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當年余公他老人家,在倭寇清退之後,也要將神火箭溜建造出來,便是有防患未然之意,只可惜余公到底沒能看著第一批神火箭溜,配到兵將手中。余公他老人家離開安東衛,要進京為湯公鳴不平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說神火箭溜若是不能繼續造下去,也要將圖紙存好,已備日後。”
    小輩們皆不清楚當年的事,魏銘就算知道幾分,也只通過聊聊幾筆記載或者傳言,他問朱總旗,“總旗見過余公?”
    “何止見過?余公來安東衛造神火箭溜的時候,我當時就在火器營中當兵。”朱總旗那時候只是個普通的小兵,因為做事勤快,被調去為余公的人打下手,“……余公親自見過我們,他老人家一點大將的架子都沒有,說日後還要麻煩我們,把旁人孝敬的江南的稻米,賜了我等一人五斗,滿安東衛所,沒有不羨慕的!我還記得那稻米,真的又香又甜,熬出來的米湯水,香味飄的一條巷子都能聞見!”
    回憶起從前,朱總旗話顯得尤其多,說到那稻米的稀罕,說到旁人的艷羨,這些都是余公的平易近人。
    只是他話鋒陡轉。
    “湯公為人不拘小節,沒想到下面的人手腳不干淨,還出了人命官司。朝廷里那些人看不慣三公的風頭太久了,也是先帝……唉,三公守住大興的沿海,這樣的功臣不獎反罪,湯公性烈,也是寒了心,當著先皇的面就說了狡兔死、走狗烹的話,先皇大怒,立時要把他拉出午門斬首,眾朝臣這才怕了,苦勸良久才臨時收監詔獄。余公當時就在安東衛所,聞言連夜就進了京。”
    後面的結果,眾人也都知道了,余公沒能救得了湯公,湯公在詔獄內十分暴烈,出言不遜,先皇問及錦衣衛北鎮撫使,北鎮撫使原本還想替湯公瞞下,卻頂不住有人早已據實以告,先皇就因著北鎮撫使的猶豫,就將人貶到了甘肅,湯公更不用說,先皇非要將他在午門外斬首示眾。
    余公前去求情,明知道是火坑還是跳了,結果當然不出意料——粉身碎骨。
    “……安東衛接到消息,湯公被斬,余公流放,好多軍民走上街來。當時的指揮使和副使嚇壞了,叫人將軍戶全部集中到各所各營里,將百姓全部攆回家中。當時我也在街上,指揮使派來的人到了,遣散眾人,眾人聚而不散,指揮使的兵稍有動作,就要動亂起來,最後有位耆老說了話。他說,我們就是送一送湯公,送一送余公,三公是救命的恩人,連送一送恩人都不行嗎?那耆老說得滿街的人都哭了起來。我們這些在倭寇手里幸存的人,毫不夸張的說,就是三公救下來的。”
    朱總旗說著,掩面而泣。
    “當時湯公走了,是真的走了,余公走了,卻還有轉圜,第二日城里出了幾人,一路向西,尋余公去了。”
    第172章 就此別過
    “從前三公如同菩薩,保著沿海的軍民,到了那時,沿海的人只能盡力保住唯一留在人世的余公。”
    安東衛出了幾個辦事老成的,一路打听著余公流放到了何處,追了過去。除了安東衛,整個大興沿海沒有不憂心著余公的安危的,安東衛幾人尋到余公的時候,余公身邊已經聚了不少人,數一數竟有一個百戶所之多。
    負責押送余公的兵也怕了,同眾人道不要鬧出太大聲勢,免得被朝廷察覺,以余公如今的處境,牽扯的人越多,他越是難以保全。
    眾人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可來的人越來越多,一路往邊境而去,百姓想不知道都難,傳言傳得沸沸揚揚,關于先皇殘暴、殺死功臣的傳言,傳了半個西北。
    先皇到底還是知道了,咬牙切齒要殺余公,不想倭寇卻來了,往浙江沿海一帶擾亂。大興雖然有兵力能打,但若是在這個時候殺死余公,倭寇得了三公皆去的消息,勢必會卷土重來。
    那時先皇已經病重,若是再起戰亂更是顧不上,前朝幾位顧命老臣和先皇親母章太後,親自上陣讓先皇三思,大局為重,先皇不肯放過余公,也只能讓他繼續流放,再加三千里。
    好在沒多久,先皇薨了,因著沒有子嗣,也沒有合適可過繼的人選,便按著親疏,輪到了如今的聖上稱帝。
    為余公保駕護航的人都覺得有了希望,立時找人上京求情。今上永平帝怎不知余公大名?見了求情之書便面露猶疑。可他不過剛剛繼任,皇位尚未坐穩,便要將先帝之令推翻,未免引起老臣不滿。
    不要說先帝的老臣,今上尚在猶豫之中,章太後便第一個跳了出來,不許今上改去先皇之命。
    當初勸先皇不要在倭寇來時殺死余公的人中,章太後便是第一人,而如今,先皇已逝,不許放走余公的人中,章太後還是第一人。
    無外乎,沿海已清,倭寇不在,比起無關緊要的軍民請命,章太後更在意先帝的遺志。
    “我只可惜,沒能見到余公最後一面。”朱總旗抹了眼角的淚,“請願不成,余公因著流放許久,身心俱疲,天一冷便病了,起初不過是風寒,卻總也不好,一日比一日重。護送的人都想著今上能開恩放了余公,可等來等去,竟然等回來余公不可放的消息。”
    “余公病得更重了,又有人上京請願,這才勉強請來一位太醫為余公看病,但是太醫來的太晚了,太醫到後的第三天,余公他老人家……到底是去了……”
    那天夜里,多少護送余公一年有余的軍民,留下了眼淚。
    安東衛過去的人回來說,那天霧氣很重,四野白茫茫不見樹木,余公借宿在農家院中,太醫撩了簾子出來,喚了眾人,“余公還有幾句話要說。”
    眾人听到此處,皆止不住哭泣,卻又不敢大聲,怕驚到了余公。
    霧很大,滿院子的人垂手而立,幾個當頭的人進了房中,余公讓人把門窗打開。幾人想勸,怕寒氣裹進屋中,余公擺了手。
    瀕死之人,還怕什麼寒氣呢?
    余公挨個叫了領頭幾人的名字,每一個人姓甚名誰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叫過名字,又問候起院子里來自各地的兄弟,眾人都應了,余公才道︰
    “一載有余,諸位山水相送之恩,余某永記心間。今夕我去,諸位終于能得返家中。余某平生所願家國皆安,如今國有明君,外無倭患,諸位早早返家在父母跟前盡孝,與妻兒團聚,至此安居樂業,也不枉方、湯二公與我的一番辛苦。願國恆安寧,家和人全。”
    余公說著,止不住喘息,頓了一頓,竟掙扎著下了床,一躬到底。
    余宗光在此,與諸位別過了。”
    屋內外哭聲全無,白茫茫的霧中,眾人強忍著眼淚,紛紛避身回禮。
    一盞孤燈在屋檐下晃著微茫的光,穿不透濃重的白霧。
    屋里的人陸續退了出來,只剩下余公唯一在世的女兒,跪在余公床前,送余公最後一程。
    翌日日出東方,白霧漸散,院子里的人還站在原地,檐下孤燈燃盡,屋里哭聲傳來。
    時間再無將軍余……
    “一世名將,就那樣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唉!”皇甫飛禁不住感慨。
    眾人嘆氣追憶余公。
    唯有魏銘默不作聲,臉上露出說不出的疲憊與感傷。
    皇甫飛見他露出這種表情,甚是不能明白。
    魏銘年紀輕輕,不到志學之年便才名鵲起,怎麼會露出這種仿佛傷同類一般的神情呢?
    皇甫飛正要問上一句,魏銘已然回過了神來,方才神色皆去,像是秋風掃過,什麼都沒有留下。
    皇甫飛來不及驚奇,就听魏銘道︰“神火箭溜在,余公便在。”
    他說著突然站了起來,朝著朱總旗長鞠一躬,“余公遺志,便托于總旗了!”
    朱總旗一震,忍不住老淚縱橫,站起了身來。
    “朱某必讓神火箭溜重現人間!”
    只有把神火箭溜重現人間,才是對余公最大的回報。想來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會稍稍安慰一些。
    不過現在有“托夢”示警在前,神火箭溜圖紙如何保全,才是要務。
    朱總旗皺了眉道︰“倭寇當中,總有海匪摻雜其中,這些人清楚岸上情形,若是襲擊火器營,不無可能,到時候圖紙毀于一旦,我等就是想繼承余公遺志,也再無機會。如何才能讓火器營免于此難?”
    朱任立時一聲冷哼,“火器營在龐波那等廢物手里,怎麼可能免于此難?他這樣的廢物,只會害人,不會救人!”
    若是不是龐波醉倒在水溝,火器營借不出火彈梨花槍,勉強用噴煙梨花槍對抗倭寇,朱百戶的長子、朱任的哥哥就不會近身與倭寇搏斗,被倭刀捅死。
    龐波手下的火器營,是最大的變數。
    而朱家根本沒有能力改變這些。
    上一世,神火箭溜毀于一旦,在朝廷受到的那兩句上報文辭背後,朱家應該比誰都更絕望。
    魏銘不敢多想,正要問一句朱總旗,準備如何處置,畢竟距離神火箭溜最近的人,就是他。
    只是話還沒問出口,有人拍了院門。
    朱任連忙起身去看,兩人急匆匆進到了屋里。
    是朱總旗手下的一個兵。
    “總旗,方才我們幾位兄弟在院里打鐵,那龐波父子尋了過來,說我等過于吵鬧,我幾人與他父子兩人理論了幾句,龐申竟然說火器營明後日要檢查倉儲、排查火險,圖紙不再外借!說誰若是不服,就去指揮使那里告!”
    第173章 我該如她一般
    神火箭溜的圖紙在火器營中,朱總旗手底下的人必須每日去火器營借來圖紙,然後再在火器營一個偏僻的院中打造神火箭溜。
    原本打造火器,是火器營的事,然而火器營不肯做,朱總旗等人越俎代庖,他們自然少不了惱恨。那火器營百戶龐波,時不時給朱總旗等人穿小鞋,克扣火藥鐵皮等,而龐波之子龐申更是常常出言不遜,有意刁難。
    現如今,龐波龐申父子故意扣押神火箭溜圖紙,朱任听罷,一拳頭砸在了門上。
    “欺人太甚!”
    門 當一晃,抖了三抖。
    魏銘見皇甫飛仁兄弟賈宇疑惑道︰“那龐波昨日偷酒喝撒酒瘋,龐申威脅幾句封了口,還真當旁人都不知道呢?只不過指揮使沒找他晦氣罷了!他倒是先擺起來了,這又是何道理?”
    皇甫飛不禁道︰“指揮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龐波心里也門清,到底他是功臣之後。”
    “就算是功臣之後,也是龐波老子的事!他老子算是余公麾下一員,他算什麼?”
    就是算根蔥還能卷了煎餅,龐波實在算不得什麼。
    朱任恨恨,還要再說,卻被朱總旗截住了。
    “不要再說了!”
    說來說去,指揮使不想搞什麼大動作,只要龐波父子不過分,他們幾人只有在龐波手下穿小鞋的份兒。更不用說,龐波找的借口十分正當,火器營每月都要有幾次例行檢查的日子,只不過這一次,沒在計劃之中罷了,到了指揮使面前,龐波也能說天干物燥,萬事小心。
    朱總旗深深嘆了口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魏銘不由地皺了眉。
    以他現在之力,想要讓火器營完全避開前世的險境很難,畢竟有龐波父子當火器營的家,而指揮使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最多能讓火器營加強防範,卻無法徹底抹平其中的漏洞,而每晚必然存放在火器營之中的圖紙,仍在陷在危險之中,
    那若是將圖紙拿出火器營呢?
    他道︰“圖紙有無可能不放回火器營?”
    這樣一問,又把話題拉上了正軌,朱總旗思慮了一番,“龐家父子必然不同意,除非謄出一份完全一樣的圖紙,將其中一份送回,另一份留在手中。只是這樣,卻是大忌。圖紙一式兩份,很有可能就此流傳出去,若是日後落進倭寇手中,後果不堪設想。我不敢開這個豁口。”
    朱總旗早就想過這個辦法,但是豁口不能開,而且神火箭溜圖紙繁復,想要在半月之內謄出一份一模一樣的,簡直不可能。
    朱任恨極了龐家父子,立時道︰“不如弄一份假的算了!龐家父子那等酒囊飯袋,能看出來什麼?”
    “胡說,便是那父子看不出來,管庫房的主事,卻不是瞎子傻子!”
    朱總旗想都沒想,立時反駁了回去。
    魏銘從旁听者,突然道,“以我之見,朱兄所言,甚有道理。”
    他這麼一說,眾人都朝他臉上看去,皇甫飛道︰“我記得那庫房的丁主事眼楮尖得很,不然也不讓他來管庫房了。”
    魏銘卻搖頭笑了笑,“若是將神火箭溜圖紙,仿制八九成呢?”
    “什麼意思?”
    魏銘抬起頭來,臉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神色,“神火箭溜圖紙繁復又不能泄露,既不能畫全,也不必畫全,把大體畫出,關鍵隱去。原稿留在總旗手中,仿制稿每日照舊送回庫房。”
    他將眾人訝然的神色盡收眼底,謙虛道︰“不知道我這紙上談兵之法,能不能行得通。”
    話音一落,朱任便嚷了起來,“行得通!行得通!”
    他說了不算,又拉了朱總旗,“爹你說行不行!”
    朱總旗看向魏銘的目光里又是震驚,又是贊賞,“魏生此法甚妙!想來那丁主事眼楮再尖,也不可能把圖紙一筆一劃都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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