    徐白只有一種在別人家做客的感覺。
    她心中有事,吃飯吃得很慢。
    父親便道︰“螃蟹還在鍋里蒸著,你不是最喜歡吃螃蟹嗎?蒸鍋里放了很多姜,你從小就喜歡這種吃法。”
    徐白听見這一句話,終于抬起了頭。
    從回家開始,她就覺得哪里不對,直到現在,她才反應過來︰“我的湯圓呢?”
    徐白放下筷子,沒再吃飯。她和父親直視,再次重申道︰“爸爸,我的湯圓呢?”
    湯圓,是徐白養的那只貓。
    父親想避開話題,開了一瓶啤酒道︰“小白,你想要湯圓啊,待會兒吃完午飯,我去超市給你買……”
    徐白從座位上站起來,兩只手都搭在餐桌上。
    她的聲音帶了哭腔︰“你告訴我啊,你把湯圓放到哪里去了?”
    桌上飯菜冒著熱氣,可是沒人回答她的話。
    秋天陽光明媚,蒼穹湛藍,白雲起伏,涼風也很怡人。
    可是徐白渾身發冷。
    奶奶出聲安慰她︰“寶貝孫女乖,別哭啊,不就是一只貓嗎?你想要,奶奶給你買新的。”
    坐在徐白對面的、那位不曾開口說話的繼母,此時也勸解道︰“是咯,小白。你想養貓,甭哭啊,再養新的嘛。”
    言罷,繼母還覺得自己說了什麼玩笑話,輕輕巧巧地笑了幾聲。
    然而徐白之所以會回家,第一是為了看奶奶,第二就是為了看貓。
    她並不想見到父親。
    徐白能和父親正常說話,只是因為多年來的家教。
    父親也曾經答應徐白,這幾個月幫她照顧貓,等她母親十月底返回北京,安定好了新房子,就把湯圓還給她。
    徐白上次回來還是九月,她因為住校,不能像以前那樣照顧貓。湯圓遠遠見到她,一個猛子撲過來,就委屈的不行了。
    那只貓還是毛絨絨的,一身黑白相間的皮毛,帶上四個雪白的貓爪,一雙耳朵立得筆直,腦袋挨著徐白磨蹭,小心翼翼地輕舔她。
    謝平川說得沒錯,徐白確實把這只貓,養成了狗的樣子。
    徐白還和湯圓說︰“你再忍一忍好不好,我們一起等媽媽回來,然後我們就搬新家。”
    新家在昌平區,是一戶新公寓,還沒有裝修完畢,徐白就準備好了貓砂,也搭好了貓爬架。
    而今,十月初的某個中午,徐白的繼母和她說︰“你看吶,我肚子里有你弟弟哦,貓都有鉤蟲病的,我們孕婦家里咋養?”
    一只貓,和一個人,誰會選擇前者呢?
    繼母掩面而笑︰“正好嘛,你爸爸的同事……”
    繼母還沒說完,父親擲下筷子,和女兒坦白道︰“我的那個同事,就是來過我們家的張叔叔,你也認識他的。”
    父親繼續說︰“老張家的兒子喜歡貓,想要黑白花的,像電視里的黑貓警長,正好,就見到了你的那只貓。”
    繼母和父親,都提到了“正好”。
    好像這真的是一件很巧的事。
    光是這樣還不夠,父親還要接著講︰“一只貓而已,你別太在乎了,你把時間花在正事上,不是更好嗎?”
    徐白緩了好幾秒,也沒有說話的力氣。
    她不過是站著,兩條腿都麻木了,後頸一陣抽疼,像是血液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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