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夜晚,時針已經指向了九。
    良沁將孩子哄睡,再過兩天就是寧寧一歲的生日,傅良瀾從國內寄來了一包禮物,里面有衣裳,帽子,百家被,麒麟鎖等等小孩兒家的東西,此外還有平兒小時候穿過的花棉襖和小斗篷,按著江南那邊的習俗,讓小孩兒穿一穿舊衣是可以保孩子平安的,良沁將姐姐寄來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收好,想起自己這一走已是快兩年的光景,也不知傅良瀾如今的情形,想來謝承東身在前線打仗,她一人住在官邸,子女俱是出外讀書,日子也是寂寞的。
    “夫人。”
    嬤嬤的呼喊打斷了良沁的思緒,良沁抬起頭,就見嬤嬤氣喘吁吁,從樓下跑了上來,剛看見她便道;“夫人,您快下去瞧瞧,司令....司令來了!”
    “你說什麼?”良沁站起了身子,眸心滿是愕然。
    嬤嬤不住的點頭,“是真的,夫人,司令真的來了!”
    良沁心神大震,她從房間里跑了出去,不等她下樓,就見自樓下走來一個男子,那男子身穿西裝,頭上戴著帽子,帽檐壓得極低,讓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可剛看到那抹身形,良沁就認了出來,他是謝承東,是寧寧的父親!
    良沁身子發軟,一顆心“砰砰”跳著,仿似要從嘴巴里吐出來,不得不倚著牆壁,才能勉強站直身子。
    謝承東取下帽子,他看著面前的良沁,看著她面色如雪,眸心錯愕,窈窕的身子裹在一襲粉白長裙之中,因著慌亂,耳環上的流甦不斷的搖晃著,只一眼,謝承東便是大步奔了過去,將她一把抱在了懷里。
    良沁雲里霧里,只覺自己是在做夢。
    一應的僕婦俱是知趣的退下,直到謝承東將她抱回了臥房,良沁仍是沒有怔怔的看著他,謝承東捧起她的臉,炙熱的吻便是壓了下來。
    直到良沁快要透不過氣來,謝承東才慢慢松開了她的身子。
    “你怎麼會來?”良沁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前的男人,喃喃輕語。
    “我想看你,也想看寧寧。”謝承東聲音低沉,他與良沁快兩年的日子沒見,此時看見她,心中只覺百感交集,在這幾百個日日夜夜里,就連他自己也記不清自己究竟看了多少回相片,而那兩張相片非但不能壓下思念,卻只會讓牽掛更深,思念更緊。
    良沁眼圈噙著淚花,她深吸了口氣,才能讓自己稍稍平靜下來,她沒有再問什麼,也心知謝承東來這一趟有多麼不易,她拉過謝承東的手,向著孩子的小床邊走去。
    寧寧正睡得香甜。
    這是謝承東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小女兒。
    他傾下身子,有心想去抱一抱孩子,卻又擔心自己手重,會把孩子驚醒,他看了良沁一眼,良沁明白他心中所想,只哽咽道;“你抱吧,吵醒了也沒關系。”
    謝承東終是將女兒輕手輕腳的抱在了懷里,他打量著孩子,看著孩子長長的睫毛,粉嘟嘟的小嘴,他舍不得松手,只低下頭,在女兒的臉頰上印上一吻。
    他一連陪了孩子半宿,孩子一直睡著,他便在一旁守著,幾乎是目不轉楮的看著女兒,似是要將這一年的分別全部補回來。
    一直到了深夜,良沁為他放好了洗澡水,謝承東離開了孩子的臥房,去洗了個澡,回到屋子時,就見良沁正在那里等著自己。
    她穿著寢衣,單薄而柔軟的料子,若隱若現的勾勒出她的身段,謝承東剛看一眼,眸心便是幽暗起來,他伸出手,拉住了良沁的胳膊,將她壓在了床上。
    晨曦已近。
    良沁倚在他的臂彎,裸露的肩頭白如象牙,她望著謝承東的側顏,低聲問了句;“你什麼時候走?”
    “給寧寧過完生日,我就回去。”謝承東睜開眸子,握了握良沁的肩頭。
    良沁心中酸澀,“你帶我和寧寧一起回去,不行嗎?”
    “沁兒,”謝承東溫聲安慰,“你和娘帶著寧寧在美利堅先住著,國內實在是不太平,等著情勢穩定,我會立馬來接你。”
    見他仍是不松口,良沁不說話了,她知道與扶桑人的戰爭殘酷而艱苦,她和女兒回國,只會讓他分心。
    見良沁不吭聲,謝承東又道;“如果你想留在美利堅,咱們就待在美利堅過日子。”
    “那你的天下呢?”良沁問。
    謝承東一震,他看著良沁的眼楮,緩緩告訴她;“再過兩年,振璉也大了,江北軍也好,天下也好,我全交給他,這也是良瀾想要的。”
    他把天下留給傅良瀾母子,把心留給傅良沁。
    謝承東只陪了良沁母女三日,寧寧生日後的翌日,他便是匆匆回國,孩子才與父親熟悉,便又與父親分別,當看著父親上車後,一歲大的孩子起先只是依偎在母親懷里,等著汽車開動,寧寧卻是驟然開始了啼哭,任由良沁如何哄,寧寧都是不住地嚎啕,只讓母親的心更是淒楚。
    謝承東剛走後的這些日子,良沁時常恍惚,仿似謝承東從未來過,那三日,只不過是她的一場夢。
    在夢里,他是溫柔的丈夫,慈愛的父親,可當她懇求他留下來時,他卻還是搖了搖頭。分別時,他並沒有與她們母女說什麼,只頭也未回的上了汽車,良沁心中明白,他是不敢回頭,生怕回了頭,就再也舍不得走。
    這一日,良沁將寧寧交給了丫鬟照料,自六姨太做過手術後,良沁每個月都要陪著母親去醫院復查,六姨太的病灶雖已是做了手術切除,可仍是極有可能會復發,良沁一直十分小心,生怕母親的身體再出岔子,總是按時攜母親前往醫院。
    司機將母女兩送到了醫院門口,良沁扶著母親下了車,與她一道向著大廳走去。
    待六姨太進屋檢查後,良沁在走廊上等候,走廊里十分安靜,唯有院子里不時傳來幾聲鳥鳴,良沁擔心母親,心一直揪著,只不時的在走廊上踱著步子,等著這一次的結果。
    驀然,前面有一道身影一閃而過。
    良沁剛看見那一抹身影,便是愣住了,她怔怔的盯著那個背影,那明顯是個身材頎長的年輕男子,脊背筆直,走起路來十分英氣。
    良沁的心跳的快了起來,她不敢置信的立在那里,直到那抹身影轉了個彎,消失不見後,良沁才回過神來,她快步向著前面走去,就連撞到了護士也顧不得道歉,她轉過走廊,就見院子里空無一人,方才那道身影已是消失了蹤跡。
    她木怔怔的站在那里,想起方才的一切,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又怎麼會遠渡重洋,出現在美利堅?
    良沁雙眸失神,想起梁建成臨死前的一幕,腦海里便是一陣茫然,他為救她沒了性命,可他的尸身,卻被謝承東補上了兩槍....
    良沁猛然閉上眼楮,梁建成身上的血仿似就在眼前,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身上多出了兩個血窟窿,可她毫無法子....
    “謝夫人,您怎麼在這里?”驀然,身後傳來的護士的聲音,良沁回過神來,就听那護士繼續用英文開口;“老夫人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醫生讓我找您進去。”
    良沁聞言,頓時將心神收回,她向著護士點了點頭,與她一道回到了走廊。
    推開門,里面的六姨太看見女兒,頓時站起了身子,小聲道;“沁兒,那醫生方才和我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堆話,我又听不懂。”
    “娘,您別著急,我先問問醫生。”良沁安慰著母親,用英文與醫生開始了交談。
    她的英文並不流利,所幸那醫生語速極慢,倒是讓她七七八八的听了明白,醫生告訴她,六姨太的病情有復發之象,不得不繼續化療(民國時代美國的西醫已經有了化療手段,張學良夫人于鳳至赴美求醫,就曾在美國接受過化療),良沁的臉色白了下去。
    ☆、158章 雲舟
    她不敢將真相告訴母親,只得絞盡心思,哄了母親重新在醫院住下,化療的過程痛苦而漫長,六姨太起先只是落發,而後則是瘦的形銷骨立,眼見著母親重病,女兒年幼,所有的擔子全是壓在良沁身上,良沁見著母親如此,背地里不知掉了多少淚水,可在母親面前,她卻一直是平靜而溫和的,除了陪伴母親,便是悉心照料孩子,醫院和家里雖都有護士與丫鬟,可不論對母親還是女兒,良沁一直都是親力親為,照顧的井井有條。
    待母親病情穩定,女兒睡著的時候,良沁總會抽出空閑,去看一看報紙,听一听廣播,國內時常有報紙傳來,可報紙上的日期卻大多隔了半個月之久,最新的消息良沁只能從國際廣播里听得一二,那一場戰爭仍是遙遙無期,沒人知曉要打到什麼時候。
    每逢夜深人靜,母親和女兒都是睡著了,良沁總會擰開夜燈,給謝承東寫信。
    良沁隔一陣子,便會讓人給寧寧拍一些照片,而後精心選出兩張,隨信一道給謝承東寄去,日子一長,就連良沁都記不清自己究竟給謝承東寫了多少信,寄了多少照片。
    謝承東偶爾也會回信,他的字體剛毅,力透紙背,他的信並不長,言語間卻飽含著牽掛與思念。
    良沁每回收到他的信,都是舍不得一下看完,她總是小心翼翼的將他的信收好,等著夜深人靜時,拿出來看上一眼。
    六姨太這一次病重,在醫院一住就是半年,良沁起先醫院家中兩地跑,到了後來實在是支撐不住,只得自己在醫院陪護,讓嬤嬤把寧寧抱到醫院,自己得以看上一眼。
    直到這一日,醫生終是告訴良沁,經過這些日子的化療,已是控制住了六姨太的病情,終于可以出院了。
    良沁听著,頓覺長長的舒了口氣,在醫院住了這樣久,六姨太也早是不耐,听說了可以出院,自是喜出望外,連忙強撐著身子,和女兒一道打理著行李,做好了歸家的準備。
    嬤嬤也是把寧寧抱了過來,寧寧如今已是快一歲七個月了,正是頑皮的時候,哪里肯在嬤嬤懷里待著,只扭動著小身子,從嬤嬤懷里鑽了出來,趁著大人們忙碌的功夫,寧寧則是邁著小腿,從病房里跑了出去。
    這一日天氣晴朗,醫院的草地上不時有蝴蝶飛過,寧寧笑彎了眼,張著胳膊去追蝴蝶,她腳步不穩,跑起路來扭扭捏捏的,更是顯得憨態可掬,偶爾有白人路過,瞧見這東方的小姑娘都是忍不住停下步子,多看兩眼。
    驀然,寧寧摔了一跤,孩子撇起了小嘴,不等她哭出聲來,便有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從草地上抱了起來。
    寧寧忘記了哭泣,小手在嘴巴里吮著,一雙眼楮忽閃忽閃的,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黑發黑眼的男人。
    那男子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在東方男子中,算是十分英俊的人物。
    他目光溫和,望著眼前的小女孩,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道;“你媽媽呢?”
    寧寧聞言,眼瞳則是向著後面看去,良沁已是從病房里追了出來,看見女兒,便是喊了一句;“寧寧!”
    寧寧眉開眼笑,向著母親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良沁快步走到孩子身邊,將她抱在了懷里。
    “媽媽和寧寧說過,寧寧不能亂跑。”良沁輕聲與懷中的幼女說話,卻見孩子向著前面指去,良沁抬眸一瞧,剛看見那個男子,整個人便是怔在了那里。
    那男子眉目溫煦,身姿挺拔,他穿著西裝,整個人瀟灑而英氣。
    看見良沁,那人明顯一震,黑眸中有少傾的失神,他就那樣看著面前的女子,眸心有疑惑劃過。
    良沁手腳冰冷,她怔怔的看著梁建成,只覺腦子里一股暈眩,咬了咬牙,方才站穩。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還能見到他。
    她看見了梁建成眼中的怔忪與疑惑,看著他的樣子,良沁知道,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了。
    她不知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可看著他如今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良沁不知心里是什麼滋味,有欣慰,也有憂傷,有震撼,更有酸楚.....她抱著寧寧,眼眶卻是紅了,她轉過身,在淚水落下之前,向著病房走去。
    “請等一等。”
    梁建成喚住了良沁。
    良沁面色發白,抱著孩子的胳膊不住的發抖。
    她沒有回頭,就听梁建成的聲音又一次的響起;“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良沁仍是沒有回頭,她的淚水蓄滿了眼眶,強忍著不讓它們落下,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從未見過他。
    良沁再沒有停留,抱著孩子快步回到了走廊,轉過彎,徹底消失在梁建成的視線中。
    梁建成卻仍是站在那里,一直沒有動彈。
    直到有女子清脆的聲音響起,十分親熱的喊了他一句;“雲舟。”
    梁建成回過神來,轉過頭,就見一位風姿綽約,縴合度的女子向著自己款款走來。看見她,梁建成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向著她伸出了手。
    周玉芹也是莞爾,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與他道;“你在看什麼,喊了你兩聲,你都沒听見。”
    梁建成搖了搖頭,一笑道;“沒什麼,只是剛才看見一個人,覺得特別眼熟。”
    “男人還是女人?”周玉芹嫣然一笑。
    梁建成看了她一眼,只是揚了揚唇,捏了捏她的臉頰,與她一道向著外面走去。
    走到醫院大門時,梁建成卻是停下了步子,他回過頭,又是向著身後看了一眼。
    “雲舟?”周玉芹輕聲喊他。
    梁建成收回心神,眸底有淡淡的自嘲劃過,他沒有說什麼,只牽過周玉芹的手,離開了醫院。
    良沁抱著孩子回到病房,一顆心卻還是砰砰跳著,她將孩子交給嬤嬤,自己則是倚著窗戶,向外看去。
    她看見了周玉芹,看見了梁建成挽過周玉芹的手,看著他們離開了醫院。
    “沁兒,你在看什麼?”六姨太見女兒出神,便是走了過來。
    “沒什麼,娘,”良沁深吸了口氣,她回過頭,輕聲道;“東西都收拾好了,咱們回家吧。”
    六姨太答應著,由著女兒扶著自己的胳膊,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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