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寂，馬車周圍傳來小兵們的談話聲。
馬車上，謝喻舟輕笑了一下，他低頭用食指點了一下對方的額頭︰“並沒有這回事，有戚姑娘陪在我身邊，我感到很安心。”
小姑娘的眼神猛地一亮，用毯子捂住了下半張臉，似乎想要掩蓋住上揚的嘴角，她眸光瀲灩凝重無盡的水光，聲音中帶著歡快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赧然。
“算你會說話，賈戊仁的事情翻篇了。”
听到這句話，謝喻舟忍不住失笑︰“多謝戚姑娘。”
“不客氣。”
謝喻舟離開馬車後，戚映歡卷了下毯子。因為受到了黃方恆的嘲諷，她難得也自省了下，她仗著謝喻舟拿她沒辦法偏要跟來，的確是有些沖動和任性，換做剛來大齊時的自己一定不會做出這種事，果然是戀愛使人降智。
不過有了謝喻舟的話，之前戚映歡心中淡淡的後悔馬上又煙消雲散。
倒是謝喻舟下了馬車後，眼神沉寂了幾秒。
第二日，隊伍到達青河地界。
路途上衣衫襤褸的乞丐多了起來，尤其到下午的時候，流民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氣味。
當流民看到車隊後，眼神中爆發出求生的光芒。
“大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大人，我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車隊被迫停下。
乞丐中有孩童有老人，每一個都病歪歪的，這些都是青河兩岸的災民，連日來的大雨使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不得不拋去尊嚴沿路行乞。
不消片刻時間車隊被圍住，哪怕流民看到隨行的人員個個穿著官府的皂衣，腰間配著刀，也只是眼神中閃過害怕，動作卻完全沒遲疑，饑餓驅使著他們。
戚映歡沒有下車，隔著窗簾看了一眼外邊的景象。
她看到有個老人直挺挺地躺在道路中央，早已沒有了氣息。兩個年幼的孩子互相抱在一起，眼中毫無生氣，猶如一潭死水。
遠處的樹下有個母親抱著嗷嗷大哭的小嬰兒，小嬰兒大概是餓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那個母親自己都瘦得前胸貼後背 ，哪還有奶給小嬰兒喝。就在這時，她看到年輕的母親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塞進小嬰兒的嘴里。
嬰兒的啼哭聲戛然而止。
年輕的母親依然用溫柔的聲音紅著懷中的孩子。
這一幕給戚映歡造成了極大的沖擊，那嬰兒和宋兒差不多大小，但是從出生時兩人的命運就早已決定，一個正將面臨著饑餓與死亡，另一個有全家疼愛。世界很不公平，這一點戚映歡早就知道。
但那個年輕母親的行為讓戚映歡起了惻隱之心。
不過很快她就想起之前謝喻舟的囑咐。
不能隨意給流民吃的。
此時此刻流民沒有理智可言，饑餓會蠶食他們的人性，若是給了那對可憐的母子，可能不是幫她們而是害她們，懷璧其罪。
再則自己一行人也會被盯上，這群流民大概在三百人左右，若是一擁而上哄搶糧食，手下的小兵應付起來會很吃力，總不能剛到青河地界就損兵折將。
戚映歡陷入沉默。
馬車外。
黃方恆見車隊被包圍，心中大呼不好，連忙呼喝著手下的小兵︰“還不把他們的疏散開來！”
隨後黃方恆提高了音量，大喊︰“這是皇上派來賑災治洪的欽差謝大人，我們還有要事在身。賑災的糧食隨後幾天就會運到，大家不要著急，到時候謝大人會安排人手給你們分發口糧，現在還請給我們讓個道！”
黃方恆的聲音不輕，卻沒有一個人挪開腳步。手底下的官兵驅散了半天也沒有任何成效。
反而是黃方恆身下的馬被包圍的人群驚到，忍不住焦躁地來回撩蹄子。
黃方恆此時的心情和身下的馬是一樣的。
再加上謝喻舟就騎著馬在他身側，他自覺顏面大失，黃方恆不由急躁揚了一下馬鞭︰“反了反了！我乃兵部侍郎！朝廷官員！我說的話沒听到嗎？都給我讓開！”
黃方恆本意也只是嚇唬他們一下，誰知那鞭子好巧不巧就抽在了一個年輕人身上。
年輕人原先是想偷偷摸摸拿走黃方恆的水囊，結果挨了一下，他馬上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
混亂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一秒。
忽然人群中有人爆喝一聲︰“官老爺不把我們當人啊！本還以為盼來了救星，誰知盼來了煞星！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派人，再等幾天我們還有活路嗎？”
“不給我們吃的不準走！”
有人刺頭開始煽風點火，這種時候百姓十分好哄騙。盡管他們還是很害怕官兵，可一旦有人帶了頭，畏懼的心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因為有個詞語叫做法不責眾。
“不給我們吃的不準走！”“不給我們吃的不準走！”
流民們終于鬧了起來。
不好！黃方恆沒料到這個場景，頓時大驚失色。
一直跟在謝喻舟身後的施明不悅地瞪向黃方恆︰“黃大人看你干的好事！皇上派我們來是安撫災民，不是激起民憤！”
黃方恆梗著脖子道︰“我也只是想嚇唬他們一下，誰知……誰知會這樣。”
黃方恆本來只是想在謝喻舟面前顯示一下官威，沒想到會弄巧成拙。
施明冷哼了一聲，看向面帶肅容的謝喻舟，擰著眉詢問道︰“謝大人，你看現如今要怎麼辦？”
現在只有兩個辦法，第一便是動用武力把這群流民鎮壓，流民雖多但打起來肯定不如官兵。可是一上來就付諸武力，難免會引起百姓不滿。
第二就是給糧食了。
謝喻舟沒看黃方恆一眼，低頭問手下的小兵︰“我們手上還有多少口糧？”
“回謝大人，剩下的口糧還能支撐一天半的時間，如果我們趕路速度快的話還有一日便能抵達到青城。”
不能讓趕路的人餓肚子，除去一天的口糧，還有半日的口糧可以支配。但是一百人半日的口糧怎麼能滿足三百多號流民的胃口。
謝喻舟皺了一下眉，這位黃方恆還真是會給他惹麻煩。
這時謝喻舟听到戚映歡的喊聲︰“謝喻舟，你過來！”
“都這種時候了，謝夫人就不要添亂了。”黃方恆沒好氣道。
戚映歡差點沒被他嘔死，要不是顧全大局，她早就甩了窗簾不去看那張臭臉。
謝喻舟淡淡睨了黃方恆一眼︰“黃大人可不要忘記是誰造成了目前的狀況，要說添亂，恐怕黃大人當屬第一。”
謝喻舟一路上對黃方恆還算給面子，這還是他第一次反唇相譏。黃方恆一口老血堵在喉嚨間。
“謝喻舟你！”
謝喻舟道聲音冷冽︰“還請黃大人喊我謝大人，行之的官職雖然不如黃大人高，但現在身上畢竟擔著欽差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