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劉寅道︰“公主,您若醒了,可否出來听老臣幾句話?”
    這里雖是劉府,但劉寅甚少來我的院子,我想到二哥二嫂明日就要出征,怕有什麼要事,整了整衣衫,出聲應了。
    劉寅一見我便拜下︰“公主,遠南王眼下仍等在府外,老臣懇請公主,出去見他一面。”
    我微蹙起眉,還未開口,他又道︰“煥王爺與聶將軍護公主心切,若得知遠南王來了劉府見公主,勢必要從淮安府趕過來。老臣知道公主與遠南王之間有齟齬,不願見他,但遠南兵馬明日一早就要與隨兵聯兵出征,若叫遠南王一直在劉府門口這麼等下去,驚動了煥王爺與聶將軍,彼此之間起了沖突,耽誤了聯兵計劃,實在是因小失大啊。”
    他說到這里,徑自一撩衣擺,朝我拜下︰“老臣還請公主三思。”
    我彎身將他扶起︰“劉大人請起。”默然片刻,點頭道︰“好,我出去見他。”
    暮色已至,天末一團雲霞艷色。
    于閑止等在這烈烈黃昏里,一身銀鎧白袍盡染昏黃。
    他見了我,唇角動了動,牽出一個笑來,喚我︰“阿碧。”
    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道︰“人你已見到了,若沒有別的事,遠南王可以回了。”
    于閑止沉默片刻,才說︰“阿碧,我與白柃其實……”
    “遠南王何須與我解釋?”不等他說完,我便打斷道,“你與白柃什麼?你想說,你與白柃定下婚約,你要娶白柃,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想說,你這麼做都是為了遠南,要與桓結盟,就必須娶桓公主為妻?你想說,你心中根本沒有白柃,只有我?”
    我看入他的眼︰“你為何今日才來?”
    他似愣了一下︰“什麼?”
    “遠南王為何今日才來與我解釋?不正是得知阿南接到了白柃相贈的喜箋,發現紙包不住火了,所以匆匆趕來,想看看能否補救嗎?”
    我道︰“你若真有心顧慮我的感受,你初到淮安的第一日,便該來劉府將實情告訴我。今日才來,太晚了。”
    于閑止垂下眸,半晌,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嗯,是我對不起你。”
    短短幾個字,已不再多做分辯。
    我點頭︰“好。那你必然也記得,我當初說過的,你若負我,你我今生瓜葛盡斷,一生絕不復見。”
    我道︰“今日一見,即是你我最後一面。”
    于閑止看著我,眸中浮浮沉沉,片刻,他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來,遞給我︰“我這些日子,給阿南起了幾個名字,拿不定主意選哪一個才好,你挑一個吧。”
    我看著他手里的信箋,沒接,道,“你日後自己給阿南吧。”
    于閑止的手頓在半空,慢慢收回,應道︰“好,等從小河洲回來,我著人拿給他。”
    我道︰“也不必了,再過幾日,阿南就要隨我回京了。”
    “你要走?”他一愣。
    “我不該走嗎?”我道,“淮安本不是我故鄉,我在外流落經年,是該回家了。”
    天末雲霞褪去,暮色化成蒼茫的藍,籠在府外街頭,像一團晦暗的霧。
    我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于閑止默立一會兒,道︰“明日我要出征了,你二哥說,你不會前來相送。我就是……想過來看看你。”
    他的眼底染上暮里的霧,寂寥像秋,可明明春尚未過去。
    “閑止哥哥。”我道,“我累了。”
    這麼多年,我太累了。
    于閑止定定地看著我,眸色黯下去。
    片刻,他安靜地笑了一下,指了一下劉府的府門,說︰“我看你進去。”
    我忽地想起很多年前,我方從冷宮出來,乍然听聞那個害我入冷宮的鳳姑被他收入王府,對他說,就這麼,算了吧。
    當時他也是像這樣指了一下天華宮,說,我看你進去。
    我還記得那日有茫茫深雪,將他的發絲染得花白一片,一如眼前蒼蒼暮色,披在他的肩頭,叫人忽然想起一個句子來,朝如青絲暮成雪。
    我不知道那一晚,于閑止是何時離開的。只記得他踩著深雪走路時,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大約因為遠南沒有雪。
    後來,我每每至睡夢里驚醒,夢里都有一個踽踽而行的身影,他或是走在大雪紛飛的山麓,或是走在荒煙蔓草的廣漠。
    我一直後悔沒能陪在他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出去吃飯,更晚了,讓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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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一念三千 14
    這年的夏來得格外早,二哥二嫂出征後不過兩日,淮安就烈日炎炎了。
    不日,慕央也出發了,他要去小河洲以北的雁山隘口守著,及時增援或退敵。
    慕央走前對我說︰“煥王爺那里戰況紛繁,我命了幾名武衛隨你回京,你若有要事,讓武衛先傳信給我,他們知道如何最快將信送到我手上。”
    我卻覺得慕央多慮,眼下大敵都在小河洲以南,我這里能遇著什麼大事?
    誰知沒過幾日,劉寅就來與我說︰“今早遠南來了兩名將士求見慕將軍,老臣怕他們有要事,便托了公主身邊的一名武衛,將他們送去慕將軍駐地了。”
    我納罕,聯兵計劃早已擬好,二哥二嫂與于閑止也已走了數日,遠南的將士這時候來找慕央做什麼?
    我問︰“他們可說了所為何事?”
    劉寅搖搖頭︰“這倒沒有,老臣看他們像是有點難以啟齒,說不定是為私事。從前遠南王與慕將軍同在西里領過兵,彼此手下的人相互認識也沒什麼。”
    我點了點頭,想著遠南如何現如今與我已沒了干系,遂不再追問。
    隔日,衛F到了。
    他當年送我過雁山,算是患難之交,我見了他心中格外感慨,問︰“衛將軍這些年過得可好?”又見他一身風塵僕僕,額角還添了一處刀痕,不由道︰“衛將軍征戰辛苦。”
    衛F道︰“保家衛國乃末將職責所在,公主言重了。”
    言罷,他又道︰“末將知道公主在外流離經年,而今歸京在即,難免心切。但末將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公主可否在淮安多留些日子?”
    我問︰“為何?”
    “是這樣,末將昨日接到急報,說桓有異動,桓軍近日忽然大肆集結大隨境內的兵馬,而桓境內,或因暴|亂難平,也在集結四方兵馬,朝廷甚至還發出了募兵令。”
    我一愣︰“有這種事,我怎麼沒听說?”
    然而話一出口,我又反應過來。
    日前武衛倒是常來與我稟報桓的消息,可我因于閑止的緣故,截了他的話頭,他後來再來與我說軍中事務,便不提桓了。
    桓養兵近百萬之眾,除卻這些年戰死的,投靠義軍的,三分之一都派來了隨境內,分派在各處駐地。
    也就是說,就在這幾日,桓忽然在大隨境內集結了二十萬余兵馬?
    衛F道︰“眼下正逢大隨與遠南聯兵之際,桓先是橫插一腳,派了三萬人跟隨聯兵一起去圍剿沈羽,而今忽然又有此異動,末將怕桓或有陰謀,是以想在淮安多留幾日,畢竟桓的兵馬都在西里與小河洲一帶,末將留在大隨以南,一旦狀況有變,也可及時增援。”
    他說到這里,又補一句,“末將來接公主殿下,受的是皇命,昨日末將接到桓的消息,已去信向皇上請罪。末將還給慕將軍去了一封信,請示他的意思。自然,公主若希望能及時回京,末將不敢不從。”
    我當初急著回京,不過是因為不想再與于閑止糾纏下去,而今于閑止不在淮安,我一個閑人,多留幾日少留幾日又有何妨。
    我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便依衛將軍的意思,等事態明了,我們再啟程回京。”
    我原以為桓如今這麼大動作,稍等上幾日,他們的目的便清晰可見了,誰知一連等了二十余天,除了得知桓集結大軍後,分派五萬人往北,余下的,都往南面桓與隨的交界處退去了。
    往交界處退去,即是要撤兵的意思?
    劉寅道︰“或許是桓境內的義軍太厲害,朝廷鎮壓不住,所以才讓大軍從隨撤出,回去平亂的吧。”
    我雖也以為是,但又覺得這並不是事情的全貌。
    既要調大軍回桓平亂,何故又分了五萬人往北?大致來說,西里往北是小河洲,再往北即是雁山,雁山與小河洲緊鄰淮安駐地,是大隨重兵集結之地,區區五萬桓兵,能掀起什麼風浪?
    衛F也覺得此事甚為蹊蹺,去信給慕央,慕央只回了四個字,再等等看。
    我其實不大關心這些軍中事務,心中最為掛懷的,還是我身邊親人的安危,我的二哥、二嫂,還有慕央均在軍中,而他們的每一勝、每一敗,都牽動著大隨的國運,牽動著大皇兄與蘭嘉余下半生的宿命。
    桓的異動一起,不知怎麼,我心中就有些隱隱不安。仿佛已覺察到了哪里不對,可是凝下心神細細去想,又無跡可尋。只好任這不安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日益劇增,每等來一個消息,無論好壞,都會坐臥不寧數日。
    四月落了幾場雨,天剛涼了幾日,轉眼又烈日當頭。
    這一日,阿南剛跟劉寅學完了《論語》,便要拉著武衛去西市口听人說書,還沒走到府門口,只見一名小將士匆匆行來,大喜道︰“稟公主,煥王爺殿下與聶將軍在小河洲得勝!如今已在回淮安的路上了!”
    “當真?”我道,又問,“那我二哥二嫂可有受傷?”
    “煥王爺沒有,聶將軍像是傷勢不輕,所幸性命無尤,煥王爺是以來信說,可能會在路上耽擱些日子,讓聶將軍好好養傷。”
    我愣住,我二嫂武藝超群,乃大隨第一女將軍,何況此去合圍沈羽,整合了大隨、遠南、桓三方之力,就這樣,二嫂竟還會受傷?
    我問︰“那沈羽呢?你們是活捉了,還是他已經……喪生了?”
    小將士搖了搖頭︰“都沒有,听說是帶著遼東王小世子逃了。但煥王爺殿下已全數剿滅了遼東殘部,待收復濟州後,遼東再無復起的可能。”
    這麼多人去合圍,還能讓沈羽逃了?
    我問︰“怎麼逃的?”
    “王爺殿下的來信上沒提,只說當時戰況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
    我還待再問,只听府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眼前的小將士先我一步反應過來,對著府門口的人拱手道︰“衛將軍。”
    二哥二嫂得勝,這分明是天大的好消息,可衛F眉間一絲喜色也無,反倒有些焦急。
    他步到我身前,拱手行了個禮,開口便問︰“公主與小公子的行囊可已收拾好了?”
    我與阿南的行囊早子決定要回京當日就收好了,而今雖然多留了月余,不過取出了些日常用度,略作歸整便可啟程。
    我點了一下頭,看衛F一臉急色,忍不住問︰“怎麼了,可是出什麼事了?”
    衛F沉了一口氣︰“桓白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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