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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wangShe.Me 魍山陵•交手

    她是個有趣的孩子。
    謝宴有過很多武修,在他身邊的人,難免會想要討好他,順便讓他施舍兩本武功秘籍。
    陸九從來不會。
    你讓她練武,她便練武,讓她看書,她便睡覺。
    她很乖順,好像讓她做什麼她都會去做。
    可她曾經也是個會偷跑去魍山陵,烤朱雀給他吃的小孩。
    這日她離開魍山陵,他讓趙行風帶她到自己面前來。
    她臉上帶著擦傷。
    “近日走火入魔的情況如何?”
    “有時一天一夜,有時只用半天。”
    任誰看到這麼大的孩子練功練得走火入魔,都會心疼。
    謝宴也會,但他不會後悔,因為她是純陰體。
    純陰體,注定是要終身習武的。
    以往她每次走火入魔都要兩天至一天的時間,如今能縮短到半天,證明她的身體正在慢慢適應她所學的內力。
    她比他過去的那些武修更有悟性。
    桌上擺著幾把武器,謝宴忽然拿起一把劍,朝陸九砍去。
    趙行風被這舉動嚇壞。
    陸九亦是,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利劍落在她脖子上,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謝宴道︰“今日你若能贏我,便準你三天不用練武。”
    陸九說︰“練武挺好的。”
    謝宴已經不由分說地向她出招。
    陸九雖習了許多內功心法,但她的武功招式仍只停留在基礎水平。她根本沒法躲過謝宴的刀。
    她只能憑本能,躲避攻擊。
    她雖武功不行,但她見過阿爹殺豬,這個時候,越是掙扎,對方越難下手。
    陸九勝在骨量輕小,動作靈敏,她像一團刺蝟在地上滾來滾去。
    謝宴只用三分功力,一不留神,陸九就滾到他身後,抱住他的腿,此處正是他的盲區。
    她一手成拳攻擊他的膝蓋,然後一口咬上他的大腿。
    趙行風怕咬壞了謝宴,也怕咬怒了謝宴,他立馬拉開陸九。
    謝宴倒是沒有怒,他淡淡說︰“很好,資質不錯,以後便陪我練劍。”
    陸九的資格還不足以了解宗主,她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趙行風拍拍她的腦袋︰“傻孩子,還不快謝謝宗主!”做宗主陪練,是奈何府每個弟子的夢想。
    陸九稀里糊涂地謝過他,可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陪宗主練功。
    後來趙行風告訴她︰“宗主的武修可以有很多個,但陪練只能有一個,能和宗主一起練武,便能得到他的提點。武修是隸屬于奈何府的,但你做宗主陪練,就相當于做了他的學生。”
    謝宴讓陸九做他陪練,並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惦記著曾今她上山看他的那份恩情。
    他身邊的高手下屬雖不少,但他們都是為謝公子或為宗主賣命的。真正得他信任的,只有一個趙行風。
    但趙行風不足夠強大。
    他需要一個完全屬于他,而能與他比肩之人。
    陸九這個孩子沒有親人,沒有牽掛,身上也沒背負著其它江湖人的深仇大恨,她的出身很干淨。
    這是個腦子很簡單,體魄卻很不尋常的孩子,她太適合站在他身側了。
    謝宴在平時是個混不吝的公子,但在練功的時候,他十分嚴苛。
    尤其是陸九,對她來說,今日懈怠了,便浪費了純陰體的天資。
    奈何府不養廢物,他謝宴更不養廢物。
    他身邊的一切事物都要是舉世無雙的寶物,陸九亦是。
    陸九是個十分能耐苦的孩子,謝宴從沒听過她抱怨一句。
    謝宴一向看不上和奈何府里這些傻兮兮的孩子聊天,陸九和他又有些年齡的差距,二人平日除了練功上的事,再沒有別的話可說。
    謝宴是在活尸的攻擊下練出了極端靈敏的反應力,他也用這個方式訓練陸九。
    他主攻,陸九主防,不限招式。
    若陸九能躲過他的攻擊,並且攻擊到他,他便會教她新的招式。
    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被他打得屁滾尿流。
    他見她皺巴巴地倒在地上,本來想扶她一把,可看到了她手上沾的土,便收回了手。她就是個小髒孩兒嘛,自己隨便就爬起來了。
    他問︰“疼嗎?”
    “疼。”
    “你不該疼的。”他說道,“純陰體不配疼。”
    他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在說給她听,還是說給自己听。
    他們是注定的強者,強者,就是受了傷,疼得快要死了,也不會有人關心你的。
    與其那樣,不如不說。
    陸九跟在他身邊不過半年,進步匪淺。年末奈何府內部比武,她竟然拿了頭籌。
    雖然是決賽時趙行風放水,但她贏了就是贏了。
    贏的人,能拿到賞金。
    向來沉默的陸九也難掩自己的喜悅,她一笑,雙眼完成兩道月牙。
    謝宴問她︰“不過二兩金子,值得高興成這樣嗎?”
    陸九沒想過宗主會問她這樣的話,她老老實實回答了︰“這可是金子啊,我爹把我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賣了,也就幾兩銀子。”
    謝宴無奈地笑了笑。
    他出身高貴,不懂屠戶之女的快樂也很正常。
    陸九見他難得和自己說句真正的話,她又正是開懷時,便趁熱追擊,問他︰“宗主,以前你在魍山陵的時候,有沒有听見人吹笛子啊?”
    對謝宴來說,這不是什麼可隱瞞的事。若讓陸九知道是他在吹笛子,也不過對他多一份崇拜而已。
    陸九怕自己的問題沖撞了宗主,她補充說︰“我怕那是鬼魂在叫,如果是笛子的聲音,怎麼會那麼難听”
    謝宴面具下的臉色漲得通紅。
    但他沒必要去嚇唬一個孩子。
    “嗯,听到過,應當是笛聲。”
    陸九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那就好,是人呢。看來吹笛子的人,一定是以為夜間山里沒別人,所以跑出來偷偷練習的。”
    听他這樣說,謝宴的心情才好了點。
    “很難听麼?”
    陸九想了想,覺得別人也是在練習,跟自己學寫字一樣也是磕磕絆絆,沒什麼好嘲笑的。
    可是她一想到有人笛子吹得那麼難听,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
    謝宴惱羞成怒,他想一掌拍死這沒眼力見的小髒孩兒。
    她越想忍笑,越是忍不住,笑得愈發厲害,臉蛋圓潤飽滿,眼楮水盈盈的。她今天干淨的很,不再像個小髒孩兒了。
    這時能看出她是個姑娘了。
    他心中默默道,笛子吹得不好听,是那麼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看著她笑,他心里有種奇怪的情緒,他長到這個歲數,只見過有人因他生氣動怒,有人因他苦惱哭泣,還從沒有人因他而笑過呢。
    第二天謝宴一回侯府,就去角落的院子里找謝欺山。
    音律是謝宴必學的一門課,他以為天下音律都是相通的,卻不知笛子是這麼難吹的東西。
    想吹出聲音很簡單,可把單獨的音節連成曲調,還得需要一些技巧。
    不巧,謝欺山笛子就吹得很好。
    這是他最討厭謝欺山的時間。
    他們是雙生子,長著同樣的臉,同樣的聲音,可這段時間,謝欺山個頭瘋長。
    誰長誰幼,一目了然。
    謝欺山唯恐他今日又來找茬,敷衍道︰“我今日沒空。”
    謝宴撿起一塊小石頭,扔中他的手中書。
    “我同你做筆交易。”謝宴挑眉說道。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卻是兩看兩相厭。
    “你教會我吹笛子,我便給你機會讓你出府。”
    自由是唯一能誘惑謝欺山的東西。
    “謝宴,你若是騙我呢?”
    謝宴從窗台翻進他屋里︰“我是謝府公子,兼奈何府宗主,騙你做什麼?”
    于是二人輕松達成協議。
    謝欺山教謝宴吹笛子,謝宴想辦法讓謝欺山出門玩。
    謝宴怕謝夫人知道了,又罵他帶壞了謝欺山。
    他威脅謝欺山︰“你若是敢讓母親知道,我就殺了你。”
    謝欺山不怕他的威脅挑釁,反倒揚眉坦蕩道︰“那你殺了我。”
    謝宴翻個白眼︰“別以為我不敢。”
    殺謝欺山多簡單啊,以他現在的功力,一掌就能劈死謝欺山。可是欺山也是父親的兒子,他殺了欺山,父親會怪他的吧。
    他不能讓父親失望。
    魍山陵•不爭氣
    謝宴有意讓陸九先加強體魄,再修煉內力,這樣她會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內力。
    她靈敏度有余,但是韌度不足。
    所以他特地請了一位江湖上的女前輩教她練功。
    那女前輩也是個風流人物。她當年靠一身媚術偷得各門派的招數,化為己有。縱她已經四十有余,看上去仍似個二十出頭的妙齡女子。
    她身段妖嬈,膚白塞雪,胸前兩團乳肉豐膩,走起路來一晃一晃。謝宴覺得自己的兩只眼楮都要被閃瞎了。
    他到了要開葷的年紀,也喜歡小黃書里畫的豐乳肥臀的女人,但真的見到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就是兩團子肉嘛,奶牛的奶都比她大呢。
    謝宴可不打算把陸九教成這樣的女人,他只求陸九的武功招式,不僅要實用,還得好看。
    以後,陸九是要和他比肩統領江湖的人,她的武功,應該像一件稀世的珍品,被人瞻仰。
    他力求她的每一個招式都是完美的。
    陸九就這樣跟著女前輩練了半年韌度,她很能吃苦,也很喜歡練功,小時候爹娘看不起她是女兒,他們覺得女孩什麼都不能做,才不是呢,現在她會武功了,會武功就能保護別人了。
    謝宴想過,陸九跟著這麼風騷的女人練柔韌度,是不是出關之後也會染上幾分風塵氣。
    看著眼前出關的陸九,他不禁失笑了,自己可真是多慮。
    陸九還是半年前那個陸九,除了皮膚變白了,沒有任何其他變化。個頭,好像勉強長了一些吧。
    女前輩臨走時咬他耳朵︰“是個好貨,可千萬別錯失了。”
    “前輩將我想成什麼人了!”他氣道。陸九才多大,他怎麼會對一個小髒孩兒起邪念。
    女前輩嬌笑連連︰“還是個小君子呢,耳根子都紅了。我只是提醒你,別把女兒身當男兒養。”
    陸九和謝宴誰都沒把她的話放心上。
    陸九有了足夠的靈敏度和柔韌度,具備了充足的條件跟他學招式。
    縱是沒人把她當個女孩看待,也抹不去她是女孩的事實。
    當她施展身體時,女性獨有的柔態就出現了。
    柔和韌是相輔相成的東西,她變得柔和,也變得堅韌。謝宴已經能從她的招式上看出她的與眾不同。
    別人的一招一式就是一招一式。
    陸九的一招一式,像剪不斷的流水,像吹不散的拂風。
    之前她沒有韌度、靈敏度、力量感的概念,無法控制身體,因此走火入魔時常常自損,不宜修煉厚重的內力,當她能夠對自己的身體控制自如了,便要開始修內功了。
    那些要依靠武器的招式受限雲上有晴天諸多,再好的兵刃,也不如自己的身體可靠。氣宗是通過控制心神、意念,身體,化萬物為武器的宗派,是各種武學宗派里最難的,也是最上乘的。
    純陰體,是修煉氣宗的最好容器。
    可是,陸行焉一年未練內功,沒有被走火入魔折磨過,這時她猶豫了。
    她怕了。
    她第一次開口提出請求︰“我能不能只練刀劍,不練內功。”
    這半年沒有宗主的管束,她一邊和前輩訓練韌性,一邊跟蕭永學刀劍,她並不覺得自己非得有多高深的內力。
    但是以別人的眼光看來,用純陰體去舞刀弄劍,實在暴殄天物。
    謝宴想起自己為練功吃過的苦。
    他面對另一個純陰體,好似在面對當初的自己。
    她表現出來的軟弱,退縮,像一面鏡子,讓他看到了自己。
    “你以為,純陰體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嗎?”
    陸九至今搞不明白什麼是純陰體。
    明明她也和別人一樣會受傷,會流血,會感到疼痛。
    她咬了咬唇。
    “沒有純陰體,你就是一條任人宰割的野狗。”
    陸九被這種話傷慣了,爹娘經常這麼罵她呢,她也沒覺得有什麼受傷的。
    謝宴抽出護衛腰間的刀,扔給陸九︰“今日你若打得過我,我便答應你。你若打不過,便不得再說一個不字。”
    陸九持刀,他空手。
    可是陸九怎麼能贏宗主呢?
    她的武功都是跟他學的,他是個高挑的男子,他比她年歲大。
    她沒有半分優勢,盡管用盡全力,依然被他打斷肋骨。
    她蜷縮在地上,讓她多活一瞬都是折磨。
    她真的像一條瀕死的野狗。
    她想起以前家里宰豬的時候,一刀下去,豬的叫喚聲響透了整個村子,豬疼了還能叫,她疼了,叫都不可以。
    謝宴今天有點被陸九的不爭氣氣到。
    還有,她別以為自己不知道她是跟著蕭永學得刀。
    他太恨鐵不成鋼了,所以忘了今日謝欺山要來給他送樂譜。
    謝欺山對奈何府一向沒有耐心,到了時辰,他就自己闖進來了。
    他也不顧謝宴在做什麼。
    他以為謝宴又在欺負下屬,見地上癱著的人痛苦不已,他便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她也向他伸出手時,他才看清了是個姑娘。
    謝欺山對姑娘沒什麼興趣,他印象中的姑娘,也就是蕭聲聲那樣嬌滴滴的。
    疼成這樣還一聲不吭的小姑娘,他第一次見。
    “是個有骨氣的小姑娘呢。”
    謝宴瞥他一眼。
    骨氣有什麼用?有骨氣,沒本事,只有挨打的份。
    他想在謝欺山面前拿出宗主威嚴,故意深沉地對陸九說︰“快滾吧。”
    陸九捂著肋骨,“哦”了一聲。
    謝欺山沒留多久。
    今日是二人約好的,他們一致對謝方懷和謝夫人稱謝欺山有重要東西要送過來。
    雖然謝夫人覺得謝欺山去那麼遠的地方有些危險,但謝方懷想,這是兄弟二人相處的好機會,便準許了。
    縱使謝方懷是個弒兄的惡人,可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手足相殘。
    無咎和欺山雖然不知道他才是他們的父親,但是他愛無咎,也愛欺山。
    謝欺山便利用這個機會多在外面停留了半天。
    謝侯府外,綠水青山,連天上的野鳥,水中游魚,都比謝宴好看。
    陸九養好傷,就乖乖去魍山陵了。
    她將謝欺山的那一席話銘記于心,發誓自己要勤加練武,做最頂尖的高手。
    而謝宴,他心中其實也惦記著她的傷。
    他處理完謝侯府的事,一回到奈何府,便上問魍山陵去看她。
    卻沒想到看到這樣一幕。
    魍山陵•紅裝
    蕭永教陸九︰“不論宗主說什麼,你都得順著他的意思,知道了麼?”
    陸九咬著饅頭,道︰“我知道了,蕭永你放心,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的。”
    突然一只白鴿飛過,叼走陸九手里的饅頭。
    陸九很生氣,她抓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朝鴿子砸去。
    鴿子和饅頭都被她擊落在地。
    她想上去搶饅頭,蕭永抓起她的後領,將她捉回來︰“下次多給你帶幾個。”
    陸九委屈道︰“可那是我的食物”
    “我想若不是快要餓死,鴿子也不會跟你搶食物。”
    不論對什麼是,蕭永都能溫和地開解。
    陸九摸了摸肚子︰“可是我還餓,怎麼辦?”
    謝宴在不遠處看著。
    她這個月因為都呆在屋里養傷,便得白了幾分,圓潤了幾分,越發像個小女孩了。
    蕭永說︰“你再等等,我現在去拿給你。”
    蕭永剛邁開步子,便撞上謝宴。
    他冰涼的面具閃著寒光。
    “宗宗主”
    魍山陵是不準任何人上來的。
    他們對宗主的懼意,是由自內心深處。蕭永和陸九都知道犯了大忌,加之上次蕭永教她練劍被宗主發現,他們一共惹惱了宗主兩次。
    盡管如此,蕭永還是將陸九護在身後,跪下來說道︰“宗主,是我見阿九可憐,所以才私自上魍山陵給她送水送糧。”
    “規矩就是規矩,若只因你覺得她可憐,就壞了規矩,當初還為何要立這規矩?”他淡漠說,“自己去領鞭子吧。”
    蕭永並不怕領鞭子,可他擔心陸九還餓著。
    他猶猶豫豫,宗主道︰“還不快滾?”
    蕭永擔心地看了陸九一眼。
    陸九懼怕宗主,已經成常事了。
    “讓你闢谷食氣是為了更好控制體內真氣,你知錯了嗎?”
    他難道是故意要餓著她的嗎?他堂堂一府宗主,至于短了她兩口饅頭嗎?
    陸九知道闢谷的好處。
    可是她餓。
    “我知道了。”
    謝宴的手按在她右肋下太乙穴的位置,那處是她的命門。
    她體內氣息流得有些快。他又按上她的心髒,發現她心髒跳得也很快。
    一個小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快的心跳。
    “你可想過,若蕭永撞見你走火入魔,你誤傷了他,甚至殺了他呢?”
    這還不是陸九所能承擔的事。
    陸九沒有想過後果,她這才明白了宗主的用意,原來他也是為下屬考慮的。
    “宗主,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會讓蕭永來看我了。”謝宴居高臨下道︰“還不快去打坐練功。”
    陸九立馬在一旁的石頭上打坐。
    謝宴封住她的穴道,強迫她呆在這里。他轉身離開,晚上再來看她。
    等他晚上再來的時候,陸行焉倒在樹下,奄奄一息。
    他上前握住她的脈搏,十分紊亂。
    他明明已經封住了她的穴道,可以避免她走火入魔。
    可是,她竟沖破了自己的封鎖。
    說到底,她只是個孩子,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來,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謝宴將帶來的糕點放在手心,一點一點喂給她。
    她吃得很慢,像只小鳥一點一點地啄著,最後連他掌心的粉末也舔啄干淨。
    她小小的舌頭劃過他手心,有些癢。
    “宗主,我不餓了。”
    謝宴拿出帕子擦去手心她舔啄過的痕跡。
    “你可記得走火入魔時發生了什麼?”
    “嗯我本來好好地在打坐,可是突然爹娘的聲音出現了,他們說要把我賣掉,他們一直再吵,好像要吃掉我的腦子一樣我想讓他們別吵了,結果,就走火入魔了。”
    她懂事地說︰“宗主,謝謝你來看我。”
    謝宴道︰“謝什麼謝,以前,你也幫過我。”
    陸九可不敢提那時候的事,當時她好像還把宗主的褲子給扒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不讓自己扒面具,那就只能扒衣服嘛。
    當時她真的沒想到他會成為宗主的。
    陸九稀里糊涂的,她一天一夜沒合眼,走火入魔耗損極大,水靈的大眼楮眨了眨,便睡著了。
    謝宴不禁笑了,真是個單純的孩子,走火入魔的理由都那麼簡單。
    他像她的年紀,走火入魔,看到的都是活尸或者被他殺掉的人。
    以及,要殺他的母親。
    陸九是個純淨的孩子。
    謝宴很喜歡她的眼楮,好像一面沒有受過污染的湖水,像一面鏡子。她有一雙孩子應該有的眼楮。
    謝宴讓她枕在自己腿上,他欣慰地想,這樣的孩子,要干干淨淨地,不染塵埃地長大啊。
    可是陸九長大的速度,像一條有彈性的繩子,被什麼人在暗中拉長。
    奈何府和她同年出生的女子,各個都亭亭玉立。
    陸九跟在她們屁股後面,她扎著高高的馬尾,別著一只彎刀狀的簪子,兩道眉毛直勾勾的,倒像個長不大的小男孩。
    上元節時要穿紅妝,陸九滿了十三歲,第一次穿節日里的女裝。里外衣著的紅色層層遞進,映得她面色鮮艷。
    沈行止順手拿起筆給她涂了口脂︰“女子就應是這般的。”
    沈行止剛一走,陸行焉就把臉上的脂粉洗掉了。
    一年當中,陸九最喜歡的日子就是過節。
    上元節這日,奈何府後山的榕樹下的橫桿上,會掛上長生牌。
    每一個長生牌都寫著一句祝福話,通常長命百歲的牌子都掛在最高一層。
    人人都希望長命百歲,陸九也不例外。
    她身量不足夠到最上面掛著的長生牌,別人都在飲酒作樂,她獨在後山,艱難地踮起腳,去夠那只寫著長命百歲的長生牌。
    謝宴路過撞見這幕,便順手替她取下那塊長生牌。
    他伸手去拿長生牌,寬闊的懷正好包圍住陸九。他們離得這樣近,他低頭,她頭上辮子的紋理都能看得清楚。他刻意放慢動作,只為了數一數她頭頂編了幾條辮子。
    她頭頂的辮子順延至後腦勺,分成兩股,向脖子兩側垂去。黑的頭發映著白的皮膚,很是好看。
    謝宴取下長生牌,在陸九眼前晃了晃。
    可陸九不願意接。
    “這是宗主拿到的,應屬于宗主。”
    謝宴嗤笑,他可不會以為這一塊破牌子就能讓他長命百歲了。想要他百歲無憂,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殺了謝欺山。
    他隨手將牌子掛在和陸九身量相當的高處,道︰“你自己拿吧。”
    她伸手輕松地取下長生牌,掩不住眉梢眼角的歡喜。
    她也想去和其它的師兄師姐們一起玩,但是礙于宗主,她哪兒都去不了。
    謝宴看出她心思,他也不想別人看到自己和她呆在一起,他已經是個成年男子了,成天和一個小屁孩兒在一起,顯得他多不深沉。
    “去找趙行風他們玩吧,明早記得去魍山陵練功。”陸九得了他的允許,抱著長生牌,飛奔去宴上。
    白天奈何府落了雪,她奔跑起來,像雪中的紅狐狸。
    陸九把長命百歲的長生牌交給趙行風,趙行風給了她一塊沉甸甸的銀子。
    “謝謝師兄。”
    她抱著銀子高興地說。
    趙行風又把長生牌送給沈行止,討她芳心。
    陸九找了半天,沒找到蕭永。
    趙行風告訴她︰“今天這些都是蕭永打點的,他累壞了,正在休息呢。”
    按年紀來算,陸九已經是長大了。
    趙行風倒了杯酒給她︰“你也到能喝酒的年紀了,快嘗嘗這好東西。”
    沈行止擰了把他胳膊︰“你別帶壞阿九。”
    陸九的目光還在人群里找尋蕭永的身影,她抱著酒杯,像喝水一樣喝下去。
    沈行止說︰“你喝慢點兒。”
    烈酒剛下腹,像有什麼東西突然扼住她的喉嚨,拼命阻止她的呼吸。
    陸九難受地捂住自己脖子,她喘不上氣。大片的紅疹迅速地漫上她的皮膚。
    趙行風擅醫,他見陸九的狀況像是過敏,他叫人拿來一桶水,大量地灌給陸九,直到她嘔吐出來,狀況才緩解。
    沈行止氣道︰“都是你逼她喝酒,你也不搞清楚狀況!”
    趙行風無辜道︰“我也不知道她不能喝”
    這事,也就被當做是陸九喝酒過敏含糊了過去。
    陸九雖然差點窒息而亡,可她沒忘第二天要去練功。
    她天還沒亮就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收拾了一番前往魍山陵。
    山上有雪,她爬的很艱難,可到了魍山陵,大雪壓松枝,是她從沒見過的景象。
    謝宴亦按時前來。
    他伸手捏起她的臉,左右打量︰“臉怎麼了?”
    “可能是吃了辛辣的東西,長了疹子。”
    她不敢如實相告。
    她是要替宗主練功的,她的身體不能有半點損傷,若讓宗主知道她的身體是有破綻的,一定覺得她很沒用。
    腮部的一小片紅疹,反倒襯得她的皮膚更透明脆弱。
    奈何府雖嚴苛,但從不虧待底下的人。
    比起她家里的姐姐們,她很健康地長大了。
    謝宴很滿意她的成長。他果然是天選之人,屠戶的女兒又怎麼樣,屠戶的女兒在他的手上也能變成天之驕子,是世人庸俗,不識貨。
    “今天練心法,不要走神。”
    陸九點點頭,然後二人在原地相對而坐。
    陸九現在練功很積極,她天資高,心思純淨,一閉上眼就能專注。
    謝宴也閉上眼。
    但他沒辦法專注,當他過于專注時,就會擔憂有人要來殺他。他的心魔遠比陸九的重許多。
    蕭永是母親安排在他身邊要殺他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昨夜的宴,是他給他們的一個機會。
    他睜開眼,看著陸九。
    寒風將她的皮膚吹成粉撲撲的紅,她長長的睫毛沾著霜雪,黑黑的頭發扎成兩股辮子。
    他知道陸九出身在一個屠戶家里,奈何府用兩塊銀子就把她買來了。
    他越看她,越覺得她像只被誰丟在雪地里的布娃娃。
    世俗人的眼光總是壞得稀爛,以世俗的眼光看來,屠戶家的女兒,也許就是爛泥一樣的命。
    可他謝宴最討厭世俗里的東西,他要讓庸俗的世人,包括他的母親都知道,就算是屠戶的女兒,他也能把她變作舉世無雙的至寶。
    他會為她付諸全部心血。
    這樣純潔剔透的女孩兒,也幸好是落在他手上,只有他才能看出她的獨特之處。
    他慶幸地想,幸好,她的屠夫爹娘從沒給她起正經的名字。
    陸九,不過因她排行第九,才這樣叫的。
    他已派人去尋找過她家人,探到她生辰八字。
    他給她擬了新的名字——陸行焉。
    四時行焉,百物生焉。
    他為緬懷父親而建的新居起名四時居,而他為陸九取名陸行焉。
    父親和陸九,是這世上最干淨的人。
    他會活成最令父親滿意的兒子。
    而陸行焉,將會成為他最好的作品。
    魍山陵•發現
    陸九自從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吐納法,她越發沉浸在修煉心法當中了。
    她神游了足足三個時辰,在她神游的那個地方,什麼都有。
    謝宴問她︰“你看到什麼了?”
    “我好像變成一只鳥,飛過了一座座山,我飛的很高,起初還怕我掉下來呢,可是有風在底下托著我,我就沒有那麼害怕了,飛著飛著,我都忘記了要害怕。”
    “很好,記住這種感覺,下次你會看到更高遠的景象。”
    陸行焉的起步雖然比他晚,但是進步很快,只要她的狀態一直能這麼穩定,很快他們就能一起修煉了。
    練完心法,他們該離開魍山陵,陸九卻說︰“宗主,我能不能在這里多留一會兒?”
    謝宴想,她也許是要留在這繼續練功。
    他點頭準許了。
    不過,他還是有點好奇。
    貪玩是孩子的天性,陸九,她就一點沒有玩性嗎?
    練功好像是她唯一的活動。
    他躲在一塊巨石後面,靜靜觀察。
    她拿樹枝做武器,練了一套刀法。
    這套刀法並不像是奈何府里教的謝宴很快看出來,這是他們每次在對招時,她根據自己的招式而創造的新招式。
    因為這套刀法還不完善,她一直在模仿自己的招式,尋找破綻。
    謝宴不覺,竟看得入迷。
    雖沒人教她,可她的一招一式,極其舒展、動作已經不能用到位來形容,而是精準。
    陸九就這樣在冰天雪地里練了一個時辰的刀法。
    他好奇她接下來會做什麼。
    她把自己練刀法的樹枝插在後腰,好像那是一把真正的刀,然後走了幾步,到一塊石頭下,用腳刨開地上覆著的雪,然後拿一塊扁平的石頭做鏟,挖開那塊地。
    她從自己貼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塊銀子,埋了下去。
    她做事有始有終,埋了銀子以後,踩實那塊地,又覆上白雪。
    一切都平靜如初。
    謝宴在她離開後,走到剛才她埋銀子的位置,鏟開上面覆著的雪和土。
    對他來說腳底下踩著的塵土是很髒的,可他也很好奇一個小孩子會有什麼秘密。他的好奇心戰勝了潔癖。
    陸九的寶藏,也和那些心機滿滿的大人一樣,是武功秘籍嗎?還是什麼靈丹妙藥?
    都不是。
    幾塊碎銀子、碎金子,被寶貝地裝在一個布袋子里。
    謝宴登時放心了。
    小阿九,她和那些渾濁的俗人不一樣。
    他重新將她的秘密埋在地下,覆上雪。
    陸九沒有告訴蕭永自己在攢銀子。
    等他們離開奈何府,一定需要很多錢。蕭永他一直在奈何府里,衣食無憂的一定考慮不到這些。
    她幫趙行風跑腿放風,攢了很多碎銀子,把它們埋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這樣,離開奈何府的時候他們就有盤纏了。
    她是個很謹慎的人,她知道,若是從其它師兄弟姐妹那里賺銀子,一定會被宗主發現。
    趙行風就安全多了,他和沈行止私會,比任何人都怕被宗主發現。
    陸九夜里偷偷去找蕭永。
    蕭永練功一向刻苦,半夜了他還在練功。
    陸九想給他一個驚喜,便躍到他身後偷襲他。
    二人對陣一番。
    蕭永欣慰道︰“阿九,你功力越來越精進了。”
    陸九道︰“你這麼努力,我也要更努力才是。”
    後山沒有燈火,奈何府的夜晚十分清冷。陸九竊著月光,看清蕭永清雋的臉。
    陸九說︰“真黑啊。”
    “這麼黑,你還敢一個人找上來。”
    火折子在蕭永手上擦出一道微光,二人去亭中坐下來。
    蕭永把自己的外套披在陸九身上︰“以後不要經常來見我,知道了嗎?宗主說不許,就是不許。”
    蕭永是陸九的朋友,陸九會和他說出自己心中的困惑︰“為什麼大家這麼怕宗主,卻不逃走呢?”
    在陸九之前,從沒人想過這個問題。
    奈何府給他們這些孩子一個居所,讓他們免于流亡,教他們習武念書——只要他們肯好好學武功,以後就能名揚江湖。
    奈何府有他們想得到的一切,為什麼不留著呢?
    蕭永摸了摸陸九後腦勺,“阿九,你知不知道世上有兩種動物?一種是能被人所馴化的,一種是無法被馴化的。當大家被馴化以後,就會屬于這個地方,再也不會想要離開了。”
    陸九第一反應是︰“蕭永,你千萬不要被馴化。”
    而不是,她自己不要被馴化。
    蕭永含著溫柔的笑問她︰“那你呢?阿九會被馴化嗎?”
    她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陸九的骨子里有一種篤信,她不會輕易表露于人。
    她堅定地說︰“我要學好武功,不管是在奈何府里,還是外面,我都要做我想做的事。”
    蕭永教她︰“阿九,你要記住今日自己說的話,但是要記在心里,永遠不要告訴第二個人,知道嗎?”
    陸九明白地點頭︰“我知道。別人听到這種話,一定想要看我笑話,但我不會讓那一天到來的。”
    總有一天,人們不會因她是女子,因她年紀小,因她是屠戶之女,而輕看她。
    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一年到尾,陸九終于長了個子。對他們習武之人來說,身體的變化十分重要。
    身量的變化,一定程度會影響靈敏度和速度,但是,也能使用更復雜的招數。
    對謝宴來說,陸九長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有了足夠成熟的體魄和心智,才能真正地成為他的武修。
    他開始讓陸九練習更高深的內功。
    陸九已經對各類內功心法有了自己的認識,她內心抗拒要突然修煉一門新的內功,尤其是在她既有內力已經成體系的情況下,練一門新的內功,就要打破她原本的內修體系。
    果然,第一遍修煉的時候,她沒能控制住真氣,真氣攻擊心脈,導致走火入魔。
    這本心法和她以前所修的不同,它極為霸道,像有許多個成年高手襲擊她,他們踢她心肺,踹她肋骨,還有人勒著她的脖子。
    她試圖運內力,震開這些人。
    可這些人不是真實存在的。
    她因運功過激,傷到自己的經絡,狠狠吐了一口血。
    她想求救,但是魍山陵沒有別人。
    陸九躺在巨石上,听著耳邊颶風呼嘯。
    隨風傳來的笛音越來越動听了。
    這些年她的功力在長進,吹笛人的功力也在長進。
    雖有大風似惡鬼,但這山間還有吹笛人陪著她,她好像不怕了。這段笛聲鼓舞了她,她記得,剛開始的時候笛聲可難听了,現在卻吹得這樣悅耳,他一定是每日都在練習,才如此進步斐然。她也要像吹笛人那樣,不畏懼別人的看法,堅定自己練武的意念。
    她艱難地爬去河邊捧了一懷水喝掉,讓自己靜下來。
    她記得那位公子說過,她會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他是唯一看好她的人,她不想辜負他。
    她重新爬上石頭,心中念著訣,伴著笛聲,所有雜音都消散了。
    她的精神又化作一只高飛的鳥,越過高山,穿過河谷,越飛越遠,越飛越高,一覽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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