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堪

    擴音器里的“嘟嘟”聲還在持續。
    電話掛了許久,這邊的听眾還是沒有叫停的意思。
    手機就這麼躺在書桌上,單調循環著忙音,直到沉寂。
    老板不發話,司機也不敢貿然去取手機。
    可電話都掛了,書桌前的人依舊沉默不語,那臉色,饒是跟了這麼久的老司機了,一時半刻也辨不出什麼意思。
    好半晌,終于有了聲響。
    他說︰“這只手機舊了,去換只新的吧,給你報銷。”
    等了半天居然是福利環節,司機听得一愣一愣的,點頭如蒜,這下,是真的不必拿了。
    桌上的手機又短促地震了震。
    是短信。
    修長的手指點開,果然是她的。
    “我想起還有一件事忘了和江總說,請問醫院地址是?”
    她什麼時候學會了拐彎抹角,如此扭捏躊躇,反而多了些可愛。
    某些方面,江酬出奇的大度,動動手指,不僅是醫院地址,連樓層病房都悉數告知。
    他在期待什麼呢。
    他說不上來。
    只是一想到要和她再見面,他不反感。
    私立醫院。
    地下停車場。
    馮優秀女士一貫雷厲風行,車開到目的地,比導航都快了10分鐘。
    市中心最堵的路,愣是對她沒什麼影響。
    “發什麼楞呢,還不下車?”
    停好車,文件都帶齊了,副駕駛的人還原封不動地坐著。
    前幾日,在電話里偶然提了一句,要來這家私立醫院開一個座談會。
    原本心不在焉的小姑娘突然就來了精神,追問著醫院地址,隨後就嚷嚷著要陪她一起。
    鮮少間她這樣急躁,不免多嘴問了幾句,溪曦只說是饞她做的菜了。
    這理由天衣無縫。
    馮優秀雖然納悶,卻也沒拒絕。
    這丫頭自從進了娛樂圈,忙起來連個人影都見不到,難得這會兒有功夫作陪,開完會還能一道回家,正好趁這個機會給她補補,上回見她又瘦了些。
    電話里那麼火急火燎要來,這會兒到了,反倒發起傻來,果然還是個孩子,三分鐘熱度。
    “哦,到了啊。”
    溪曦恍然驚醒,揮開心里最後一絲不確定,說下車就下車。
    到了會議樓層,院方的接待人員早早等著了。
    “馮教授,久仰大名,這邊請。”
    “辛苦了。”
    說話間,就被領到了休息室。
    馮優秀進了醫院,那副專業的派頭自然而然就起來了。
    對著接待人員管方禮貌地回應,可對著女兒還是柔軟了聲線。
    “我這會啊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你先在休息室等等,結束了喊你。”
    “知道了。”
    溪曦應下了,乖乖在休息室坐著,等馮優秀女士走遠了,才起身往外走。
    關心則亂。
    這四個字實在精準沉重。
    溪曦以為打了電話,知道他安然無恙,心里就會松快些。
    其實不然。
    她問的含蓄,司機答得胡亂。
    到最後都沒打听到什麼有效信息,只說是住院了,可傷到什麼程度一概不提。
    這一個電話不清不楚的,比沒打之前更叫人抓心撓肝。
    忍了一周,在得知馮女士要來這家醫院開會時,所有的急不可耐瞬間炸開。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當著媽媽的面透露這份迫切。
    可那一刻,就是沒忍住。
    她是一個下不了決心的人,會猶豫,會思慮。
    同時,她也是一個不容錯過機遇的人,願意嘗試,不否定可能性。
    進娛樂圈是如此,第一次遇見江酬是如此。
    說了別想見,听聞他受傷又忍不住想見他的當下,亦是如此。
    她把這些巧合,算作是天意。
    天意,最適合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私立醫院的VIP病房哪里是那麼容易進的。
    溪曦才知道。
    這會兒被擋在樓外,除了尷尬,更多的是心理落差。
    是的,樓外。
    按照司機的短信,他的病房在頂層,而她連一樓大廳都進不去。
    也不能怪保安嚴謹。
    小江總出車禍這件事的娛樂性遠大于交通意外本身,各路媒體都想來探個風聲。
    這才住了一周,都不知道趕了幾撥了。
    眼前這個也不例外。
    鴨舌帽加口罩,狗仔標配,支支吾吾地說不清目的,就說要上樓找人。
    保安斷定她動機不純,趕得更是利落不容滯緩。
    溪曦挫敗極了。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了這里,沒成想最後一關被攔下。
    算了。
    垂頭喪氣的轉身。
    哪知道。
    正撞上不遠處緩緩走來的某人。
    哦,不對,是兩個人。
    宋軼北那個缺德的,來看他就算了,耍什麼少爺脾氣非要他下來接。
    騙他下了樓,又抽風說體恤他醫院營養餐吃膩了,帶他下館子換換口味。
    這一來二去的,吃了飯回來,耽誤了好幾個會。
    實在不願和這個聒噪食言的男人多待一秒。
    車才進了住院部,江酬就開口說自己走回去,整好消消食。
    車上坐著的,還有宋二公子的未婚妻,喬家的五小姐,傳說中的緋聞女主。
    這餐原是賠罪和感謝,被宋軼北半脅迫半胡鬧的,喬韻孜半句感謝都沒來得及說。
    現下好了,趁著男人去停車的功夫,江酬說要走走,她也順著下了車。
    住院部的環境舒適宜人,兩旁植被繁茂,綠樹成蔭,很適合病人散心,也很適合說些什麼。
    “江先生,你的手腕,醫生怎麼說。”
    “沒什麼大礙了。”雖還纏著繃帶,養了一周,確實消腫了不少。
    “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是要好好調養才是。”
    喬韻孜心聲抱歉,那日若不是他抬手擋了一下,想必腦震蕩的就是她了。
    “無論如何,我都該和你說一句感謝,謝謝你,江先生。”
    話音剛落,身邊的人腳步一頓,她跟著停了下來。
    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那個穿著運動套裝的人正和保安爭執著什麼。
    帶著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臉,身材卻是縴細的,是個女孩。
    是記者嗎。
    喬韻孜想,隨後又否定了這一認知。
    應該不是,否則身邊的這位先生不會如此愜意,周遭甚至回蕩著暖意,就連被宋軼北惹毛的不耐煩都悉數平復。
    是個特別的女孩子啊。
    至少,于他而言,就是如此。
    江酬只是一停頓,又恢復如常,面不改色的。
    不知怎麼的,那副少爺架子突然就端起來了,比平常更跋扈驕傲了幾分。
    喬韻孜突覺好笑,索性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溪曦看著他們走近,腦海中回想著前幾日看的新聞。
    事故當日,車里頭除了他,還有一個喬五小姐,想必就是身邊這位了。
    那些小道消息,她身在娛樂圈里,自然不信。
    可再多的報道,都沒有眼見為實來得啪啪打臉。
    她信不信已經不重要了。
    至少,這狗男人住院期間,人家貼身陪著照顧。
    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就是有,也跟她無關。
    所有的躊躇與無措在此刻全數變作了愚蠢和滑稽。
    她是有多天真,才會擔心他的安危。
    冷了眉眼的人輕輕看了一眼走到眼前的的他們,收斂了眸色,從兩人身邊掠過。
    可有人偏不如她意。
    “你找我?”
    手腕被他一把攫住,很強勢,和他此刻的口吻一樣,讓人心生不爽。
    溪曦看著他,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她覺得很安全,甚至可以與之對視。
    “我路過。”
    上一秒的欣喜被她一句冷漠反駁地無地自容。
    江酬扯了扯嘴角,松開了手腕。
    他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她。
    她眼里滿滿的倔強逐漸瓦解,變成委屈,變成不甘,變成自嘲。
    兩人間的眼神博弈,身旁的人也察覺到了。
    實在凍人。
    喬韻孜想幫著解釋什麼,又覺得身份不妥,斟酌過後只說了一句︰“我先上去了,你們慢聊。”
    江酬點頭,眼神仍是盯著溪曦。
    喬韻孜進了樓,那保安一改剛才的強硬,點頭哈腰地將她請進門。
    溪曦看到了,覺得某名好笑。
    總有些門,她進不了,別人卻輕而易舉。
    總有些事,她做不到,永遠都做不到。
    “听司機說,你有事和我說。”
    男人的聲線拉回了她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語氣堅定且認真︰“我真的只是路過。”
    江酬不信,並且不打算一筆帶過︰“你打哪兒走,能路過這里?”
    VIP住院部屹立在醫院深處,秉著讓病人安心療養的宗旨,避開了人多紛擾的門診和普通病房,獨樹一幟,隱秘私人。
    路過,怎麼可能。
    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嗎。
    本不想與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爭辯什麼,被他咄咄逼人的語氣惹惱,當下就不管什麼風度了。
    “怎麼?這醫院是你家開的?這樓我進不去,站路上都要問過你江大少爺的意思?”
    “江酬,我就是路過,隨你信不信。”
    這話說得很沒理智了,也太沒教養了。
    溪曦覺得,這一刻的自己,實在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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