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特意站在陰影中,避開了陽光的直射。
    因他靠著欄桿,面容藏在隱蔽處,五官也半明半暗。沿著趙安然此時的視線,能夠看到公司大門外,來了一輛福特牌商務車。
    車輪停穩,走下來一行人。
    為首那人西裝革履,在三十八度的高溫中,變得格外引人注意。
    但他很快脫下外套,並把外套交給同事,穿著一件短袖襯衫,立在了商務車旁邊。他看起來年紀輕輕,左右不超過三十歲,且因外貌出色,堪稱鶴立雞群。
    幫他拿外套的同事清了清嗓子,出聲道︰“魏文澤,咱們和謝總約好了下午三點見面,現在來這麼早,見不到他的人吧。”
    魏文澤不說話,先點了一根煙。
    烈日當空,他的頭發被照得發亮,額頭滲著一點細汗,眼神倒是清明得很。
    旁邊的同事正欲說話,魏文澤便打斷了他︰“卡著點來恆夏,你不怕路上堵車?讓他多等幾分鐘,談判希望就更小,你說呢?”
    魏文澤手里拿著煙,但他只吸了兩口,便掐滅了煙頭,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對了,我還听說,謝平川這人不抽煙。”
    他們的商務車停了一會兒,公司大樓里走出兩個保安。
    得知魏文澤這一行人,都是外包公司的合作商,保安的態度也很親和︰“車庫在這邊,您把車放那兒吧,門口不讓停車,還請多擔待些。”
    下午兩點多鐘,正值溫度高峰。
    烈日炙烤著大地,空氣被灼成熱浪,保安指了指天上,與他們攀談道︰“這天兒見的,忒熱了,大家伙兒都盼著下雨,您把車放外面,回來一摸,保管發燙。”
    魏文澤听他口音,和藹道︰“你是北京本地人?”
    那位穿著制服的保安回答道︰“是啊,打小兒就在京城長大。”
    魏文澤偏頭笑了,沒有多說別的話。他讓司機去停車,別的同事跟保安上樓,而他自己,卻走向了恆夏集團的寫字樓外。
    他的同事一扭頭,發現人不見了,連忙扯著嗓子,大聲喊道︰“魏文澤,你上哪兒去啊?”
    “我去買包子,”魏文澤道,“我忙了一中午,還沒吃上午飯。”
    在這一條街上,包子店不多不少,恰好只有一家。
    賣包子的老板娘是簡雲。
    簡雲今日也盤著頭發,發尾扎了個淺藍布巾,恰如她十八九歲的裝扮。但她今年已滿二十六,眉眼不及當年細潤,性格也與從前不同。
    沒有顧客的時候,她就在屋內看電視。電視是黑白的,接收天線,約莫十寸大小,但在二零一七年,這種落伍的電器,可以算是一件古董。
    她大約還是一個念舊的人。
    魏文澤站在店門口,端詳了簡雲良久。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身上還殘留著煙味,簡雲起身時,他的眸色也加深,終究抵不過一句︰“你最近還好嗎?”
    簡雲早就看到他了。
    她回望他的臉,答話道︰“我忙著開店,做包子,沒有什麼好不好。”
    魏文澤道︰“女兒還好嗎?”
    簡雲的女兒今年七歲。
    簡雲十九歲那年未婚先孕,到了合法年齡之後,她也順理成章,和孩子的父親結婚,但是婚後不久,兩人感情破裂,在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
    她初時是很難過的。難過到心肝俱顫,人生灰暗,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邁不過這道坎。
    她的歷程恰如她的名字,雲翳不散,又好像很簡單——她的父親體弱多病,全靠母親維持家計,學生時代沒有朋友,唯一和她談得來的徐白,在高二那年便留學英國。
    簡雲曾經一心盼著結婚,她那時希望有一個新家。假如生活發生改變,它也許能變好一點。
    再然後,她就遇到了丈夫。
    她的丈夫是外地人,彼時他剛來北京打工,性格也偏內斂,他對簡雲的好,恰如潤物無聲。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簡雲才滿十九歲。她一向膽怯又自卑,哪里經得住魏文澤的架勢,很快懷上了魏文澤的女兒。
    往後簡雲就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一步……北京的離婚率高達百分之三十九,于是她安慰自己,這並非突然的霉運,亦或老天爺不眷顧,她只是眾人中的一員。
    她也僅僅是一個普通人。
    簡雲隔著一道木桌,看向門口的魏文澤︰“你要是想來買包子,包子一塊五一個。你要是想和我說話,我無話可說。”
    第21章
    魏文澤不是為了買包子, 他是想趁機會探望前妻。
    離婚以後, 朋友難做。簡雲的生活一波三折,魏文澤也沒有一帆風順, 他自認不是絕情的人,經常惦念著前妻簡雲,可惜簡雲不怎麼領情。
    魏文澤道︰“我今天來恆夏集團, 和他們的技術總監談判。”
    他的時間不多, 只能長話短說︰“我想拿更多的業務,跟他們建立長期合作。”
    烈日灼灼, 雜聲喧鬧, 魏文澤側身站著,倚靠包子店的台面, 回頭望向這條長街。
    他看到各種各樣的路人, 或風塵僕僕,或行色匆匆,有背著書包的學生,也有拎著皮包的成年人。
    魏文澤明白,他只是這批人中的一員。
    他摸著口袋里的打火機, 抬頭望向了恆夏寫字樓,瞧見公司樓頂的銀色標志, 在太陽下閃著耀眼的光。
    店鋪里的簡雲開口道︰“我沒做過業務合作,不懂你們公司的事。”
    她垂著頭,發絲落在耳際,從側面看, 容貌依然秀美。
    魏文澤收回視線,轉而打量起簡雲,他似笑非笑道︰“不懂就不懂吧。”
    他沒再詢問女兒的近況,走之前只落下一句話︰“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我能在北京這座城市里,找到合適的位置。”
    這不是簡雲第一次听到這句話。她沒當真。
    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胸腔中涌著一股熱血,自以為能無往不利,摧堅破冰。
    再往後,卻發現這個世界總在捧高踩低,對上奴顏媚色,卑躬屈膝,對下橫眉冷目,精于算計。美滿的人生多半千篇一律,各不相同的只有糟糕的境遇。
    魏文澤自認境遇不好,機會也不多,他盼著能好好把握,趁著現在還年輕。
    魏文澤沒顧上吃午飯,和幾位同事一起坐在恆夏集團的會客廳里,等了至少半個多小時,前台小姐才姍姍來遲。
    前台小姐把他們帶入電梯,引到了寫字樓的二十七層。
    二十七層的小型會議室里,謝平川和幾位經理已經落座。
    窗簾嚴絲合縫,空調溫度正好,茶水飄香,皮椅微涼——這是適合談話的氛圍,桌上還準備了紙和筆,像是免費提供給魏文澤一行人。
    雙方人員分別握手後,貌似友好地各就各位。
    謝平川坐在長桌中央,顯然這里是他的主場。他穿著一件深色襯衫,外表和著裝無可挑剔,話也說得滴水不漏︰“我們的部門會議剛結束,正好趕上了三點見面。”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目光落在魏文澤身上︰“今天的天氣很熱,有勞你們過來一趟。”
    魏文澤端起紙杯,報以一笑︰“謝總監客氣了。”
    謝總監的助理拿出一沓文件,分發給了在場的所有人,其上記錄了他們的合作狀況,以及上一次業務的考核結果。
    謝平川道︰“這是郵件里寫過的內容,假如有什麼異議,可以現在告訴我。”
    謝平川話音剛落,坐在他左邊的技術經理俯身,小聲與他耳語幾句,謝平川卻不甚在意地笑了。
    這一邊的魏文澤,並不清楚他們的盤算。
    魏文澤帶來的業務經理道︰“謝總監,按咱們合同里說的,評價系統交由甲方完成……”
    謝總監的助理接話道︰“我們是按合同做的評價。”
    魏文澤拿起那張紙,笑道︰“升級和維護方面,我們公司想做,恐怕能力還不夠。”
    他從座位上站起身,打開隨身的公文包,翻出項目需求的復印件︰“但是甲方寫明的需求,我們超量完成了。所以這一次來,沒有別的目的,只想請問謝總監……”
    謝總監沒有說話,他看向了魏文澤,好像在洗耳恭听。
    魏文澤與他對視,放下了手上的公文包。他站在謝平川對面,嘴邊露出更深的笑意。
    與謝平川不同,魏文澤並非科班出身。或者坦白地說,他其實沒有上過大學。
    他高中畢業的那一年,查過成績便放棄復讀,背著一個塑料旅行包,獨自一人離開縣城,來到了他心中的聖地——首都北京市。
    山清水秀的地方,他已經看厭了。他想看摩天大樓,車水馬龍。
    北京並未辜負他的期望,這里有很多機會,也有很多享樂之處。夜店酒吧里坐著漂亮的女人,稍微靠近幾步就能聞到香水味,他和她們搭話,聊到天南地北,帶來的錢很快花光,他才發現找一份工作,要比想象中更難。
    沒技術,沒文憑,沒關系,更沒背景。
    于是他一貧如洗,一事無成,同樣一無是處。
    全靠父母的經濟支持——雖然微薄卻很有用,魏文澤買了一個假證,混進小公司學編程。起初是從java干起,月薪遠不夠衣食住行,後來他不斷地學習,不斷地跳槽,終于走到如今這一步。
    魏文澤對技術不感興趣,幾年前就轉向做管理,積攢了冗長的簡歷。待到今天,他憑借資歷和業績,成為了本公司的要員。
    他今天來恆夏集團,是為了和恆夏續約。按照老板的要求,最好能拿更多的業務,畢竟恆夏實力不菲,作為友商,他們也想分一杯羹。
    魏文澤道︰“上一次的談判里,咱們沒敲定新業務,謝總監,您看今天合不合適,我把技術組長帶了過來。”
    謝平川卻笑道︰“我以為今天的主題,是上一次業務的驗收。”
    他側目看向助理︰“郵件是昨天發的嗎?”
    總監助理尚未開口,魏文澤已經出聲道︰“是的,我們交付了代碼,也給您發了一封郵件。”
    謝平川便道︰“我個人很想和你們繼續合作,可惜業務劃分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具體的情況,還要等工程部門審核。”
    恆夏集團的高管構成,與普通互聯網公司幾乎無異。不過大家都知道的一點是,謝平川不僅是技術總監,也是股東和公司合伙人。
    謝平川的話語權,怕是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重要的多。
    魏文澤平心靜氣,端起紙杯子,喝了一口茶,繼續道︰“等我們談完驗收,也能有下一步的合作。謝總監,和您說實話,我們公司正在轉型,不會一直走軟件外包的路。”
    謝平川表示他很理解。
    然而一個小時後,會議結束,魏文澤一方卻發現,謝平川逐條確認了需求,當場審核完項目,沒再提起一句合作關系。
    謝平川送他們出門,直到他們邁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魏文澤評價了一句︰“老油條。”
    他的同事听見了,笑道︰“別說人家謝總監老,謝總監和你同一年的,你們都是1988年出生。”


新書推薦: 誰偷了我的元陽【合歡宗 短篇合集】 原來我是神 被霸凌的小可憐(NPH 女嬤) 破傷風[雙生骨] 致命攻略 辛西亞與野狗 游戲之夜 (1v1調教 H) (排球少年)公主假面 快穿之她給男主帶綠帽 山藍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