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我好像听到烏鴉的聲音。”
    坐在她後面的男生是早上開會是站在他前面的那個,叫廖曉吉。
    廖曉吉抬起頭,好心提醒她︰“那應該是海鷗。”
    “是烏鴉。”狄然固執地說。
    狄然中午沒吃飯,回家取來相機,回到教室時,走讀的同學已經午睡好一會了。狄然脫了大衣,踩著凳子往窗外看了看,牆外面比窗台低一點的窗沿很寬,剛好可以容納一個人。
    她輕手輕腳小心地邁過窗子,顫顫巍巍站到了外面。
    狄然靠著窗邊慢慢半蹲下去,脖子上掛了一個相機。
    近處的海灣是灰白色的,更遠一點是淺藍色,天上烏雲層層,一陣北風吹過,冷得她直哆嗦。
    從窗戶望過去一排都是光禿的榆樹,放眼一瞥,相機所能拍到的範圍之內沒有一絲現代化的氣息。
    狄然找好角度,小心地蹲在窗沿上等。
    陸川檢查完各班午休情況回到教室,看到座位旁的後窗開了個縫,他正要關上,一低頭看到狄然毛絨絨的腦袋和頭頂小小的發旋。
    “烏鴉烏鴉快下來——”狄然舉著相機念念有詞。
    陸川抬頭,榆樹最上面的枝干上竟然真的停著兩只漆黑色的鳥。
    過了好一會兒,狄然眼酸地仰著脖子,憋不住脾氣了,沖那兩只烏鴉低聲喊道︰“下來呀,站在上面吃.屎嗎?”
    陸川開了窗。
    狄然肩膀一顫︰“誰?”
    陸川小聲說︰“我。”
    三樓的高度不低,稍微不小心掉下去都會非死即傷,可陸川沒強令她上來,也沒說什麼。
    狄然腿蹲得麻了,嘀咕道︰“那兩只烏鴉怎麼不動?”
    陸川問︰“你要拍?”
    狄然答非所問︰“我腳麻。”
    陸川扯過窗台上的抹布,走回講台取了十幾根粉筆頭包在里面,系牢後放在手里掂量一下︰“你準備。”
    狄然架起相機,陸川在窗口對準榆樹上的烏鴉,強健的胳膊一甩,把粉筆從窗口扔了出去。
    “嘎——嘎——”
    兩只黑色的鳥兒受驚了,一只猛然飛向海灣,一只撲稜稜向下俯沖。狄然瞅著時機,按下快門。
    陸川看一個腦袋出現在窗邊,知道她是拍好了,伸手拉她。
    狄然上來以後低聲道了謝,開始翻看剛才的照片。
    陸川關上吹冷氣的窗戶︰“掉下去怎麼辦?”
    狄然不抬頭,隨口一答︰“那就掉下去唄,又摔不死。”
    陸川坐到自己位子上︰“學校明令禁止帶一切電子產品來上課。”
    狄然晃著手里的數碼相機,一挑眉一撇嘴,跟個公主似的問︰“我就帶了你能把我怎麼著?”
    陸川回頭,眼神沒什麼溫度掃視她的胸脯。
    狄然胸口一涼,伸手捂住,罵道︰“你眼楮不想要了?!”
    陸川淡淡道︰“你想帶就帶,但下次看到我會沒收,你覺得你胸衣的大小塞得下一個相機?”
    狄然︰“……”
    第5章 游戲
    狄然睡了整整三節晚自習,在下課鈴響前一分鐘掐著時間醒過來收拾書包。
    她也沒什麼可收拾的,拉鏈一拉就完事。
    “今天的作業。”陸川把一沓卷子放在她書桌上。
    狄然睡得額角兩側的頭發毛躁,捋了幾次都捋不下去。
    她向廖曉吉借了水倒在頭頂,一邊順毛一邊翻陸川給她的卷子︰“你們都寫完了?”
    廖曉吉看她呆萌的樣子,又看她那一沓厚厚空白沒寫過的卷子,不由替她晚上的睡眠擔憂︰“我寫完了,你要抄嗎?”
    狄然癟癟嘴︰“不要。”
    陸川還以為狄然也是個抄作業專業戶,听到狄然的話有點詫異,不過下一秒他就收回了那點僅有的詫異,恢復了一慣的面無表情。
    狄然把卷子揉巴揉巴塞進桌洞,背好書包︰“反正我也不寫。主席讓一下,下次別給我留卷子,浪費紙。”
    ☆☆☆
    狄然到校門口的報刊亭買了今天剛出的上半月刊的《g地理》和《g天文》雜志,又打車回家,路過小區門口的洗衣店,把剛發的校服交給老板。
    “幫我把衣服改改,明早來拿。”
    “這可是校服,改了你們老師不得罵你?”店主問。
    “讓他罵吧。”狄然一溜煙跑了。
    家里沒有人,狄俊華一般不會這麼早回來,狄夢更是三天兩頭輪夜班。狄然“   ”跑上樓,反鎖房門,書包一丟,把白天的照片導入電腦。
    電腦旁邊放著一個木制相框,照片上是一個穿軍裝的英俊男人抱著小狄然站在海邊,狄然摟著男人的脖子笑得很甜。
    照片看上去有些年頭,邊緣已經微微泛黃。
    狄然摩挲著狄暉那陽剛帥氣的臉,想起小時候自己興沖沖地把照片架在床頭時狄暉對她說的話。
    “然然要把爸爸放在床頭?”
    小狄然抬起頭,奶聲奶氣反問︰不行嗎?”
    “當然可以。”狄暉說,“不過然然以後有了愛人,可不能繼續把爸爸的照片放在床頭了。”
    小狄然問︰“為什麼呀?”
    狄暉敲了敲她的頭︰“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以後你就知道了。”
    小狄然癟了癟嘴很委屈,明明是狄暉說話不清不楚,還要打她。
    狄然打開photoshop,準備給照片做後期。
    她喜歡攝影,對這一套操作流程很熟悉。
    狄暉肺癌去世十年了。隨著年歲增長,她關于狄暉的記憶,已經被時光磨碎成一段又一段破敗的碎片,任憑她怎麼回想,都找不回一片完整的記憶線。
    那時她才七歲,她媽媽江泠聞訊趕來的時候。她還沒緩過神,呆呆地站在冰櫃前面看著狄暉櫃子上的編號。
    江泠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臉,柔聲說︰“然然,爸爸死了,你跟媽媽回家好不好?媽媽的家,那里有一個非常好的叔叔,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姐姐。”
    狄然呆滯的眼神動了動,她伸出小手輕輕推開江泠,問在一旁擔憂看著她的小李東揚︰“李東揚,他們說我爸爸死了。”
    小李東揚很嚴肅地告訴她︰“叔叔沒死,他告訴過你了。你只要回家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開開心心過上一百年就能見到他了。”
    小狄然點點頭,拉住他的手︰“那我們回家。我餓,想吃大院門口的煎餅果子。”
    她就這樣拉著李東揚離開,任江泠怎麼叫也不回頭。
    狄然所能想起來的實在太少,因此每一段記憶她都視若珍寶,妥善珍藏。在那些為數不多的記憶里,最清晰的就是狄暉教她背唐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
    那是一片一眼望不邊的荒蕪雪原。天地寂靜無聲,孤身一人,道不出的孤單寂寥。現在狄然隱隱能明白她小時候固執地認為這里應該有只鳥的原因。
    她害怕這種極致的寂寞。
    狄暉去世後,她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誰也不理,除了李東揚。
    那時候每天走出家門,大院里小朋友都會指著她罵︰“我媽說她就是屬烏鴉的,很晦氣,不僅氣走她媽,這下把她爸都克死了。”
    這時候李東揚就會沖上去和他們扭打,通常是幾個小孩把李東揚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臉腫,而狄然只是沒有知覺似的在旁邊看。直到小孩們打夠了,勾肩搭背離開以後,李東揚才爬起來把她抱在懷里︰“別听他們的,你才不是烏鴉。”
    狄然問李東揚︰“你疼不疼?”
    李東揚總是會悄悄抹掉鼻血︰“我沒事,我抗打。”
    事情持續到那一次,李東揚被打得頭上豁開一個半指長的口子,躺在地上捂頭呻.吟,那幾個小孩還不滿意,脫了褲子要在他臉上尿尿。
    狄然遠遠站著,看到這一幕後,麻木的眼神動了動,默默撿了一塊磚頭走過去。
    狄暉從小教她跆拳道的禮儀,她在那天忘得一干二淨。
    她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揮著磚頭一磚一磚下去,把那幾個小孩打進了醫院,每個人頭上都至少縫了十針。
    事後她趴在李東揚的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她有記憶以來唯一哭過的一次,嚇得頭上包著紗布的李東揚不知所措︰“你別哭了,你肯定還會見到叔叔的。我保證,狄然?”
    狄然眼里不再是空蕩蕩的麻木,她仰著臉都是淚水和鼻涕,她一直哭,含糊不清地不停問他︰“你疼不疼?你疼不疼?”
    ☆☆☆
    狄然對著照片發了好一會兒呆。
    灰白色的海水與灰白色的穹頂連成一片,分不清哪片是天哪片是海。海的這邊是光禿的榆樹,參差不齊地排著,荒蕪的枝干上只有積雪,而大海與樹根相連的部分也只有雪。
    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兩只漆黑的烏鴉突兀地出現在畫面里,張著翅膀,一只飛向大海,一只飛向樹下泥濘的雪水。
    “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狄然忍不住嘆息,她覺得這張照片不管是取景、角度還是光線來看都無可挑剔,是她心里的樣子。稍稍調了下顏色,小心地把它保存在文件夾里。
    她想了想,文件夾取名叫“寒鴉”。
    做完這件事後,已經十點半了。
    狄然換了運動服,站上角落里的跑步機。跑到十一點,才一身細汗去洗澡。洗完出來,她頭發也不吹,就這麼濕拉拉穿著一身粉嫩的草莓睡衣,縮在懶人沙發上翻起剛買來的雜志。
    手機提示音不停響,她拿過來,調成靜音,隨手扔在地毯上。
    房間大約五十坪,狄然只開了身後牆上的壁燈和手邊小桌的台燈,屋子是暗的,除卻狄然周圍這一片小小暖黃色的光。
    她安靜坐著,偶爾翻頁才動動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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