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

    “這倒也是,老夫不過是……掩耳盜鈴而已。”景大人苦笑,接下來也就不再說什麼多余的話,而是說起了他這三兒子景怡的事情。
    景大人自白,他是寒門出身,對兒孫的教養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自己就是這麼長起來的,也是這麼對前兩個兒子的。
    直到他失手打瞎了長子的左眼,嚇得妻子早產,景大人這才悔愧難當的改了態度。也因為如此,景怡這個孩子,既是小兒子,老來子,還是個小時候體弱多病的早產兒,夫妻兩人對這孩子有著諸多愧疚,甚至比對盲了一幕的長子愧疚都多。
    景怡就是在物極必反的溺愛里成長起來的,所以這孩子,不知不覺就“有點”驕縱。
    馮錚听到這,忍不住一問︰“三公子房間里的書,還有他書案上寫到一半的字?”
    景大人嘆︰“字確實是他自己的,這孩子聰明,在讀書寫字上都有天分,別人需要花十分力氣去做好的事情,他只花一分就能做到……可是書,確實是老夫帶著他兩個哥哥整理過的。老夫是真沒想到,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竟然……竟然看得都是那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
    前頭還是感慨,後頭景大人老臉掛不住,變得通紅通紅的。
    他的出身,使得他年輕的時候一直在努力讀書,後來做官了,他在人脈上比不過那些世家子,在交際上也略有欠缺,為了彌補這兩點,他只能努力做事。幸好他沒踫上什麼混蛋上司,一路走來,遇到的都是很清明的上官,一直到現在,對他來說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所以,景大人年紀一大把了,還真沒看過什麼“成年男人的童話書”。
    馮錚看景大人的表情,問︰“大人是今天第一次在小公子的房間里,發現艷書?”
    “是。”景大人又愧又羞。
    “既然是第一次,那大人如何知道要去整理書架呢?”
    “因為是在他床上發現的,老夫當時還以為……拿過來想要看一看,然後就看見了滿紙的荒唐!”
    “那書怎麼在床上擺著的?”
    “馮將軍……”景大人雙手遮面,“那書放在枕頭下面,很靠近邊沿,倒扣著,還有兩頁紙被折了。”
    “那種發現有人來了,匆忙藏起來的樣子?”
    “對……”景大人低頭,“實不相瞞,這也是老夫一開始糊涂,想要遮掩起來的事情,可是,老夫思來想去,家中……家中雖然有些小不快,但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害了怡兒的性命啊。所以,還請馮大人能夠證實老夫所想。”
    馮錚沒搖頭,也沒點頭︰“景大人,這種事情,在下如今給不了您任何承諾,因為不到最後,徹底真相大白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大人還是繼續給在下說說,三公子日常,到底有什麼友人,或者仇人吧?”
    “其實他的友人或者仇人,拙荊比老夫清楚,可是……她就是個護犢子,怕是什麼都不會多言的。老夫也是前些日子,他闖了禍,讓人家苦主找上門來,才知道……唉!”
    那苦主乃是開陽城里一戶賣醪糟糊口的人家,這家人有個十四的姑娘,長得小巧玲瓏秀麗非常。景怡跟著幾個狐朋狗友不知道怎麼盯上人家了,借口要買許多醪糟,把姑娘一家都給騙到了郊外的莊子上。
    不只是他們幾個公子哥把姑娘給禍害了,他們的家奴,打折了姑娘兄長和父親的腿,就讓他們在邊上看著,把姑娘的嫂子,還有風韻猶存的娘,都給禍害了。這姑娘被他們害了之後,血流不止,直接就去了。她娘瘋了,嫂子在回家之後,夜里摸出來,撞死在了自家門口。
    馮錚听得眼楮都立起來了,他是真沒想到開陽城里竟然還發生過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尤其是,這件事發生了,但是那景怡不但沒死,還安安生生的回了家。從他在家里看艷書的情況看,別看他年紀小,卻依然是死性不改。
    “這事,那家人自然是告上了開陽府。老夫知道後,也並未給小兒遮掩。”看馮錚這樣,景大人面紅如燒,低著頭不敢抬起來,“如今聖天子在朝,自然沒人能遮掩如此慘事,該得到報應的人都得了,只是……只是怡兒年歲小……當初沒參與,就是在邊上看著……所以,老夫得以用銀贖罪,也將他困在家中,讓他修身養性。”
    馮錚眼神未變,只是看向別處。他是不太相信這個所謂的沒參與的。他是男人,是經過少年人那個年代的,男孩兒有早的十歲左右就已經有感了,十二歲,已經有那個能力了。
    景大人怕還是做了手腳了,這事也算是一條線索。馮錚也是明白為什麼之前景大人希望他不要外傳了,這事……其他協議有沒有且不說,景大人一定是拜托府尹不要外傳,也成功堵住了那醪糟一家人的嘴了,否則景怡即便是能逃脫罪責,以後也別想科舉了。
    “大人的意思,小公子的好友,如今都在牢里,或者是也被困在家中了。”
    “是,還有個富商家的兒子,被送回老家去了。不過具體他們是誰,老夫就不知道了。是真的不知道!老夫知道這事的時候,只想把那些紈褲全都砍了!絲毫也沒有知道他們是誰的想法。”
    馮錚點點頭,表示理解,景大人是覺得那些都是帶壞他兒子的壞人,根本沒心思去認。
    “您就只知道這件事?小公子之前經常出去嗎?還有當初有沒有跟著小公子的家奴?”
    “有個小廝,如今也在牢里。”景大人復又咬牙切齒起來,“怡兒從小就活潑,這院子太小,一個不注意他就跑出去了。拙荊憐惜孩子,就常常帶著他出去逛逛。後來他八九歲的時候,只要做完了功課,老夫也就讓下人帶著他出去。誰知道……老夫眼瞎,選了一個如此刁奴!”
    景怡長歪了,他們夫妻二人矯枉過正的原因更多,可是人都有一種甩鍋的心理,尤其是爹媽“我這麼愛他我怎麼會錯”,嘴上說知道錯了,行動上也會不自覺的甩鍋。
    景大人現在就是,那小廝就是被甩的其中之一。不過這人跟著景怡,跟到禍害人去,那得到一聲“刁奴”的評價,也是不錯。
    馮錚又問了一些,結果這位景大人多是一問三不知。馮錚覺得他這反應,應該是真的,因為越問,景大人越表現出對于自己諸般無知的羞愧。再問,這年歲不小的老大人,怕是得鑽到地里去了。
    馮錚向景大人索要了被他藏起來的鋪蓋,他在景怡枕頭底下發現的書,還有其余書籍。景大人都點頭應了,他最丟臉的事情都說了,沒必要其他的不說。
    其實他想問問景大人家里的其他人的,但是……出來一看,外邊已經忙成了一團。老太太跟夫人都昏過去了,找了大夫來看,說是傷心過度了。
    馮錚越發感覺夫人該是知道什麼,但看這情景,他也實在是沒法問了。
    仵作驗尸也差不多了,帶上景大人給出來的東西,馮錚讓人去開陽府通知一聲盧斯,他先帶著人回無常司了。
    路上,馮錚問明了仵作驗尸的結果。
    仵作表示︰“將軍,那小公子,該是先被弄得昏厥過去,之後再擺在地上,從背後被刺了一刀。”
    “哦?何以見得?”
    “刺死小公子的兵刃,乃是短刀,並非匕首,將軍也是行家里手,若要用短刀刺人,該如何刺?”仵作又比劃了一下武器的外形和長短,“短刀不長,不到一尺,刀身略窄,刃口磨得鋒利。”
    “短刀……”刀這種兵刃,別管長短,都是用來劈砍的,用來刺並不順手,“正後心?”
    “是。”
    馮錚雖然沒仔細眼看尸體,但也看了那孩子的身高,家里精養著的,十二歲的孩子卻已經不算矮了,要是站起來,腦袋也就比馮錚的肩膀低一線。馮錚算計著他後心的位置︰“這可不好刺……那從下朝上刺,很容易刺在骨頭上劃開。不如反握短刀,從上朝下刺更順手。”
    “將軍說得正是,但無論從下朝上,還是從上朝下,用刀與用劍不同,總得有一個角度。可小公子身上的傷口,是筆直著進去的。凶犯用的力氣頗大,短刀還卡在了骨頭里,他們開陽府的把刀拔出來破壞了傷口,還崩了刀刃。”最後那句,仵作說得頗為瞧不上眼。
    “會不是二人搏斗中,小公子倒在地上,讓人刺傷?”
    “小公子身上除了尸斑之外,並無其它淤血。”
    “他可能是失去意識後被殺,但是身上沒有傷痕?能查出他生前是否被下過迷藥嗎?”
    “時間太久了,且他那房間人來人往……屬下無能。”
    “不是你的事情,本來咱們就是半途接手,許多線索都被破壞了。”馮錚又問另外一個總旗,“你們在院子中可查探到了線索?”
    那總旗道︰“屬下在院子中並沒發現有人在院牆上活動的痕跡。景大人家的院牆較高,還鋪著紅瓦,雖然瓦片有些陳舊,但是齊整規則。若是有勾爪抓過瓦片,必然會留下劃痕。即便借力也不可能直接從外頭跳進來,必然要爬按牆頭,可也沒有瓦片破碎。人要麼不是從外頭進來的,要麼就是沒走院牆。”
    馮錚點頭,繞來繞去,還是繞回來盧斯最開始的想法了——內賊。
    “你們在院中查探的時候,可有在那些僕人身上發現什麼不對?”
    “丫鬟和婆子都在正房里陪著,馬夫和雜役都縮在房他們的房中,連頭也不探。兄弟們打著求水喝的幌子與他們探听,那些人只會嗯嗯啊啊,放屁都聞不出味來。”總旗有點憤憤然,他是新官上任,恰好輪值到有案子,跟著出來這趟,正想辦出點成績來,卻踫上了一群悶葫蘆,“不過,屬下看他兩邊的鄰居都有些古怪。”
    “哦?別賣關子,有什麼事情就說。”
    “是!他們南邊那家……下午這頓吃的撈面,還炸了肉丸子,兄弟們小心去探了探,那家卻一口否認吃的撈面,還把去探听的兄弟趕了出來。北邊那家更有意思,直接一家子出去吃館子了。”
    看來這小公子的名聲,比景老爺知道的還要臭啊。他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左鄰右舍都當成了瘟神“款待”,知道死了人不以為憂反以為喜……
    “你再派人,悄悄的,但是亮明身份,就說我麼是去查這個案子的,看他們那邊的鄰居到底是什麼反應。”
    “是!”
    馮錚回到了無常司,又等了快有一個時辰,盧斯還沒回來,他干脆讓人去酒樓叫了飯,飯來了,盧斯也恰好回來了——他帶回來的消息,也不比馮錚少,都是從景大人的同僚那里打听出來的。
    這位景大人也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典型代表了。
    他家里朝上幾代都是農人,還是爺爺奶奶有遠見,見他聰慧,掏出了兩代人的積蓄供他讀書。其實原本也只想他日後能做個私塾先生,便是祖墳燒高香了。誰知道景大人不過二十四歲就已經進士及第,他雖然不是連中三元的那般千古才子,可每次的成績也都是中上。
    景大人現在的妻子是他當年的糟糠妻——他十八歲中了秀才的那年娶妻,在當地算是遲的了,娶的也是老秀才的女兒,當時誰都以為景大人的這輩子也就到了頂了,誰知道後頭舉人和進士是接著來的?那時候誰都以為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是到了進士及第的時候,這就有點不夠看了。
    原本景大人夫妻和睦,也沒想著再娶妾,沒想到他當年返鄉之後接了聖旨,前往一縣作為知縣,他妻子當時還沒有生育,慢了一步前去與景大人聚首,身邊就帶著現在這個妾了。這是景大人的爹娘做主,給他抬進門來的貴妾,乃是他家鄉有名的大商人的獨女。
    一直到如今,景大人也算是一家和美,仕途順利。
    兩人互相交流完了情報,都是一臉苦思。
    “師兄……你跟景大人都覺得那書是景怡在床上偷看,听見動靜藏起來的?”
    “嗯,我看了那本書,確實像,怎麼?”
    “師兄,你覺得一個人,怎麼大半夜在被窩里偷看書?”
    “自然是……”馮錚愣了一下,“唉?”
    這又不是現代,拿著手機別說看艷書,看gv也沒問題啊。這個絲毫光污染都沒有的年代,天一黑,還在房里,那就是真的伸手不見五指。要看書,只能點燈熬蠟,景怡作為家里極其溺愛看中的小公子,他要是點燈了,僕人能沒發現?
    況且,在床上點燈……真不怕燒死啊。
    “這是有人故意將書……”
    “也有可能是白天景怡偷看的時候,匆忙塞在枕頭下面的。現在咱們得弄清楚這麼幾件事︰第一,得問清楚了昨天一天景怡的作息時間。那些僕人不說他們主家的私事就不說,但這個總得說吧?第二,去開陽府的牢里,見那些景怡的小哥們和他的小廝。第三,把景怡的兩個兄長叫出來單獨說話。”
    馮錚等了一會看盧斯不在多說,便道︰“還要去查一查那賣醪糟的人家。”
    “兩個男人都瘸了,有什麼可以查的?”
    “他們是都瘸了,可兜里也應該有了銀子。”
    “!”盧斯臉色頓時一變,“確實,若是我……要這銀子何用,不如花銀子買了仇人狗命。”
    ——雖然景家小公子景怡是這個案子的被害人,但盧斯和馮錚可是對他一點同情和好感也沒有。兩人對視一眼,都有種“不明言”的默契,若景怡對那小姑娘所作的一切屬實,殺他之人又是來報仇的,那他們倆說不得就要徇私枉法一把了。
    兩人正商量著這幾件事兩人怎麼分派,之前被派出去打探四鄰動靜的人回來了。
    這回去查探小公子的無常,拿出自己的令牌後,除了少數鄰居怕事避而不談,多數人都是“暢所欲言”。
    據四鄰所言,這個小公子,從幾歲開始就是個混世魔王的性子。
    第208章
    景怡四五歲的時候就將黃泥和糞便攪合在一起,朝鄰居的門上扔。跟鄰居的孩子打架, 凶狠到直接把頭發一縷一縷的拽下來, 把好好的小姑娘揪成了瘌痢頭, 現在都嫁不出去。
    景怡八九歲之後,就不明目張膽的跟人打了, 可就開始用計策算計人了,那就更缺德了。
    他拿錢雇了地痞,先是跟甲說“你老婆在家里偷人,你下人都讓她管住了,你讓你的僕人趕著空車假意回家, 然後給我一塊繞到你家門後去,就能看見她偷的人了。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我也不要你錢財, 你就與我走一趟, 又能有什麼損失?”
    又讓另外一個模樣俊俏斯文的地痞換了好衣裳, 拍開這甲的家門,說是家中有妻卻被富商逼娶,逃到此處,還請讓他爬一爬院牆, 躲過追親之人。
    對有身份的讀書人, 這時代確實有捉婿,追親的習俗,即便不是在科考期間也一樣存在。
    甲的妻子看這人相貌堂堂,貪圖文雅, 信以為真,就讓僕人幫著他爬了牆壁,結果一爬出去,甲可不就看見了嗎?
    甲上去就要追打痞子,可景怡挑選的這個痞子,既然相貌好,自然少不了調戲小媳婦,偷腥小寡婦,逃跑這事都是做的慣了的,看甲過來,撒丫子就跑了。
    他這一跑,甲就跟家里鬧騰開了。不過甲這個人還真是不錯,相信了妻子。可就算如此,因為當時鬧得大了,依然有風言風語傳出來,這對夫妻可以說是恨死了景怡。
    這是鬧得最大,最惡劣的。其它還有把人家在門口玩的孩子用零食勾搭到角落里,然後騙人家的家人說孩子讓拐子給抱走了,那可不就是雞飛狗跳嗎。人家娶新媳婦進門,他弄了一群人,新媳婦進門的路上,披麻戴孝,撒紙錢。
    盧斯和馮錚听完,表情是這樣的︰(⑸)這孩子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真讓人吃驚。
    “這個景怡鬧騰成這麼個樣子,景大人真的一點都不知道?”盧斯之前是很確定景大人不知道的,可是現在不確定了。
    “御史竟然也沒人說話?!”盧斯更驚奇的是御史台的無作為,他和馮錚可是連上街買個豆腐腦,都被告啊。
    “那些人說,這些事若非屬下乃是無常司,他們是沒人會說的,因為景夫人已經把事情打點好了。”
    “景夫人靠什麼打點?錢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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