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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襁褓

    平時歌舞升平的牡丹樓,恨不得夜幕永遠不要有盡頭,姑娘們搖著絲巾吆喝的聲音能多起勁就要多起勁些,此刻卻安靜得有點不正常。
    甦青鸞下意識的往那邊踏去。
    蕭九跟了上去,在甦青鸞面前為她打探。
    牡丹樓安靜得這樣不正常,蕭九的戒備也不敢松懈,他站在大門緊閉的青樓上,側耳傾听著里面的動靜,但一點聲音都沒有,于是他將門給推開。
    外邊夜色未濃,月色新上,蕭九將門推開的時候,夜色黯淡的光便迫不及待的鋪灑了進去,並將他們二人的身影長長的拖曳了進去。
    然而,不用進去他們也看清楚了里面發生什麼事。
    “又……死了!”甦青鸞這次卻沒有多大的震驚,她甚至覺得有些無力,“一天之內,連死這麼多人,韓升官無望了,還不如回家種田去。”
    區區一個縣令,在任期間出了這麼大的人命案,況且還有牽扯到國公府的,韓這人明哲保身了這麼久,恐怕這次是要保不住了。
    想到韓,甦青鸞忽才想起,“發現胖虎死的時候,我讓ど妹兒去縣衙報案,不會出什麼事吧?”
    此時甦青鸞亂得很,眼前都還沒理清,她又煩見到韓,照韓那智商來看,到時候又得解釋那諸多,甦青鸞干脆先把這些疑團解了再去找他罷,省得費口舌。
    甦青鸞走進青樓里,蕭九將樓里的燈給盞上。
    光亮驟來,甦青鸞有些不適應,站在當處微垂眼瞼,片刻之後才緩和下來,她走近鴇娘身邊,她身子軟趴趴的就趴在桌上,唇角有黑血流出。
    人才微涼,看樣子剛死不久。
    甦青鸞放開了牡丹紅的,道︰“毒死的。”
    卻在這個時候,牡丹樓外緩緩走來一身影,站在了牡丹樓門口,驚動了里面二人。
    甦青鸞見這來人,忽然歪斜起了頭,眯著眼楮一副饒有意味的神情,“開元?”
    開元今夜一襲水色長衫,青絲沒有束起,只垂在身後用一根白色發帶籠統扎起,整個人淨顯慵懶與頹唐,可此人一身蕭條,手中輕執一把白色紙扇,在這慵懶頹敗之中又少有風流之色。
    一點不像國公府中的下人,若不說破,旁人還以為是哪家書生倜儻,玉樹臨風呢!
    只可惜,臉上還帶著那面具,若是摘了,便就完美了。
    開元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卻在門外一副風花雪月的情懷,口中吟哦有道,訴說著死去鴇娘的平生,“鴇娘花名牡丹紅,听聞是從別州遷來的,在他處時也已經入紅塵接客了。年輕時也曾是這條街上的花魁子,听說姿色比之現在的顏秋水更勝一籌,那撩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不少公子哥們一擲千金只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更有傳聞,這牡丹紅還曾記錄過自己睡過的恩客,足足兩萬多人,真是……戰績斐然呢!”
    听著開元說這些的時候,甦青鸞看了牡丹紅的尸體一眼,哪怕死了,都忍不住對她露出欽佩之色,身為妓娘能到這種程度,算是行業翹楚了吧!
    她沒將心里的震驚表露出來,繼續听開元說下去。
    “後年老色衰,就干脆自己開了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現在手上又新入了顏秋水這樣姿色的姑娘,接下來搖錢樹落下的財富可想而知。只可惜了,這個花魁居然帶了個私生子,私生子的父親的身份又是她不敢動的。”
    說罷,他收了手中的紙扇,沖著甦青鸞挽唇一笑,即便是隔著面具,依舊能感覺到他言語中的真誠,“在下開元,見過甦姑娘,蕭公子。”
    他並不知道此刻眼前的蕭九,以為尤是雲城來的蕭肅容。
    甦青鸞沒有說話,只看著眼前男子紙扇立于當初,外頭月光如同為披上了一件銀衣,便將這人氣質生生鍍上了一圈光華,照得人別不開眼。
    許久之後,她端才開口,“你知道牡丹紅要死?”
    無事不登三寶殿,在這種時候,甦青鸞絕不信開元是純粹路過。她忽然眯起了眼,開始正視起眼前這個男子來,她發現自己一直都忽視了這個人的存在。
    從一開始在青樓門前遇見的時候,此人被璽揚陽欺壓,但是卻依舊從容有度,不卑不亢。
    璽府今天是重要的日子,但是卻發生了這麼多事,照說開元此時不應該在這里才是,可是他卻來了,並且還是如此了解牡丹紅的過往。
    甦青鸞瞥了死去的牡丹紅一眼,但是開口的話卻是問開元的,“她是你殺的?”隨後,她又問了一句,“國公的命令?”
    若說這牡丹樓是璽青松的一塊心病倒也不為過,以他在錦城的地位,莫說是殺一個牡丹紅,就是十個也綽綽有余,可當甦青鸞觸及到開元此時臉上掛著的淡淡笑容時,甦青鸞在這一瞬卻又忽然否定,正想開口的時候,蕭九卻先她開口了,“不是國公。”
    他走近前去看趴倒在桌上的牡丹紅尸體,很顯然一杯毒酒下肚,當場毒發身亡,以蕭九對璽青松的了解,他是百分百確定的開口,“國公手段,真想殺牡丹紅,整座牡丹樓會在一日之中人間蒸發,而不是先將樓里花魁召進府里,再殺牡丹紅。”
    國公,手中權勢彈指之間便可平了這一座小小青樓,沒必要繞這麼大的圈,就為了殺一個鴇娘。
    甦青鸞思量著蕭九的話,她心中隱約有一處狐疑在不斷的攀升,但又無法徹底確認,然而這時開元復又開口,“我听聞,顏秋水的孩子死了,死了呀!”他深嘆了一口氣,神情有哀與默。
    開元這麼一說,甦青鸞心中的狐疑也逐漸升了起來,她之前有勘過那小孩的尸首,心中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于是她轉過頭湊近了蕭九的邊上,與他小聲的說了兩句。
    蕭九目光戒備的看了一眼站在門前的開元,但見他斯文儒雅侃侃而談,並不像是會出什麼事情的樣子,再說就算真做出什麼事,他未必打得過甦青鸞,于是蕭九放心往妓樓後院走去。
    甦青鸞回想起顏秋水那個孩兒的尸體,想叫蕭九前去確認,開元卻在此時開口了,“我是來找你的。”他看向甦青鸞時,隔著面具的眼中有些炙熱,“姑娘醫術高明,破案手段又尤為精湛,如今國公府牽扯如此之多,還望姑娘出以援手,同回國公府幫我一忙。”
    說著,他雙手張開劃了一圈,最後雙掌交疊橫于身前,鄭重的行了一個禮。
    甦青鸞這倒好笑了,她雙手環于胸前,臉上笑意帶著輕佻,仿佛是一個尋常逛青樓的輕浮男兒般的語氣,“小公子說得實在輕巧,本人不學無術裝神弄鬼,實在沒幾兩可登大雅之堂的本事,再說了……”
    “我憑什麼幫你?”
    聞言,開元伸出手摸著自己的鼻子,顯示出了幾分尷尬,卻又用笑去淡化了這一點,他再抬起頭來,目光之中是有絕大的自信,“你不想找到你那個童子了嗎?”
    此言一出,甦青鸞當場色變。
    心中的激瀾反復了許久,甦青鸞才勉強將這感覺壓下,哪怕她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抽身,以雲城為重,絕不沾染閑事了,但現在看來,事關小藥的下落,她不想沾染也不行了。
    甦青鸞必須確認一件事,“小藥,還好嗎?”
    開元仿佛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于是回答︰“還活著。”
    如此,甦青鸞才松了一口氣。
    但,就開元說的此案卻是連甦青鸞也沒有多大把握,先是義莊六具無名尸體,後又是青樓與國公府的案子,甦青鸞委實不知道這兩樁案子究竟有無牽連,于是,她問道︰“你想要我查哪一樁?”
    開元笑容依舊,聲音清亮,“難道不一樣嗎?”
    甦青鸞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愣了一愣之後,硬著頭皮接了下來,“如此,甚好。”
    開元滿意的一笑,讓了讓身,做出“請”的姿態,可甦青鸞有些猶豫的往後頭看了看,開元知道她想等蕭九,于是說︰“我們先行,他會回來的。”
    他似乎就是有這般自信。
    甦青鸞略微沉吟,開元說得倒也沒錯,于是便踏出腳步去,與開元並肩而行。
    夜色如水,帶著春寒絲絲料峭,遠山有月微微升起,將二人身影斜斜的拖出了些許長度。
    若不是此時多樁人命,若不是開元知道小藥的下落,甦青鸞倒也是有興致對這個神秘侍讀一探究竟的。
    兩人在路過南安街那家破屋的時候,甦青鸞的腳步竟是和開元同時停了下來,甦青鸞目光有些擔憂的看了那漆黑的破屋一眼,她說︰“今天,在這屋子前面一個斷指少年被璽國公接走了,留下了一個叫做ど妹兒的,我回來竟也找不到,不知去了何處。”
    她說著側頭看向開元,開元看向這破屋的時候,目光竟多了許多悲戚的神色,他答道︰“她死了。”
    “什麼?”甦青鸞這下是再震驚不過了。
    開元低頭悲哀的笑了起來,“身如螻蟻,命如草芥,死了……誰又知道呢!”
    他沒有再開口,但是甦青鸞卻能從他低著頭的身影中看到他抽泣的雙肩,低低的嗚咽從他的喉嚨底處傳來,仿佛悲傷到了極點,竟是沒有半點眼淚流出來,他再抬起頭起來的時候,對著甦青鸞催促,“走吧!”
    二人繼續提步往前走。
    南安街太暗,不似身後繁華,二人的身影漸漸的淹沒在漆黑之中,但見兩人身影最後被吞沒的一刻,傳來甦青鸞和開元之間的交談。
    “你的未婚妻,疊翠……”
    “她死了!”
    語氣夾著平靜與悲哀,這種淡如水似的語氣,就像是和在說ど妹兒這種毫無相關的人的死訊時一樣。
    這不免讓沒入黑暗中的甦青鸞,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直到再也不見他們兩人的身影。
    只見身後長街通明,就連牡丹樓中亮著的燈也被風一吹,晃動著光亮,明明滅滅之間,終究是黯了下去。
    牡丹樓的後院,蕭九照著甦青鸞的吩咐推開了顏秋水藏孩子的那個閣樓小庫房,漆黑一片在房門被推開的時候,月色悄然潛入,拉開長長的一道亮光,正好照著前頭的那個大水缸。
    只是,這水缸前面卻空空入夜,只剩下水缸邊上丟棄的那塊包裹嬰兒的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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