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樓自然奮勇應下。
    就如會騎自行車的人很快就會騎電動車一樣,其實會騎馬的人學趕車也不難,不過兩天功夫,少商已能將竹鞭甩的呼呼有力,鞭子都不用落到馬臀,只憑竹梢輕拍和鞭響就能驅動這輛軺車了。其後數日,她迫不及待的駕著這兩朱紅色的小軺車滿城晃蕩,自覺手熟之後,便和樓出城向東去看看。
    早春寒風俏,少年馬蹄急。
    少商一手拉馬韁,一手持竹鞭,輕輕巧巧的駕車緩行。美目四顧,觸目所及俱是鄉人農婦忙忙碌碌的聲影。或在燒荒,或在犁地,或在沃肥;田間時有悠揚的農歌唱起,也不拘是誰先起頭的,听到的人多會笑著和上兩句,由近及遠,此起彼伏,唱和不斷……
    來這里這麼久,她仿佛這些日子才認識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此情此景,除了荒冢的無名墓地猶自冷風殘月,月前那段血腥殺戮仿佛不曾發生過,不論是否失去過親人摯友,泥土一樣任人踐踏又亙古永存的人們,始終充滿著希望的向前看。
    少商收停車駕,半晌才道︰“阿,將來咱們為一方父母,定要好好作為。”
    樓在車旁佇立凝視許久,也道︰“嗯。不敢說如何富庶繁饒,至少要教化民眾識禮。”
    少商側頭吐槽︰“倉廩足方知榮辱。你先叫他們吃飽肚子才是首要的!”
    樓笑道︰“那是自然!我阿父也時常這麼說,百姓只要能豐衣足食,便什麼亂子也生不出來。可是,可……我覺得,若由父母官扶著他們溫飽,只是一時之計,將來換了官吏又怎辦?不如讓他們自己明事理,求上進,知道如何想方設法豐衣足食……”
    少商頓時對他刮目相看,連聲稱贊︰“對對,阿你說的真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樣才是長久之道!”隨即一連串夸獎,直把少年贊的滿面通紅。
    這段時間,二人相處甚是和睦。
    少商有意收斂尖刻習氣,拿出對待萬萋萋的好脾氣,凡事有商有量;樓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遇上少商這樣和聲細氣的,自是諸事耐心。少商覺得這股發展勢頭十分喜人,愛不愛太虛幻,至少他們現在能彼此喜歡,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少商再度揚鞭啟程,後面騎行著一隊侍衛,一行人浩浩洋洋向東而行。
    樓騎馬側行在旁,笑吟吟的看著年少貌美的未婚妻嫻熟的駕著小車,真是愈看愈得意,眼見行到一處異常清秀的山坡,側邊還有一片池塘,他忽道︰“這樣好的景致,不如你吹笛一曲?”
    少商四下一看,欣然同意,當下讓樓坐到自己旁邊,將韁繩和竹鞭遞過去,騰出手來橫笛在側吹起來。
    笛聲順風而揚,曲調輕快舒暢,充滿生機勃勃的希冀之意,春暖花開,否極泰來,承蒼天庇佑,祝禱風調雨順,保暖豐足——從隨行的侍衛到田邊的農人都面露微笑。
    ——“好!好笛,好曲!”
    一個圓熟有力的聲音忽從山坡邊響起,嚇了眾人一跳,車後的侍衛齊齊戒備。少商趕緊放下笛子,樓也收了韁繩,兩人四下張望。
    只見一個身著簑衣背掛斗笠的中年男子從池塘那邊緩緩走來。他雖是一手持魚竿一手拎魚簍,一副漁人打扮,但他身後卻隨著一群恭敬的奴僕。
    那中年男子原本只是听見笛聲才出來的,誰知看見少商所坐的軺車當即眉頭一皺,看向少商的神色就有幾分尋思了,緩緩道︰“你可是滑縣程子顧的佷女?”
    少商早不是初見袁慎時那般見人就懟了,眼見這中年男子氣度不凡,排場也不小,又一口道破自己的來歷,她趕緊拉著樓從車上下來,同時揮手讓護衛們離遠些,躬身行禮道︰“小女子見禮了,老丈說的不錯。莫非老丈與程家有舊?”
    樓從適才見到這中年男子一直覺得眼熟,此時听他說話,忽大叫道︰“啊,您是皇甫大夫!豎子這里有禮了。”他曾被兄長抓著去旁听過人家的講經。
    少商于朝堂之事絲毫不懂,只知道這中年男子顯然是個不小的官,當下便很有‘婦道’的縮到樓身後,讓他去應對。
    誰知皇甫儀不去理睬樓,反而一徑盯著少商,說笑道︰“程娘子,你既名叫少商,為何不撫琴一曲,反而吹起笛來?”
    少商眼見躲不過去,干干笑道︰“……我,我不會撫琴,就這橫笛,還是家中叔母不久前教的呢……”話說這家伙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抬頭間,少商這才看清這中年男子的長相。
    這個名叫皇甫儀的男子年紀很不小了,而且不善保養,明明眉目清 ,舉止堂皇,卻滿面風霜,細細的皺紋布滿臉龐,因此少商不敢猜測他的具體年齡。
    皇甫儀听了這話,莫名悵然起來,將魚竿魚簍交給身邊僕人,擺擺手讓他們也走遠些 ,才道︰“你叔母小時就不愛撫琴,說手指疼。不過,她後來還是學琴了,還彈奏的很好。”
    少商收起笑容,沉默良久,才道︰“大夫與桑家有舊?”她已經知道這姓皇甫的是什麼人了,不過,談論人家的老婆用這樣的口氣好嗎。
    “自然有的。我自小在白鹿山讀書,我離山之時,你叔父還沒進山呢。”皇甫儀緩緩解下背後的斗笠,“沒想到,最後是他娶了舜華。”
    少商沉下臉色,拱手道︰“大夫若無事,小女子這就告退了。”說著轉身就要上車,一旁的樓呆呆的,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慢著!”皇甫儀忽提高聲音道,捻須微笑道,“你可知,這輛軺車是我贈與你叔母的?”
    少商冷著臉︰“那又怎樣?!”她心里一萬遍痛罵豬蹄叔父,真是坑佷女不商量,還坑完一次又一次!
    皇甫儀上前幾步,緩緩撫摸那彎曲優美的車軸,道︰“我听聞她腿傷了,為免她出行不易,特意打造了這輛軺車送來給她。誰知卻叫你叔父送了你?”
    少商不樂意了︰“大夫說錯了。這輛軺車不是叔父所贈,是叔母贈我的!”三叔父雖說腦子不大好,但顏值高身材好性情單純真摯,叔母愛他愛的不行。時過境遷,你個死老頭還想怎麼樣?!也不數數你臉上的皺紋!
    “至于叔母的腿傷,大夫不必擔憂。從包扎,換藥,甚至吮吸傷處的膿液污血,叔父都是不假他人,一概事事親為。”這種話,哪怕句句屬實,一般小女娘也絕難啟齒,但少商心硬皮厚,此時為著豬蹄叔父的臉面,也是拼了。
    果然,皇甫儀聞言臉色大變。不過短短一會兒,他又恢復風雅自在的模樣,只苦笑著連連搖頭。他沉吟片刻,道︰“論輩分,我也算你半個長輩。翻過這山坡,就是陛下曾駐蹕過的別院,女公子不如同去一談。”
    少商連連冷笑︰“叔母和我說,她曾叫你答應,以後請您或您身邊的任何人都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寫信或送東西給她。是以,就不必談了。”這對師徒一副模樣,提要求理直氣壯,全然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
    皇甫儀微微一笑︰“你叔母果然待你親厚,什麼都與你說。不過上回善見托你傳話後,你叔父就來信說,老友之間盡可相見無妨。”
    少商咬牙切齒,恨不能把豬蹄叔父拖過來暴揍一百遍呀一百遍!
    皇甫儀見這小小女孩神情多變甚是有趣,便誠懇的溫言道︰“老夫沒有旁的意思。不過是……唉,我我想見你叔母,但我想她並不願我再出現在她眼前。你是她身邊親近之人,和你說說話,便如見到她了一般。”
    少商听他言語懇切,姿態又放得低,心想這人是袁慎的老師之一,大概率是有點來頭的,可以的話盡量不要得罪,于是只能憋著氣點點頭。
    山坡平緩,皇甫儀負手走在前頭,少商默默跟著,至今仍然不大明白情形的樓在後面十丈左右處牽馬相隨,其後再是一大堆護衛和奴婢。
    誰知還沒翻過山坡,卻見山頂上建有一座高大寬闊的亭子,檐頂鑄有青銅麒麟,其下六稜八柱,伸展的延伸開來。
    亭中有兩個青年男子,穿淺藍色文士袍的那位手持一卷竹簡,面朝東邊山嶺而站;另一位身著素白色對襟暗紋錦緞,鶴勢螂形,側臉俊美依舊,靜靜的坐在石桌棋盤前,一手搭膝,一手腕拄石桌,白皙的指尖惦著一粒漆黑。
    ——少商一見這兩人,頓時腿如灌鉛,腦如岩漿狂涌,無論如何也走不過去了。
    還是袁慎先看見他們,姿態優雅的朝皇甫儀躬身作揖,道︰“夫子,您該飲藥了。”
    明明少商就站在他老師旁邊,他的眼光硬是一下都不掃過去,全當沒看見。至于那位下棋的仁兄,更是連衣角都沒動一下。
    皇甫儀笑著向女孩解釋︰“前些日子陛下巡完青州回都城了。可我身體不爭氣,不堪再經路途勞累,陛下就打發我來這兒養病。善見你是見過的,他來陪我。還有子……哦,凌大人……我和他前兩日才來,陛下吩咐他好好養傷。”
    少商尷尬的點點頭。誠然她內心深處覺得這份尷尬來的很沒道理,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需要尷尬的,可誠然氣氛就是沒來由的尷尬。
    皇甫儀走到一旁爐邊,由僮兒扶著坐下飲藥。
    少商覺得自己需要打破這份尷尬,便上前兩步,作揖道︰“袁公子,許久不見了。不知近來可好?”
    神色冰冷的袁大公子終于將眼光挪了一點點過來,聲音比神情更加冰冷︰“兩月不見,听說程娘子已定親了,我這里給你道喜了。”
    語調十分優雅的一句話,‘兩月’兩個字咬的重重,頗有幾分切齒之意。
    少商吞了吞口水,不等她回復,從另一邊拐出來個手捧托盤的少年,他一見少商就驚呼出聲︰“……程娘子……?”
    少商笑道︰“梁邱侍衛,原來你也在這里。”
    梁邱飛莫名沉下臉色,陰陽怪氣道︰“‘才’一個月不見,听說程娘子已定親了,阿飛這里給您道喜了!”
    少商濉br />     你為什麼要和袁慎說一樣的話。
    第47章
    正當少商以為此情此景已經尷無可尬的時候,她親愛的未婚夫牽著馬拉著小軺車吭哧吭哧的從後面趕了上來。他抬頭望去,不待跟未婚妻說話,雙眼已亮如火炬,扯開喉嚨大喊道︰“子晟兄,兄長,凌兄長……您也在這里……”
    少商眯起眼楮,樓這模樣太眼熟了,室友博客姐看見隔壁班男神就是這個死樣子!
    少年聲音洪亮,這一嗓子喊的方圓二里地都听見了,凌不疑再不能‘沉迷棋局’了,終于坐轉身來,微笑道︰“阿,你來了。”
    樓趕緊扯著少商往前走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兄長,你還不知道。我定親啦,喏,就是她,她就是您未來弟婦……”
    少商半身僵硬如剛脫模成型的石膏像。誠然,她依舊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石膏像。
    這時,身後傳來‘ 剌’一聲木具脆響,眾人回頭望去,只見梁邱飛手上端著的方形小托盤莫名裂開一角。幸好少年侍衛手快,迅速扶住托盤上的漆木朱碗,這才沒將碗里的藥汁灑出來。
    凌不疑神色絲毫不變,溫言道︰“你不會做這些事,以後還是讓僮兒來。”
    梁邱飛身上一抖,趕緊捧著藥碗跑進亭里,服侍凌不疑飲藥。袁慎卻皺起眉頭,看向奔走如飛的少年侍衛,又看看其旁的凌不疑,眉宇間微露疑惑。
    不過少商听到凌不疑溫和如舊的語氣,頓時放下心來,笑著拱手道︰“凌大人別來無恙,月前曾听聞大人舊傷復發,程家上下好生擔憂,如今見大人英武如昔,回去後我好跟叔父叔母說,讓他們放下心了。”
    然後又轉頭對樓道,“你不知道,當初我和叔母在趕赴滑縣路上曾遭賊匪襲擾,險些落入賊手,若非凌大人仗義相救,你就見不到我啦!”
    樓心中愈發敬佩,連聲道謝。
    他自小愛武,可樓氏全家都是文士,既不支持他習武,也沒什麼人脈讓他去結交當世豪杰。不過樓十二歲那年,大堂兄在外游學時遇險被凌不疑所救,樓氏全家感激不盡,連連致謝,樓順勢結識了這位名滿都城的少年英豪,嗯,還有小堂妹樓縭。
    凌不疑小小年紀就領有數職,平日忙的見首不見尾,樓並無許多機會求教,可但凡能踫上,凌不疑總願意指點。
    樓滿心感激,抱拳道︰“兄長您數次與我家有恩,真不知該如何答謝才是。”
    少商听完未婚夫的簡單講述,也十分應景的跟著道︰“是呀,兄長您仁義秉直,威名超倫,實乃國之棟梁。”
    此話一出,只听‘闊’的一聲,梁邱飛手中的空藥碗也裂了,這次不等凌不疑開口,他連聲自責道︰“是屬下不慎,我這就下去,這就下去!”然後如逃跑般退了下去。
    凌不疑垂著長長的睫毛,沉吟不語,左手反復捻動指尖的那粒黑子。
    袁慎臉黑如鍋底,冷聲道︰“程娘子還是成了親再跟著樓公子稱呼不遲。”
    樓有些愣,不知該如何應對。少商心頭大怒,姓袁的這貨莫不是在諷刺她攀著樓家巴結權貴,她當即用力瞪去,臉上明白的寫著‘關你什麼事’!
    袁慎冷哼著轉過臉去。
    這時,皇甫儀已在亭旁小爐邊飲藥畢,緩緩走了過來,笑道︰“好啦,早春寒氣不減,咱們還是去別院說話。”
    少商這時哪里還願意去,冷著臉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別院我們還是不去了。待來日有緣再與皇甫大夫好好敘舊罷。”
    皇甫儀皺眉,正要規勸,誰知天上忽陰雲密布,落下零散數滴水珠,其中一顆巨大的雨滴還直直砸在少商腦門上。女孩不妨,木呆呆的‘哎喲’了一聲。
    袁慎本來正在生悶氣,見此情形不禁撲哧笑了出來。
    少商橫了他一眼,愈發決意早些離開,徑直爬上軺車。一邊從腰際囊袋中抽出皮手套來戴,一邊招呼樓快上馬。
    皇甫儀卻盯著少商的手,目光不善︰“這是舜華給你做的。她是不是又弄破手指了?”
    少商低頭看去。這是一雙柔軟的薄絨羊皮手套,桑氏為著防她整日駕車弄粗了手,前幾日剛為她趕制出來的。少商愈發不悅,直截了當道︰“大夫您想多了。弄破手指的是我叔父,因為叔母只畫了樣子,縫好皮繩,其余揉搓皮子,穿孔磨形都是叔父來的!”
    袁慎見老師被懟,忍不住出言相助︰“程娘子既然這樣著意撇清,不如將夫子所贈的軺車還回來,那才是真的干淨利索!”
    “你——!”少商氣結。要說讀書人就是嘴毒,真是言語如鞭。她要是真把軺車還了,難道淋雨回縣城嗎?她可不想再病一次了。
    樓弄不清具體底細,只知道代表程家的未婚妻和代表老師的袁慎在吵架,但他嘴笨不會吵,就用實際行動來挺未婚妻的決定——叫家丁給自己穿戴簑衣斗笠,準備整裝出發。
    “我不還車,也不去別院。袁公子又待怎樣?”少商耍起賴來。
    “那就別把話說的這麼死,別把事撇的這麼清。嫁個人罷了,弄的好似前程往事都成了過眼雲煙,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袁慎站的筆直,神色強自淡定,都不知道自己指責的是誰。
    “我就要說死,我就要撇清,你能拿我怎麼樣?!”少商坐在車輿中,氣的手都顫了。
    “不怎麼樣?只是看你適才裝腔作勢的模樣就叫人生氣!”袁慎說的慢條斯理,心里卻真動了氣。裝什麼彬彬有禮,一臉假笑客套,她程少商明明就是又尖刻又蠻橫的性子,一言不合拔拳就打。刻薄蠻橫愛打架有什麼不好,他覺得挺好,就是為了要嫁入樓家才刻意裝成這樣麼?!
    “我裝不裝與你什麼相干!”
    “那我生不生氣與你什麼相干!”
    ……
    </div>
    </div>


新書推薦: 透骨香(1v2) 金枝染垢(強制偽骨科nph) 菀菀,別想逃離我的劇本(1v2,強制) 土P鴟傅姆絞/a> 情變 她靠給男主帶綠帽變美(NPH) 《玫瑰的偽證》 愛欲成癮 (短篇H合集)   M在心上【DS 1V1】 全家頂級Alpha,我是唯一普通人(n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