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莫殷一愣,抬頭一看。
    眼前人白玉面龐、水墨眉眼,竟是嚴漠。
    嚴五爺仍舊冷著一張臉,那張漂亮的臉上終年不見任何表情。也不知是否是此處燈光太暗,莫殷仿佛看見了對方眼里隱隱的無奈。
    他楞了幾秒,忙挺身站定︰“五爺。”
    雙腳卻是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
    嚴漠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莫殷的錯覺,他仿佛覺得對方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委屈。
    見嚴漠仍舉著醒酒湯,莫殷自然不好假裝沒看到,忙接過來,插上吸管喝了︰“謝謝五爺。”
    嚴漠點了點頭。
    他似乎很不擅長和人聊天,場面一時間安靜得有些尷尬。
    莫殷不喜歡和他待在一起,便想找個借口溜了。話剛到嘴邊,卻听嚴漠突然開口︰“你不用管那人說的。他說的一點依據都沒有,沒人會當真。”
    嚴漠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倒是好听;就是說話語調也沒個波動,楞是讓人听出了點冷漠的意味。
    莫殷剛要離開的腳步頓了頓,又抬頭看了嚴漠一眼。
    他倒沒想到嚴漠會來安慰他?
    剛才的事他看到了?
    剛才莫殷送走最後一個粉絲剛打算轉身回去休息的時候,正踫上了帶著裴麗氣沖沖走來的曾陽笠。
    曾陽笠沒搶到魔教教主這個角色,自然很不甘心。他也不知道是在哪兒求了哪個投資商,竟是弄到了個江湖書生的角色。
    這江湖書生也是《珠玉傳》的男配之一,不過不是什麼重要男配,在戲里戲份很少,只在珠玉被仇人陷害追殺、逃出宮的時候有幾場幫助珠玉的戲份,其角色重要程度和出彩程度與魔教教主完全不能比擬。
    但裴麗勢力大,所以這次的宣傳也有曾陽笠的一份。
    但自然……他的影響力完全被今晚的莫殷給蓋過去了。
    曾陽笠不甘心,見到莫殷自然就沒什麼好臉色,說出來的話也不好听。
    他自己因為簽了裴麗這個經紀人、遭遇的都是些不好的經歷的關系,總覺得娛樂圈里所有的藝人都跟他一樣。
    在他眼里娛樂圈說到底就是個拼相貌和背後金主的地方。
    曾陽笠自度相貌不比莫殷差,這次會輸給莫殷自然就覺得是因為裴麗最近給他找的這幾個金主沒有莫殷背後的金主勢力大的緣故。
    他很是不忿,又有些嫉妒,現在遇著莫殷自然就什麼難听說什麼,直恨不得明說“你根本沒有比我厲害,你只是傍上了個有錢有勢的金主罷了”。
    往常踫到這種事情莫殷都是從來不往心里去的。
    他這人其實嘴毒得很,得罪他的人他都會一一懟回去;當面不能懟的就記在心里,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按理說曾陽笠這一番說辭根本不會對莫殷造成任何影響。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可能是因為見到了嚴漠又和他一起待了這麼長時間,沒由得想起了上輩子那段憋屈的時光,讓莫殷的心情一下子就不美麗了起來。
    他懶得和曾陽笠多說,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扭頭就走,直把曾陽笠氣得夠嗆。
    莫殷轉身後卻是就到了這家酒樓三樓、靠著欄桿吹風。
    他很少這麼喝酒,現在卻這麼一口接著一口,可見是心情不太好了。
    莫殷自然不太高興。
    這世上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自己是用旁門左道取得的成就,便以為天下人都和他們一樣了。
    無論莫殷這輩子還有上輩子有多麼努力、又在演戲一途上其實多麼有天賦,但有些人總會覺得他的一切成就都來自于這些見不得人的骯髒交易。
    哪怕他其實從來沒想到走這些左道,哪怕他其實有那麼刻苦專研。
    在那些人眼里,像他這樣沒有多少自身背景的演員,唯一的價值就好像只有臉和身體了一樣。
    明明只是他們自己那麼髒,卻一定覺得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髒。
    莫殷心中煩躁得厲害。
    現在嚴漠這個造成他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居然來開導他,莫殷心情一下子更加不好,但礙于對方身份,又不好直接一走了之,只能抿了抿嘴不說話。
    嚴漠卻繼續道︰“你是星正經簽約的藝人,所有人都知道江董事長不是那種人,你不用理那人說的。”
    他並不能認出曾陽笠到底是誰,只能這麼干澀地安慰。
    原本臉上表情十分不耐的莫殷听了他這話卻是楞了楞。
    他抬頭看了一眼嚴漠,直好像在看著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事實上,那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來,曾陽笠說的話里根本沒有在說他是搭上了江訪琴這條線。
    曾陽笠自己上的一直是男人的床,看待莫殷自然也是這樣。
    事實上,曾陽笠那時的用詞頗為直白,話里話外都是這層意思。
    現場那些後勤的小姑娘都听出來了,一齊幫助莫殷瞪著曾陽笠。
    而嚴漠……居然以為曾陽笠說的是江訪琴?
    難道是曾陽笠說的還不夠直白?
    莫殷表情詭異地打量著嚴漠,實在忍不住道︰“曾陽笠他……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嚴漠的表情空白了幾秒。男人皺起了眉,顯得有些不解︰“可是星里沒有其他女上司有權力決定這麼重要的事情。”
    他又停頓了幾秒,莫殷不知為何似乎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了“正在努力回想”這六個字︰“確實沒有。”
    “……”莫殷一臉“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表情看著嚴漠。
    對方正皺著眉抬眼看著他,一雙黑色的眼楮里古井無波。然莫殷又多看了幾秒,卻似乎隱隱地從里面看出了一種分外干淨懵懂的波瀾。
    莫殷︰“……”
    他看著對方分外純潔(?)的眼神,開始隱隱覺得自己上輩子仿佛誤會了什麼。
    莫殷看著嚴漠,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試探般地用手搭上了對方的肩︰“五爺,您看這麼晚了,今天晚上……”
    莫殷演慣了戲,什麼語調、表情都能做出來。
    他的手掌在嚴漠的肩上輕輕地按了兩下,說話的尾調微微上揚,挑眉看去的眼神里似含著無限風情。
    嚴漠卻是楞了楞,道︰“你餓了?”
    眼里簡直一派正直。
    莫殷︰“……”
    他看了嚴漠半晌,眼尾微微地斂下,唇邊的笑容卻是越勾越起。
    莫殷低下頭,竟是輕輕地笑了起來。
    嚴漠見他笑得這麼開懷有些不解,只奇怪地看著他。
    莫殷後退兩步,將身子靠在欄桿上,抬頭看向嚴漠。
    他唇邊帶笑,十分開懷的模樣,一雙眼楮亮得驚人,也溫柔得驚人。
    嚴漠見他一直在喝酒,臉上的白玉面具卻不曾摘下,膈著酒壺似乎喝得不太舒服,便上前兩步把莫殷的面具取下。
    莫殷也不動,只由著他動作。
    面具摘下後露出的是一張滿是笑容的臉,眼里笑意明滅幽然,仿佛這十里長街的花燈燈光,都盡數被吸進了他的一雙眼里。
    莫殷看著他,笑︰“嗯,我餓了……帶我去吃飯吧,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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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殷前世第一次遇到嚴漠的時候,是在片場。
    那是一場古代戲,還是場難度很高的打斗戲。
    莫殷穿著俠士黑色的勁裝,一手拿著長劍。
    身上的威亞綁得他很不舒服。
    莫殷皺著眉,忍不住低頭扯了扯身上的鋼索。
    嚴漠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場的。
    他是那部戲最大的投資商,過來巡視。
    莫殷那時正難受得緊,根本沒心思關注其他。
    他此時一個人被吊在半空中,腳下沒有個著力點,根本動不了。
    莫殷有心自己調整一下鋼索,但那時他的身邊還沒有一弦這個助理,剛入娛樂圈的新人也根本沒人去關注。
    莫殷扭了扭身子,想轉個方向去勾身後頭頂的鋼索,奈何角度不對,怎麼也夠不著。
    只能在空中瞎折騰。
    這時嚴漠卻突然走過來,伸手幫他扯了扯那鋼索。
    正好是莫殷想調整的那一條,正好是莫殷想調整的角度,也正好是莫殷想調整的弧度。
    三個正好一疊加,莫殷周身仿佛一下子輕松下來。
    莫殷楞了下,低頭看去,卻正看到嚴漠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又幫著莫殷轉了個身子,讓他的腳正好能踩到個著力點、沒那麼難受了,才轉身離開。
    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全程沒有一句交流。
    卻被莫殷記到了很久以後。
    說到底,他忘不了的不過是那一瞬間他眼楮對上嚴漠時感受到的那種……難言的默契感。
    他一句話也不用說,他就知道他想要什麼。
    他們不需要言語交流,只用眼神就可以溝通。
    莫殷後來暗搓搓地記恨了嚴漠那麼久,並不是因為嚴漠真的是唯一一個曾經表現出似乎想包養他的人;娛樂圈這麼亂,這種人還會少嗎?
    可他卻只記得嚴漠。
    並不是他記仇、小心眼,只是……失望罷了。
    那時他腳踩著樹枝看著嚴漠離開的背影,生平第一次有了想直接開口問一個人要聯系方式的沖動。
    因為他在那一瞬間覺得……他們兩個一定可以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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