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楚瑜被兩人七嘴八舌吵得心亂,腦子里也成了一團漿糊般,亂糟糟問道︰“那你們說該怎麼辦?”
    兩人不做聲了,解鈴還須系鈴人,誰受的委屈,還得由肇事者來彌補。自家的小姐氣也氣過了,鬧也鬧夠了,如今也該做點好事了吧?
    楚瑜被鬼靈精們盯得無法,只得勉強開口,“我知道了,等他再來我會說的。”
    可萬一今日朱墨傷在了楚蒙手下,或是技高一籌,將楚蒙打傷了,那事情可就真不好收拾了。楚瑜不禁幽幽的嘆了口氣,明明她只是想回娘家散散心而已,怎麼事情反倒更麻煩了呢?
    *
    緊挨著青石磚地的一進朱紅院落內,朱墨正著人收拾鞍韉弓矢,面上卻看不出緊張,仿佛只是和人喝酒暢飲一般。
    成柱卻苦著一張臉,眉頭幾乎皺成川字,“大人,您難道真要與那蠻子比試不成?文不文武不武的,這算什麼呀!”
    朱墨抿起的薄唇兩側帶有細小彎鉤,是含蓄而克制的笑意,他說道︰“有什麼大不了的,彼此戲耍而已,認真咱們就輸了。”
    他這位大舅哥護妹心切,朱墨自然樂意奉陪,要讓那滿身尖刺的小刺蝟卸下防備,當然得從她身邊的人入手,各個擊破才好。
    成柱見自家大人笑意微妙,仿佛在盤算什麼,不由滴溜溜打了個寒噤。
    從馬廄牽馬出來時,主僕倆遇見了南嬤嬤。南嬤嬤微微欠身,遲疑說道︰“奴婢無能,還是沒能將夫人迎回。”
    她面有慚色,因為昨日的擅作主張的確並非出自朱墨授意,本以為能順利見到夫人,孰料姜還是老的辣,到底沒能打動何氏。
    “嬤嬤不必自責,你已經盡心了。”朱墨寬慰道,“夫人若是想明白,她自己會回來的,您就不用多操心了。”
    南嬤嬤听了這話卻微微詫異,明明前幾日還愁得不得了,怎麼今日反顯得雲淡風輕,她都快摸不清這位主子心里的想頭了。
    朱墨不打算和她多解釋,目光越過她,投向蓮青的回廊下——玲瓏正在步階下晾衣裳。春寒初退,她已經換上薄衫,透過淡紅的輕紗隱約可見如玉如雪的肌膚,真是一身好皮肉。
    玲瓏顯然也發覺朱墨在注視,非但不避,反倒玉容微抬,露出兩排編貝般的細齒,是大膽的挑逗之意。
    南嬤嬤意不自安,沒想到自己才離開一日,這丫頭就任性妄為至此,倒顯得自己這個管家人疏忽失職,忙陪笑道︰“乍暖還寒的,這玲瓏丫頭也不怕凍著,老奴等會兒就親自勸勸她……”
    朱墨輕聲打斷道︰“不用了,你帶她來書房見我吧。”
    南嬤嬤吃了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非楚家夫人才離開半月,朱大人就耐不住空虛寥落,要將這玲瓏姑娘開臉收房了?
    朱墨見她一臉狐疑,只微微笑道︰“去吧。”
    南嬤嬤縱有滿肚子的不明白,亦只能應道︰“是。”
    *
    那廂玲瓏听到南嬤嬤傳話,卻是喜孜孜雀躍不已,立刻翻箱倒櫃尋衣裳,要換一身嬌媚撩人的裝束,好增添她的美色——那件淡紅紗衫是新做的,朱墨才見過,可是多更一次衣也無妨,反正男人總是圖新鮮的。
    南嬤嬤見她如蜂蝶一般輕狂浮浪,不由警告道︰“你別打錯了主意,老爺見你未必是好事,仔細犯了他大人的忌諱。”
    玲瓏嘴里輕輕巧巧的應了聲“是”,其實心里頗不以為然︰這老婆子算什麼東西,她和大人可是從小長大的情分呢,當初在尚書府里身處微賤,她處處多加照拂,連樹上的果子都任其摘取——要知道,玲瓏她嬸子當初看守果園時,那些無賴小廝連一粒種子都撈不著的。
    想她玲瓏自負美貌,幾時對第二個人這樣好過?如今朱大人雖然飛黃騰達,難道就能忘卻昔日的交情麼,也不怕人笑話!
    玲瓏裝飾一新來到書房時,只見朱墨正認真擦拭他那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想是為了應付下午的比試。
    她身不由主的上前,脆生生喚道︰“大人,您真應了楚家那蠻子的挑釁哪?他那種人家哪知道什麼禮數,手腳粗蠻不說,仔細傷著了您,可是半句道歉都不會多說的。”要說這玲瓏丫頭也是昏了頭,想著朱墨召自己總無其他要事,多半是為了收房,不由得飄飄然起來,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許多。
    朱墨沒有理她這句話,而是含笑招手,“你過來。”
    玲瓏被他的笑意晃得心頭亂跳不已,臉色也透出緋紅來,她步履翩然走上前去,越發肯定了原先的猜測︰這件事她已經盼了許久了。
    朱墨待她近前,和藹的問道︰“你在朱家待了多久了?”
    都問起資歷來,可不是要提拔她了麼!玲瓏心頭一陣狂喜,故作矜持的道︰“回大人的話,已經一年有余了。”
    朱墨嗯了一聲,輕輕頷首道︰“已經這麼久了,看樣子,是該為你尋一個更好的歸宿。”
    這話簡直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玲瓏激動得五髒六腑都亂顫起來,忙壓低嗓子,嬌滴滴的道︰“婢子悉听大人吩咐。”
    “那好,我如今給你兩條路走,或是送你回林家,你在尚書府所得的月錢,亦加添一倍給你;或是讓南嬤嬤為您尋一戶人家,所需的嫁妝銀錢,我也一並負擔,你覺得如何?”朱墨溫聲道。
    玲瓏正忙著吸氣吐氣,好緩解躁動的緊張,誰知听到的卻是這樣一番話。她才憋住的一口氣立時便泄了,難以置信的望著座上人,“大人您要趕我走?”
    第45章
    “不是趕你, 只是這朱府實在與你不相宜。我若強留你下來, 又不給你妥善的安置,那不是耽擱你嗎?”
    朱墨向來是好脾氣的,對奴僕也是沒話說。此刻听著他涓涓細流的語調,玲瓏卻忍不住淚眼模糊起來,“大人,奴婢總念著從前在尚書府的光景, 只想著能遠遠見大人一面便好,如今大人留我在身邊服侍, 婢子更是感恩戴德, 為何您卻如此忍心,一定要趕我離去?”
    她使出最後一招感情牌, 這是她唯一僅有的殺手 ,因為知道回憶是最管用的。
    可是朱墨並未如她想象一般被打動,依舊平和的說道, “玲瓏, 你是個好姑娘, 大可以嫁去平頭正臉的人家成為良妻, 為何要自甘卑屈,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樣的想頭不是太糊涂了麼?”
    玲瓏拼命搖著頭, 只是嗚嗚哭著。
    朱墨頓了頓, 臉上已顯出幾分冷峻來,“你若一定不肯, 我也只好讓南嬤嬤叫幾個人牙子來,天大地大,總有你的容身之地。”
    這也許是唬人的話,可他的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玲瓏到底有些懼怕,漸漸收住淚,見朱墨面色冷然,只得無計可施的伏地磕了個頭,哽咽道︰“那就請大人將我送回尚書府吧,婢子的家人還在府中,婢子不願舍他們而去。”
    沒想到朱墨真這般狠心,玲瓏也只好選擇一條對自己最劃算的出路,留在林家,至少以後還有希望;可若是任由南嬤嬤將她許嫁,誰知道會找些什麼人來,也許會遠遠地嫁去南邊也說不定——這婆子可是慣會看人下菜碟的。
    朱墨貌似對她的答復很滿意,“如此甚好,你本是林夫人差人送來,見你完璧歸趙,林夫人想必也很高興。”
    可不正是“完璧歸趙”麼,玲瓏心頭如在滴血,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大人執意要為我另謀出路,究竟是出于您自己的心意,還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這話問得頗為大膽,可她著實痴心妄想,即便是在最後關頭,也要確定自己敗在何人之手,否則看著一腔真心付諸東流,她好不甘心——她在這府里待了許久,朱大人對她縱使不算熱情,可也從未說打發她出去,偏偏是到楚家去過幾遭之後,才說起這番話來,容不得玲瓏不多想。
    朱墨靜靜地看著她,“你真想知道麼?”
    玲瓏渾身的勇氣陡然消失于無形,連骨頭都酸軟下來,她喃喃露出一絲苦笑︰“婢子無禮了,大人莫要怪婢子冒昧。”
    她鄭重的拜了三拜,才無精打采的低頭離去。
    朱墨全神貫注繼續手里的工作,待匕首的刃尖打磨的精光 亮,才沉聲道︰“進來吧。”
    雕花木門外出現一個鬼頭鬼腦的身影,成柱一臉尷尬的進來,“好好的,大人怎麼想起玲瓏姑娘來了?”
    “你想知道些什麼?是不是也要說給那邊听?”朱墨望著他微微笑道。
    成柱唬了一跳,“小的不敢。”
    朱墨卻于此時負手站起身來,“無妨,我也沒怪你。”他湛黑的眼仁中驀地閃過一絲笑意,“守不住秘密,是你的壞處,也是你的好處。”
    “啊?”這下成柱的榆木腦袋可就真的不能理解了。
    朱墨懶得與他多費唇舌,隨口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午時二刻了。”成柱知道他關心比試的事,“咱們若要及時趕去西山,最遲再過兩刻便要出發。”
    他想了想,道︰“大人,咱們要不要帶些金瘡藥在身上?”
    畢竟刀劍無眼,指不定會是誰掛彩。
    朱墨輕輕“唔”了聲,也不知听沒听見,繼而輕輕笑道︰“帶上吧。”他的目光落在書案上一盒胭脂膏子上,那是他從楚瑜的妝台里搜羅來的。
    非常無心的,他將那盒胭脂揣進袖里。
    不提主僕二人應付比武的忙亂,楚瑜在娘家亦是坐立難安,午膳的時候雖然埋頭盯著飯粒,卻是食不知味,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吃了些什麼。直到何氏用筷子在她碗沿連敲了幾下,她才猛地醒悟過來。
    何氏信奉食不言寢不語的戒條,用飯的時候相當肅然。楚瑜本不該在這時打擾她,可那件事攪得牽腸掛肚,她不得不開口問道︰“今兒怎麼沒看見哥哥,母親可知他往哪兒去了?”
    語氣是相當小心的。
    何氏手腳麻溜的夾了一塊江珧柱,爽利回道︰“他找朱十三決斗去了,說是在西山圍場。”
    楚瑜沒想到她回答得這樣干脆,自己兩眼都有些發蒙,“母親怎麼不攔住他?成日家打打殺殺的,像什麼樣子!”
    “我為什麼要攔?”何氏 了她一眼,顯然並未當一回事,“你哥哥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年輕人彼此考究些武藝算得了什麼,又不是為非作歹。”
    “那若是不小心受傷掛彩呢?”楚瑜咬著唇道。
    何氏放下筷子,專注的看向她,“你哥哥不學無術,一身本領可是實打實的,你覺得別人傷得了他麼?”
    她婉轉的睨了眼楚瑜,“還是說,你擔心的是朱十三?”
    楚瑜臉紅了,忙埋頭扒了一株青菜,輕咳著道︰“朱大人有官職在身,若因此耽擱了公務,總是不好。”
    何氏面上一副平平淡淡的神情,“他那樣對你,吃點苦頭也是應當,即便死了也沒什麼,反正他們朱家也沒個族中長輩約束,你正好可以搬出來。”
    “……”楚瑜被何氏的話噎得無言以辯。盡管先前有一段日子,她的確就是這麼想的,可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難免讓人心驚肉跳。萬一何氏一語成讖,姓朱的果真命喪西山該怎麼好?她可不願做寡婦,哪怕是個有錢的寡婦。
    一下午楚瑜都是在徘徊猶疑中度過的,巴不得听到兩人的消息,又害怕听到那頭的消息——楚蒙這笨手笨腳的傻大個,不曉得懂不懂點到即止,早知如此,自己就該悄悄跟過去才對,免得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听到二門上的小廝傳話,說大少爺回來了,楚瑜忙領著盼春迎上前去,一見面就問他,“如何了?”
    楚蒙的樣子果然是打了架,遍身的衣衫都破破爛爛的,沾了不少草葉的碎屑,獨有濃眉下的眸子放射出興奮的輝光,他恨不得手舞足蹈起來。
    也不知听沒听見楚瑜的問話,他撫掌大笑道︰“痛快!痛快!”
    楚瑜忍不住將適才的話重復了一遍,“你們在西山究竟怎麼樣了?”
    楚蒙拍拍她的肩膀,依舊是那副高興至極卻又什麼都不說的神氣,楚瑜湊近他時,只聞到他身上一股灼人的酒氣,不曉得是從哪個下等酒館子里爛醉而歸。
    這樣子問也問不出什麼了,楚瑜沒好氣地吩咐近旁的小廝,“快扶哥哥下去醒醒酒,再給他換一身干淨衣裳。”
    她捂著鼻子看小廝將楚蒙帶進去,眉心幾乎皺成了包子褶兒,想了想,又到廚房里吩咐備下一碗解酒湯,待大少爺醒後給他服下。
    盼春攙著楚瑜的手臂咦道︰“小姐,這般看來是大少爺贏了,否則不會得意成這般。”
    楚瑜郁悶的嘆了一聲,按說楚蒙贏了朱墨,她應該與有榮焉,可是她心里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現在迫切的需要知道朱墨的情況,他有沒有受傷,楚蒙這粗腸笨肚,也不曉得請個大夫來瞧瞧,好展示一下勝者寬宏之心。
    一路唉聲嘆氣,回到房中楚瑜亦是懨懨的提不起勁兒來,連晚膳也懶得出去吃,只命人送了點湯湯水水過來。
    用完膳後,她便百無聊賴的坐在床沿,望著頭上青灰的帳頂。昨日就沒見朱墨蹤影,不曉得今夜會不會過來,是不願來,還是不能來了?
    想到朱墨有可能傷到動彈不得,楚瑜便覺得喉嚨發緊,仿佛有一只手掐在上面似的,一口氣也難得提上來。她遂下定決心,若今晚再見不到朱墨,明日一定要遣人過去朱府探問一聲,看他是否安好。
    坐久了難免發困,楚瑜正靠著描金繡鳳的帳鉤打盹,窗外的響動吸引了她的注意。楚瑜飛快的望了望四周,見無人值守,這才飛快的躡足窗下,伸手將底下的人影拉了上來。
    朱墨翻窗的時候沒留神,一個不慎撞上了楚瑜,下嘴唇磕在她牙仁上,讓她一陣下頜酸痛。
    楚瑜正要抱怨,忽然想到朱墨素來身手利落,今日偏偏腿腳不便,莫不是傷著哪兒了,遂咽下不滿,關切的道︰“你受傷了麼?”
    就知道這次比斗沒好事,無論哪一個掛了彩,她都心里不舒服。
    朱墨見她心疼,也便順勢做出那一瘸一拐的模樣來,齜著牙道︰“沒事,也就腿上傷著一點兒。”
    “就這樣還強撐著呢!”楚瑜訓斥道,趕緊扶他到床畔躺下,見他面色微白,額上還有些汗珠,想著莫非疼痛難忍,因道︰“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至于朱墨為何深更半夜出現在她房里,她該如何向外人解釋,她就沒想那麼多。
    朱墨連連擺手,聲調也變得虛弱些許,“不用,不妨事的。”又雙目亮晶晶的看著楚瑜,“要是你給我揉一揉便好了。”
    可惜他表演得太過頭了,楚瑜正打算撩起褲腿看一看他膝蓋上的傷,聞言猛地撒手,冷嗤道︰“裝,你繼續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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