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14章 心疼自責
    晨曦一線淡青天光灑往窗戶紙,周氏這天很早起來,將一托盤的早點親自端到兒子房中。
    周牧禹正在穿衣套襪,準備去趕朝部辦差。周氏笑盈盈進去,“來!我的兒,好好用些早膳,那糕餅鋪里的東西你是吃膩了,不能老吃那個呀?”周牧禹趿著鞋,抬頭一愣,表情疑惑復雜。朱氏笑︰“你哄誰呢?——這趕天的,也不在我這里用早膳,巴巴地去那鋪子買早點,昨兒,我還听你身邊一跟班說,那鋪子里的糕餅,其實你早就吃膩歪了吧?……吃得胃都快撐不住了!”
    周牧禹表情恍惚一陣,只淡淡一笑︰“兒子也就只是順道而已,覺得那樣很方便?”
    周氏輕眯起眼,倒也不戳穿他。
    母子兩又簡短一陣對話,周牧禹去銅盆洗手淨面,又拿著青鹽漱了口。他整袖坐到餐桌旁,穿的是繡五爪金龍八團石青朝袍,質地精細,紋飾規整,標準的皇子裝扮。他吃得斯斯文文,一股子文人儒雅氣質。周氏表情恍惚看著他,這個兒子從小就長得容色精致,即使當時落魄潦倒之境,也從容穩健,不輸絲毫皇家血統的雅致貴氣。周氏心嘆︰怪道那顧錚當時為這兒子可以痴迷到那份田地……也怪道這陳國公府的千金只見了一面便丟魂失魄。
    周牧禹沒有告訴他這老娘,其實,那顧錚的糕點鋪子,他都好幾天沒去了。
    正準備出門,周氏忽然叫住他︰“你站一站……”她走到周牧禹跟前,表情懇求地,盼望地,“再去找你媳婦好好談談吧?無論如何你得把她追回來……”
    周牧禹沒說話,想走。
    周氏火了,指著就罵︰“難道,這幾年,咱們孤兒寡母一路艱辛走過來,受過什麼樣的罪和酸楚,你不清楚嗎?……難道,你也想學你父親!?”
    周牧禹立即道︰“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
    他冷冷又說︰“我也學不了我父親,那趙宗澤,我雖叫了他一聲父皇,可他配嗎?”
    然後,豎豎衣領,面無表情就走了。
    周氏覺得頭疼極了。她恨鐵不成鋼,心嘆︰這作死做活的小兔崽子,就他這樣,還能把媳婦給追回來?!她想︰不行,不能再由著他這麼溫溫吞吞下去。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個太監!你說她怎麼就養了這麼一個性子別扭慢熱的孩子!又思忖︰怪道當初那顧錚鬧死鬧活要和離,要把他給踹了,換做是她,任何一個女人,都受不了……顧錚,多麼好的一個兒媳婦啊!
    “——周牧禹!!”
    周氏越想越急火攻心,沖過去就指著他身背後道︰“老娘我告訴你!你要是果真這輩子把那麼好的一個媳婦給弄丟了,變成了別人家的老婆,老娘就、就立馬上吊死給你看!……你信不信,我說到做到,上吊死給你看!”
    從名門閨秀才媛千金,到如今的市井潑婦狀,想這周氏也非一日兩日歷練之功。
    周牧禹腳步一頓,他闔了闔睫毛,忽轉過身來,長吁一氣︰“母親,那趙宗澤不是最近常常往你這里跑嗎?你原諒他了?”
    周氏愕然張嘴。
    “兒子的事情兒子自有主張!”他說,“你放心,她死,這輩子也只能和我死一塊兒,沒有人敢娶她的……”說著,走了。
    周氏揚揚眉,笑了。
    恰時皇帝昨夜也在這里歇宿,也起了個大早。她方一揚眉笑完,剛回身,迎面皇帝趙宗澤笑道︰“卿卿在笑什麼呢?有什麼開心的事?”周氏臉頓時就冷了,客客氣氣,福身,“民婦給陛下請安……”禮完就走。
    趙澤宗搖頭嘆息︰“朕自己……也是賤吶!”
    ※※※
    已是暮春,天氣落差大,白天熱,晚上涼,一不小心就會染上風寒。
    卻說顧錚這幾天心緒也頗為復雜。那次,在她店鋪里有她老爹、還有關承宣、周牧禹等一通鬧,從此,她老父顧劍舟時常把自己封閉起來,和誰都懶搭理,關在院里,連苗苗都哄不了。關承宣照樣依舊如往常會來看她,那天,周牧禹一句——“關世子,看來,貴府上所有的雞零狗碎雜七事你都處理好了?”……是的,關承宣對她父子有些許隱瞞,卻被周牧禹戳穿了,關承宣心有愧疚,雖如常來看她,卻總不知該如何解釋分辨。
    其實,顧錚早就很明白那些事了。雖不詳細,但大致也可以猜。關承宣嘴上對父親說,他們平安侯府不介意她時下境遇,不介意她成過親還有孩子……這怎麼可能?用腳趾頭想都匪夷所思。
    這幾天氣溫變化大,冷冷熱熱的,一不留心就會染病。顧錚大概也沒有心思去糾結這些小兒女間矛盾,生活的疲憊與忙碌,滿地都是亂飛的雞毛。顧老爺有心疾,還生著悶氣,他大概是得了抑郁,她要每日滿臉帶笑去哄;糕點鋪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到月底又該給伙計們工錢了,做點心的食材也該買了……苗苗小孩家貪玩,那天非拉著萱草去放風箏,結果不小心脫了衣服著涼,又是咳,又是拉肚子,連天高熱不退。顧錚忙壞了,還得夜里守著照顧女兒……太多太多的雞零狗碎。
    顧錚這時才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哦,原來,我也曾是嬌滴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啊……
    她還以為自己是鐵人做的呢!
    太疲累的時候,顧錚有時候也想偷偷哭一哭,發泄一場,然而,發泄完後,發現生活還得繼續,這樣想,哭就越發顯得沒有絲毫意義。
    中間發生了一件令她很驚悚不小的事——
    有一天早上,天下著豆大般的雨,滿京城的街道積滿了水,她踩著啪啪水花,焦急趕往鋪子,又忘帶傘,便淋得一身雨。
    其實,她這身體早就練得如銅槍鐵壁,平時淋點雨吹點風也不算什麼,喝完熱姜湯就熬過去了。
    然而,大抵這幾天晚上忙著照顧生病的女兒,又是連番熬夜,還要白天趕著去鋪子忙活,身體終于垮了,吃不消了。
    到了黃昏傍晚,店鋪該收了,伙計們也全都走光,她強支著身體,本想關鋪子回家,然而,回什麼呢,她太累了,哪怕坐這里歇歇,一個人清淨清淨也好。她想著自己可能是被苗苗染上了,也得了惡疾風寒,額頭燙得嚇人,卻渾身冷得發抖。頭昏腦重,足底綁了兩個大鐵球。嗓子也痛,全身到處都在痛……顧錚于是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熱酒,以為驅驅寒,很快就好了……
    哪知道,她本對酒過敏,又有醉酒的毛病,沾兩口就會暈,更別說一大碗。這又是高熱不退,又是醉的。便昏昏沉沉、再也不支地趴在店鋪客堂一張桌椅上,睡得人事不省。
    廚房里的蒸籠灶頭底下,還燒著兩根木頭柴,一會兒,火苗子 啪一響,從灶膛里掉出來。
    眼看就要將整個廚房燒起來——
    “踫”地一聲,有人踹開門,趕緊三下兩下滅了火,然後,她便听見一道聲音,有男人把她抱在懷里,“嬌嬌!嬌嬌!”
    ……
    那個男人,就是周牧禹。
    可憐那個時候,顧錚已經頭腦昏沉得人事不省、啥都不清。男人把她摟抱緊在懷里後,又是摸她額頭,又是輕輕撫摸她干裂緋紅的唇。“你怎麼這麼燙……”他說了一聲,生氣,心痛的口吻。顧錚就那麼由著他抱,由著他給她喂水。一絲絲的涼風從店鋪漏窗鑽進來,她說冷,好冷好冷,男人趕緊脫掉自己的大氅披風,把她包裹著,包得緊緊的。“你還冷嗎?嬌嬌,你還冷嗎?”
    “冷……”
    她瑟瑟抖動著全身和嘴皮,男人便發狂一樣,滿是憐惜心痛越發抱得更緊了。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被那個男人就那麼抱著、照顧親吻了好久。
    她覺得自己像做夢,迷迷糊糊間,又是若干年前,她扮成個男兒身,和一個男人同床共枕的畫面。好像,她也常常這樣,每當生病,他總是這樣照顧她。
    她感到一陣心酸,顧錚自覺是真的真的太累太累了,居然又夢到這男人。
    “周牧禹,我好冷,好累……”
    她像貓一樣蜷縮在他懷里。“你知道嗎?我覺得我真的快要支撐不住了!我爹有病,隨時可能會離開我;苗苗這幾天也病了,我還得討生存,兼顧著鋪子里的生意,夜里照顧她……我好久好久沒睡一覺了,太累太累!”
    “對不起,嬌嬌,對不起,是我不好……”
    男人邊吻她,邊低聲不停用手撫她的臉,撥理她凌亂的發絲,像是要把她揉進骨頭縫里,再不放手。
    心痛,內疚,自責……
    她忽然笑了,有些得意,夢里對這男人報復一番,也是爽快的,雖然,她時常安慰自己,早放下了。可有口氣不出,她覺得不解恨。“我累,真的好累好累,真想這麼一閉眼就不要醒來……可周牧禹,你知道嗎?我再累,再辛苦,也只是身體上的;比起和你曾經在一起的那段段日子,那種身心疲憊,我寧願就這麼累著……寧願這麼累著……”
    燒得緋紅的小嘴顫顫一動,徹底地人事不省。
    男人像一雕石像,他身子僵硬著,瞬間不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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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夜雨如夢(捉蟲)
    細雨像紗霧飄斜在夜風,點心鋪燈火寧靜,刻寫著“顧記糕餅”的小風鈴木牌,在微風中打著旋兒,發出叮叮當當清脆聲響。
    顧錚這回是真的病嚴重了,她燒得迷糊,時而些許意識,時而又徹底昏睡不醒。疼痛像有人拿著小錘敲她全身的骨頭。她真的是太累太累。男人不停摸她額頭,蹙著俊眉,胸痛揪心,又輕拍她臉,叫她醒一醒,想要她先多喝水。
    她被他端了水杯送嘴邊喂喝一口,卻又順著嘴角邊沿緩緩流出來,男人干脆就自己端著喝了,埋首以自己的嘴渡入她口中。兩個人,一個抱著對方,一個蜷縮在對方懷里,男人身形高大,完全遮擋包裹住了女人嬌小玲瓏的身軀,這姿勢從門縫看去,還以為夜深人靜,這對男女在親吻、曖昧無比搞那種事。
    幾盞燭火在屋內輕輕飄搖,男人見銅壺中的水沒了,起身正要去廚房里燒,顧錚緊拽著男人的衣領不放,嘟嘟噥噥,嗓子明明是又干又啞的,卻听起像撒嬌,“我冷,你不準走……”
    男人越發揪心極了。“好,我不走……”他哄。
    顧錚小臉通紅,模模糊糊,又道︰“我還果真是在做夢那,只有夢里的死鬼前夫,才乖得這麼像一條狗……”
    男人嘴角微搐。“……嬌嬌,你很恨我是不是?”
    ……
    恨?顧錚“夢里”迷迷糊糊地又想,恨什麼?“愛都沒有了,哪里來的恨……”
    她搖頭,又低聲嘟噥著。
    男人閉著眼楮,這一刻,如同萬箭攢心。
    他顫顫地把手逐漸、慢慢松開了,將女人輕輕放倒在地板的牆邊靠著,連再繼續抱著的勇氣似乎都已經沒有。
    他站起身,仰著頭,看著頭頂房梁,一時眩暈。
    愛都沒有了,何來的恨……
    他方才如此清醒,一個女人,假若心里對他還有恨,都是一種奢侈……
    他揉著鼻梁骨,想把眼底的水光揉進去。可是,越揉,那如潮水般的往昔就像颶風似地一陣陣朝他狂卷過來,淹得他快窒息。多年之前,有個女子,稚齒s,美好純真,就像照進他那灰暗心房中一縷縷干淨清澈的陽光,把畢生所有的青春狂熱、所有最最真摯熱烈的感情統統奉獻給他,並且毫不保留給他,如今……
    她連恨懶得去恨了!
    周牧禹手環抱著胳膊,他一陣背皮發涼哆嗦。
    顧錚在喊冷,可知,他比她此時此刻還需要有一大盆炭來取火烤暖,真正冷得被凍得全身發抖僵硬的是他!
    ——
    夜雨中,有幾個隨從撐著油傘伺立在店外,這幾個人,算是他心腹。
    其中一個貼身伺候的太監甄保全,從剛剛被封為晉王認祖歸宗便一直跟隨他,忠心耿耿。
    甄保全眼見此情形,大致猜明白三番,上個月,戶部由皇帝下令讓這位皇子清查,有兩個貪佞是太子的人,清查出來時候,周牧禹本有心放過,可知,就在茶水房里,這兩個官吏料著周牧禹不敢動他們,也不知當時他們談笑說話時這晉王殿下就站在那茶水房不遠。
    官吏說——
    “這七殿下近日常常去宣德街一家點心鋪子買早點吃,嘿,我給你說,我一時好奇,有天也去了那鋪子,以為那鋪子里的東西真是好吃,比皇宮里的還美味,結果去看了一瞧啊,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怎麼講?”另一個官員問。
    “那店鋪里有個女人!長得是,那膚色,比奶、子還白,那臉,嫩得快掐出水,還有那胸,那腰肢兒……真真極品貨色啊!哎,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這晉王殿下,估計是想去睡人家罷了,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
    數天之後,太子找到晉王周牧禹質問︰“父皇讓你清查戶部,七弟也一向和我交往甚深,這睜只眼閉只眼本就過去的事兒,你也承諾過會保我手下這兩個人,為何出爾反爾?”
    ……
    周牧禹將太子得罪了!
    之後有天夜里,甄保全小心翼翼伺候晉王殿下洗腳。道︰“奴才斗膽冒犯了,就是想知道,那鋪子里的小姐,到底和殿下您是什麼交情,她竟值得您……”
    一盞燭燈在晉王的俊面輕輕流淌。
    甄保全蝦著腰,半天得不到答案,正小心緊張是不是問錯了話。
    “……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輕飄呢喃的聲音,像是含了許多酸澀和淒冷。
    ……
    甄保全思忖片刻,上前道︰“王爺,這位小姐像是病了,是不是該找大夫瞧瞧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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