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宿醉醒來,溪曦覺得整個腦袋都要炸了。
    強撐著下了床,還沒緩過神,外間客廳沙發上的人就迫不及待闖進臥室。
    “你醒啦。”
    孟赤道顯然是一夜未眠,襯衫皺巴巴地堆在身上,胡子拉碴,很是狼狽。
    見到他,溪曦才確定自己昨天確實喝大了。
    “你……在這待了一夜?”看著凌亂的沙發,顯然是有人睡過了,她狐疑地問。
    孟赤道避重就輕︰“我說你什麼量自己沒點數啊,十幾種洋酒混著喝,不醉死才怪。”
    被他念了,溪曦只覺得頭更痛了。
    “知然呢。”
    “她自己也喝了,我叫她先回家了。”
    “你沒送她?”女孩冷冽的目光看向他。
    “我……”孟赤道被她盯著心虛了,“她沒喝多少,那丫頭酒量好著呢。”
    溪曦不說話了,直直看他,眼神里是有責備的。
    “下回,我下回一定送她,你別這樣子盯著我,得慌。”他扯著笑討好。
    方知然說得對,孟赤道真的很狗。
    可轉念一想,也是自己沒分寸,說到底還是給他們添麻煩了。
    昨晚喝了多少,她記不得了。
    可為什麼喝,她隱約知道一些緣由。
    真煩啊。
    進廚房倒了杯水,解了渴又回房補覺了。
    “洗手間什麼的你自便,鏡櫃里有全新的男士用品,你收拾好了,走之前幫我把門帶上就成。”
    “喂……劉溪曦……”孟赤道喊她無果,回應他的是臥室門合上的聲音。
    他想問的,為什麼她一個單身女人家里會有男人的洗漱用品。
    再一想,忍住了,答案肯定不如他意。
    那一晚的哭,溪曦本能地選擇遺忘,連回想都不曾有。
    像是一場告別,與從前的荒唐執念做個了斷。
    從今往後,再沒有他了。
    也沒有失望,膽怯,難過,心寒……
    也沒有想見他的小歡喜。
    公平極了。
    復工後,Susan給她安排的工作不多。
    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窩在家里看電影,刷劇等通告。
    方知然回國了,溪曦的生活也跟著豐富起來,三天兩頭變著法地約。
    大多時候,她都是不赴約,嘴上說是礙于公眾人物的身份,主要原因也是懶。
    她不出門,方知然也被帶著不樂意動了。
    但凡閑著無事,就到溪曦的公寓報道,兩人窩在沙發上,看著屏幕里的無聊電影,一通傻笑。
    像是回到從前在美國讀書的日子,也是這樣的輕松愜意。
    “你最近都沒什麼安排,咱們不如去旅行吧。”
    到底是憋太久了,方知然那顆小心髒又蠢蠢欲動了。
    “去哪兒啊。”
    難得啊,她沒有一口拒絕。
    方知然開心了︰“哪兒都行,你想去哪。”
    溪曦真的歪頭思考起來,她確實有想去的地方,只是……
    “我可能不一定有時間。”臨門一腳的時候,她總是習慣性退縮。
    這麼模稜兩可的口吻,方知然不樂意了。
    “遠的不行,近的總可以吧,就一個周末的時間。”
    溪曦沒說話,也沒反對。
    方知然知道她的性子,只當她是默許了。
    臨時起意的旅行,說走就走了。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方知然一句“車到了”,將沙發上的人拉起來就要往外走。
    “行李還沒收啊。”
    “就去個兩天,帶什麼行李啊。”
    下了樓,就看到孟赤道斜倚在騷包的跑車前,嘴里歪歪地叼著一只煙,沒有點燃,他知道溪曦聞不得煙味。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打火機   ,開開合合,配上那一臉帥氣逼人的笑,過分養眼。
    這是對旁人而言。
    他這副妖孽樣子,溪曦和知然不約而同翻了個白眼。
    孟赤道皮實,還是那副得意滿滿的樣子︰“走吧。”
    車一路通行無阻上了高速,才想起來沒問目的地。
    方知然一通電話,說想去旅行,孟赤道一問溪曦也去,馬不停蹄趕過來了。
    孟赤道問︰“我們去哪兒。”
    方知然用手肘輕輕撞了撞溪曦︰“你想去哪兒。”
    “曲市。”
    看著窗外發呆的人脫口而出,等反應過來,不由得愣住了。
    有了目的地,孟赤道一腳油門,加足了馬力,像一支離弦的箭,沒得回頭。
    溪曦猶豫了,糯糯地問方知然︰“真去啊。”
    “去啊,又不遠。”
    曲市是A市周邊的一個小城鎮,驅車不過兩三個小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要說有什麼特別的。
    曲市也是馮優秀女士的娘家,溪曦的姥爺家。
    她很久沒回去了。
    這樣突如其來地造訪,怕是會嚇到長輩。
    她想去又不敢去的原因,這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之一。
    孟赤道細皮嫩肉的,頭一回當長途司機,苦不堪言。
    途徑服務站,他停下來加油,也借口休息。
    服務站除了加油站,還有一些小吃的鋪面。
    方知然不拘小節,鮑參翅肚能吃,路邊擼串也愛。
    等溪曦從洗手間出來,她早在服務大廳大快朵頤,吃得那叫一個歡快。
    邊上是一邊數落她,一邊嫌棄她的孟赤道。
    “你一個女人,能不能注意點形象。”
    “要你管。”方知然滿口油光,反駁得毫不含糊。
    “我才懶得管你,以後誰娶了你可慘了,看著眉清目秀的,整個一邋遢大王啊。”
    他越說越離譜了,方知然被懟得沒了胃口,小臉一皺就要發作。
    孟赤道眼疾手快,一個轉身跳到三步開外,正瞧見溪曦回來了,換了副狗腿的面容迎上去。
    他這麼卑微,真是礙眼。
    方知然癟癟嘴,懶得和他計較。
    “你餓不餓,這里的紅油抄手看著不錯。”
    大約是方知然吃得香,他習慣性問溪曦,因人而異這件事,孟赤道做得很好。
    “我不餓。”溪曦搖了搖頭。
    對于他的殷勤,先不論喜好如何,大多時候她都是拒絕的。
    孟赤道覺得這才是女孩子的正確打開方式。
    轉頭又損了埋頭苦吃的人幾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這話狠了。
    方知然本就憋著一口氣,再听到如此刺耳的話,摔了碗筷就走了。
    “哎,你不吃啦。”
    她一生氣,孟赤道才察覺自己說過頭了,回頭看著溪曦︰“她怎麼了。”
    “孟赤道,你個笨蛋。”
    溪曦甩下這句話,就追著方知然的腳步去了。
    “……”
    徒留一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孟蠢蠢。
    “知然……”
    溪曦在後頭喊,方知然听見了,腳步更是快了幾步。
    “喂。”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好不容易追上了她︰“你等等我呀。”
    方知然還沒從剛才的生氣里抽身,被拉住了也不說話,只是原地杵著。
    紅油抄手是香,卻油膩非常。
    她吃東西總是急躁,從前讀書時候就是這樣。
    急沖沖吃了那麼些油膩的,又快步走了這大段路,此刻的方知然,臉色脹紅,無精打采的。
    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噎著了。
    “孟赤道那個人,出了名的口無遮攔,你和他一般見識?”
    在孟赤道和方知然之間,溪曦更多的身份,是說客。
    方知然涼涼一笑,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早習慣了。”
    習慣他拿我與你比較,永遠天差地別的的每一回。
    兩人回到車上。
    欠揍的孟赤道仗著大長腿早一步在車上等著了。
    剩下的一個小時路程里,車內相對安靜如雞,連電台調頻都輕了不少。
    到達曲市,已是夕陽西下了。
    溪曦指了路,車子直接開到了姥爺家。
    家里沒人,鄰居說老爺子不是在下棋,就是去喝茶了。
    說歸說,還是差人跑去告知了。
    正在大殺四方的馮老爺子一听外孫來了,還不信,以為是對家為了贏棋耍的詐。
    看著來人神色認真的模樣,這才當了真。
    撇了棋局,擺擺手連忙認輸,舉著煙斗,拄著拐杖就往家里奔。
    路過中心花園的時候,順道將正在排練廣場舞的老太婆一並叫回了家。
    回到院里,幾個孩子正歡天喜地圍著水缸找錦鯉,看到朝氣蓬勃的他們,老兩口樂得皺紋都飛了。
    上了年紀,最奢望的就是這一份天倫之樂吧。
    “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馮老爺子中氣十足,听著怪嚇人的,下一句是︰“老太婆,來了三個娃娃,你今天菜買少了。”
    溪曦看著風塵僕僕趕來的姥爺,還是一樣精神,頓時樂了︰“姥爺,姥姥,我想你們了。”
    外孫一句甜嘴兒,馮老爺子跟吃了蜜似的,張羅著要下館子吃飯。
    最後還是被溪曦好一頓勸說,才留在家里。
    老兩口平時吃的簡樸,大魚大肉膽固醇高,他們也不好這一口。
    今兒個孩子們沒打招呼就來了,菜確實買少了。
    後來還是跟鄰里借的食材,才算是湊合了這一桌子佳肴。
    溪曦喜歡曲市的人情味,鄰里間處了幾十年,知根知底,毫不吝嗇,無論是食材,還是情誼。
    前幾年市政府有意收攏這片老區,拆遷翻新。
    住這片的老人居多,年輕人都想著拆,老一輩卻念著舊,來來回回協調不下來。
    不知動了什麼關系,將曲市冠上了“酒鄉”的名號,成了申遺後備軍,這才攔了下來。
    後來市里干部沒敢動拆遷的腦筋了,開始往旅游業發展。
    統一修繕了老房,清一色的黑瓦白牆,又是宣傳又是請代言人,這“酒鄉”的名號是徹底打響了。
    要說曲市最有名的,就是釀酒之術。
    家家戶戶都會藏一兩壇子好久,逢年過節,兒女嫁娶,總歸是備著大用途。
    下了高速那會兒,外頭連綿不絕的高粱地,車窗打開,空氣中都飄著醇香。
    溪曦的酒量不差,大約是打小就練出來的。
    小時候,但凡寒暑假,都會被爸媽送來姥爺這兒。
    老爺子飯前飯後總要來一碗紅棗泡的老酒,只好這一口。
    姥爺喝酒,溪曦吃棗,祖孫二人一桌一板凳,大人捧著大碗,小孩捧著小碗,煞是有趣。
    現在想起來,回憶都是醉人的甜。
    “都別客氣,當自己家里。”
    老爺子早年當過兵,後來又在將軍手下當過指揮官,說話總是一板一眼,家常話跟訓話似的。
    馮老夫人怕他嚇著孩子,打著圓場︰“囡囡,這都是你愛吃的,還有兩位小同學,都別拘著。”
    孟赤道和方知然在討長輩歡心這一點上,不相上下。
    兩人你一句“好吃”,我一句“謝謝”,逗得馮家二老笑開了花。
    馮家許久沒有這麼熱熱鬧鬧地吃一頓飯了。
    飯後,小輩們爭搶著洗碗。
    確實懂事。
    在家都是小少爺小公主的人,到了長輩面前,該有的禮數都有。
    馮老夫人原是不讓的。
    來的都是客,哪有讓客人干活的道理,哪怕是小輩。
    他們是客,溪曦不是。
    她不管姥姥的反對,率先擔起了洗碗的重責。
    孟赤道和方知然自然緊跟其後。
    這一來一去,還是遂了他們的願。
    “孟赤道,你要倒多少洗碗精啊。”
    “倒多點,洗得干淨。”
    “你洗一只碗倒半瓶,這夠你造幾瓶啊。”
    “方知然,你都沒洗過,別搞得很懂一樣反駁我。”
    “這是常識,你懂不懂。”
    “你懂,厲害死你。”
    ……
    溪曦去外間擦個桌子的功夫,里頭又吵起來了。
    他們總是有無數個點可以起爭執,並且樂此不疲。
    是的,溪曦覺得,在吵架斗嘴的時候,孟赤道和方知然都是快樂的。
    她確定。
    “就沖著你們吵架這默契,不在一起過日子都可惜了。”
    靠著廚房門邊,欣賞完這一出斗嘴,溪曦脫口而出。
    很早之前,她就有這種感覺,莫名真實。
    這話一說,洗碗池邊的兩人都是一陣沉默。
    他們背對著,溪曦看不到表情。
    過了良久,方知然擦完最後一只盤子,洗了手甩了甩水,結束洗碗這一項工程。
    離開廚房時候,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別開玩笑了。”
    這廚房就這麼點大,溪曦听見了,還站在水池旁的孟赤道也听得清楚。
    方知然說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以及臉頰那一抹不自然的紅。
    馮家是獨棟三層的自建房,屋前自帶大院。
    家里房間夠,一行三人就住下了。
    溪曦的房間在二樓,和兩個老人同一層,客房一層在三樓,孟赤道和方知然就被安排在那。
    盛夏的晚風最是舒爽。
    老兩口乘了會兒涼,就回屋休息了。
    他們年輕人精神頭足,一會兒玩花鯉,一會兒摘葡萄,再不然就翻翻菜地里的土。
    新鮮勁沒過,總能找出點樂子變著花地玩。
    玩累了,三個人並排坐在院里的躺椅上乘涼。
    城里的天空大多高樓聳立,抬頭望天都是小小一片。
    小鎮的天,踫著好氣候,那就是一整片銀河系。
    就這麼望著天,感覺能看一輩子。
    原來最浪漫的是,就是這樣耗著時光,慢慢變老。
    先不論和誰一起。
    就這麼待了一會兒,方知然受不了蚊蟲襲擊,率先回了房。
    院子里只剩下孟赤道和溪曦。
    從廚房出來後,他一改往日的鬧騰勁兒,悶聲不響的,也不像是生氣或者不開心。
    更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溪曦看出來了,沒打擾他,又或者是,不想參與他的思想斗爭。
    如果他不問,她永遠不會是率先打破平衡的那一個人。
    “劉溪曦,我剛剛在心里算了算。”
    “什麼?”
    “你猜,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拒絕我多少回了。”
    溪曦想了想︰“很多回吧,我沒記著。”
    她回得坦蕩,沒什麼隱瞞。
    孟赤道笑了︰“好像也就十四回。”
    溪曦看著他笑,沒有說話。
    “如果我今天再問一遍……”
    “十五回。”
    “你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孟赤道笑罵著,沒了小孩脾氣,不再是拒絕後擺臉色胡鬧了。
    溪曦也笑了。
    轉頭看著天空,今天的夜色也不再是一成不變的黝黑,反而看出幾絲蔚藍。
    “你不是說放下他了嗎,為什麼……”
    他不甘心,還是要問。
    “孟赤道,我拒絕你,不僅僅是因為我心里有人。”
    “是因為你心里也有人。”
    她說完,甚至哼起了童年小調,舒緩且恣意。
    當局者迷,她是,他們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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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這粗壯的一章,可以當做兩章來閱讀嗎。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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