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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彩 第64節

    這真真算得上是一門高攀的親事了,李值的祖母便是建平帝的姑姑貞平長公主,如今她這一輩兒的公主就只剩下這位老壽星了,建平帝平日也總是敬著的。
    按說以甦筠的出身還有些配不上李值,畢竟甦家如今已經沒落,小一輩中沒有出色的人,老一輩的人物也不過在地方上混了個不入流的五品官而已。
    可因著沈老夫人作保,甦筠本人那品貌在京城閨秀里也算得上是拔尖兒的,便由貞平長公主做主說給了李值。
    上回重陽登高,在素玉山老太太只點了甦筠陪她一道兒其實就是在相看李值,也虧得甦筠不動聲色的本事高,直到兩家換帖子了,大家才知道她未來夫家是靖武侯的小兒子。
    紀澄讓柳葉兒開箱子揀了一對兒繪並蒂蓮圖的玉壺春瓶送去給甦筠做賀禮,因她還在病里,甦筠那邊又是喜事兒,紀澄還需忌諱一些。
    沈芫過來看紀澄,見她精神比前兩日又好上了幾分,“你倒是服帖這位宋大夫的方子,身上的傷脫痂了沒有?可留痕了?”
    因著宮中那位怕藥下多了有異味讓紀澄發現就不會用了,所以那雪容膏里的分量不算大,後來又有沈徹給的藥膏,如今痂已經脫了,腳上和手上被枯枝劃得深的地方倒是有痕跡留下,不過假以時日等顏色淡化了,不仔細看應該看不出的。
    紀澄自己沒放在心上,沈芫倒是一臉的可惜,“你這一身雪肉養得多好啊,別說尋常人長的各種斑痕了,便是連一顆痔都沒有,如今留了疤實在叫人遺憾,白璧微瑕。”
    紀澄放下袖口道︰“過段日子就不怎麼看得出了。”
    沈芫點了點頭,伸手捏了捏紀澄的掌心,“筠妹妹的好事兒定了,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你自己心里莫要給自己壓力才好。”
    若換了幾個月前的紀澄心里肯定是會些微不平的,但這會兒紀澄嫁人的心已經不那麼濃了,有沈徹給她戴的緊箍咒在,指不定她將來要嫁人還得听沈徹的指示。
    紀澄不願意深想,撇開腦子里的浮念,“筠姐姐的好事定下來了,我只有高興的份兒,芫姐姐不必怕我多心,說話都這般委婉,我听著還怪別扭的。”
    沈芫一下就笑出了聲,“我知道你素來是個大方的,不是害怕你一時沒轉過彎這才來開解你的麼?”
    “讓姐姐費心了。”紀澄笑道。
    沈芫又道︰“別看你這手瞧著縴縴細細的,連指甲蓋兒都比咱們修長,可這掌心卻肉呼呼的,這是有福之相,我先才的話也不是哄你的。”
    紀澄捂了耳朵道︰“好姐姐你就饒了我吧,你自己好日子近了,筠姐姐也有了著落了,就來鬧騰我?我看你到是應該多提蕁妹妹和五妹妹多想想。”
    “你年歲比她二人都長,她們著急什麼,倒是你這般的人才,可不能胡亂配了,落得個天地都遺憾。”沈芫話雖如此,但其實她何嘗是沒有私心的,紀澄再親,難道還比得上沈蕁和她親麼?沈蕁算是一頭栽在楚鎮的腳下了,可沈芫何等聰明之人,早看出楚鎮的心都拴在紀澄身上了,說不得還是得讓紀澄的事兒先定下來,早日絕了楚鎮的念頭才好,以免壞了姐妹之間的情分。
    至于沈蕁的親事,沈芫雖然可以關心,卻是無權置喙的,上頭還有老太太和安和公主呢,所以沈芫只盼著紀澄的事兒能先定下來。
    紀澄心里暗自奇怪,沈芫平日素來端莊,姐妹間偶爾玩笑這些男女之事,她也多是出聲喝止,今日平白地說這番話雖然是為了安撫自己,但恐怕還有別的意思。
    第101章 多受益
    紀澄那一肚子的彎彎場子,不過想了片刻就明白了沈芫的意思,她心里苦笑,沈芫都沒明說,她總不能上趕著說她對楚鎮無意吧?
    沈芫去後,紀澄想起這些男男女女之事就覺得膩味得緊,還不如看幾本賬本來得神清氣爽。又因為她白日里睡得多,晚上反而走了眠,索性讓南桂帶著她,走密道去了九里院下面的密室。
    如今這專屬于紀澄的那間密室同已往的粗陋可是大相徑庭了。當日沈徹讓紀澄按著自己的喜好布置這密室,紀澄也沒有托卻,她想著這里她以後大概時常要落腳,所以就認真畫了圖紙交給南桂去布置。
    今日紀澄還是第一回看見這布置後的“雪夜攬月齋”。
    攬月齋里依舊空蕩蕩的,只按著紀澄的安排,鋪了厚厚、寬寬的一張雪白的長毛毯子。紀澄其實當時只是賭氣畫的圖,這樣大的長毛毯子是很難得的,沒想到卻真被南桂找來了。當然這里頭肯定有沈徹的示意。
    毯子上擱著一張天然小幾,幾側置有一個懶人架,架子上靠著墨綠繡玉紋蓮瓣的大軟枕。
    懶人架後的牆邊立著一排矮櫃,櫃子是用來安置賬本用的。其外就只有牆角一盞半人高的白紙糊的橄欖式樣的落地燈籠,然後就沒有別物了。
    哦對了,還有東西,就是四面牆都按著紀澄的意思全糊上了白紙。
    南桂當初布置好時,都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圖紙,反復看了三遍,都沒能弄明白,這樣子有什麼好看的。而這密室又憑什麼叫“雪夜攬月齋”?
    紀澄雖然在病中,卻比平日里更有情致,她摸了摸那長毛雪毯,又將臉在那皮毛上頭蹭了蹭,軟軟的舒服極了,對南桂的布置十分滿意。
    紀澄讓南桂將那紙燈籠點亮,“我讓你備的筆墨和顏料都備好了麼?”
    南桂點點頭,從櫃子里將筆墨顏料取出在小幾上放好,又拿出幾把碗口大小的刷子筆來擱好。
    紀澄道︰“你且去吧,留我一人在這里就好。”
    紀澄連著好幾個晚上都在攬月齋里搗鼓,南桂的好奇心都被她勾起來了,央求了許久才得以進入煥然一新的攬月齋。
    南桂站在門口眼楮連眨也不眨地就盯著四周的牆壁看,她習武出身,對那些尋常女子慣習的詩詞書畫都不感興趣,也瞧不在眼里,今日卻有些不同的感受。
    “姑娘,你這個畫好像跟別人的都不一樣。我還從沒見過這樣大卷的畫呢,不過不是因為大,反正就是有什麼不一樣。”南桂樸實地道。
    紀澄抿嘴笑了笑,“那你再看看到底是哪里不一樣。”
    紀澄盤腿坐在雪毯上,將牆角那白紙燈籠點亮,取了毛筆沾了墨汁,不過幾筆就勾勒出了一枝蒼勁的老梅樹干來。
    南桂往里走了一點兒,伸手往那牆上摸去,明明覺著前面那簇碧竹還在七尺開外的地方,但手一摸就摸到了牆面。
    南桂有些雀喜地道︰“姑娘,我發現了,你這畫竟像是真的一般,我瞧那月亮明明掛在天上的,可伸手一摸卻又在牆上。”
    紀澄笑了笑,“嗯,用了點兒小技巧,蒙蔽了你的眼楮而已。”
    若用千年後的現代人的說法,紀澄的畫其實挺簡單的,就是平面作圖時用了立體視角,讓畫上的景物就像活了一般。
    紀澄牆上這幅“雪夜攬月圖”做得十分恢弘大氣,其余三面牆都是調的墨藍色,顏色漸變,像極了月下的夜空,墨藍里有隱隱梅影綽綽,也有隱隱怪石嶙峋,而那獨有的月亮所在的牆面,先是繪了一扇和真正的窗戶一般大小的推窗,窗戶此刻開了一大半,露出窗外的一叢碧竹,碧竹的上空畫著一輪冰月。月亮上還能隱隱看出山川之影來。
    身在攬月齋里,這會兒可覺不出此乃地下的密室了,再沒有憋悶之感,甚至能感覺一股清涼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淡淡的梅香。
    不過這梅香可就不是畫筆能描繪的了,而是紀澄自己調制的梅香餅焚炙的香氣,冷香怡人。
    “若不是我知道這攬月齋以前是什麼模樣,乍一走進來肯定瞧不出它會是間密室。”南桂感嘆。
    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梅燈輝映,紀澄靠在懶人架上開始翻賬本,偶爾咳嗽兩聲,說明病還沒有完全養好,川貝蒸雪梨都不知吃了多少去了,枇杷膏也用了好幾罐,總不見斷根。
    南桂有些瞧不懂紀澄怎麼不歇息反而還四處折騰。
    紀澄這就是閑不住的命,臥在床上只覺得一身都酸疼,看看賬本,再處理一下晉地來往的信箋,她心里反而安穩些。
    凌子雲的回信已到,信里全是關切之意,從小時候開始,就是紀澄讓他往東,他就不會往西,這一次這樣大的事情,凌子雲也是一口就應了下來。不過他家中當家的還是他的父親,所以凌子雲做事情總難免束手束腳,凌父的意思是不會阻擋紀家吃下譚家、陳家的生意,但是現階段只能觀望。
    這已經是紀澄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的。譚家和陳家佔著晉地八成軍械的生意,已經經營了好十來年,紀家這樣的後起之秀想要吃下譚家和陳家不次于痴人說夢,凌家若是不義,反手將紀家賣了,紀家就會有滅頂之災,如今凌父同意觀望,想來凌子雲沒少說紀家的好話。
    當然,這樁若是生意成了,凌家也會有大賺,誰都不想屈居人下,所以凌父才會給紀家面子。
    得了凌子雲的信,紀澄正想找沈徹,沒想到兩人似乎心有靈犀,她才擱下信,門外就響起了搖鈴。
    沈徹的眼楮先朝四周打量了一番,這才落到紀澄的臉上,“臉色如此憔悴怎麼還來?”
    “閑不住。”紀澄應了一句,帶著病氣去哪里都怕過了病氣給別人,這里反而成了紀澄的安樂窩了。
    沈徹笑了笑,撩起袍子在紀澄對面坐下,“把手伸出來。”
    紀澄依言伸手,略帶好奇地問︰“徹表哥這岐黃之術是從哪里學的啊?”在南苑回京的途中沈徹還給紀澄摸過一次脈,開了藥方,紀澄就是按著他給的藥方揀的藥,效果吃了還不錯,不過這些時日沈徹又不見人影,紀澄便只能吃沈芫口中宋大夫的藥,病根一直沒斷。
    沈徹的指尖搭在紀澄的手腕上,仔細端量了一下她的臉色,“把舌頭伸出來看看。”
    紀澄又依言吐出舌頭,沈徹換了一只手切脈,也不給紀澄講醫理,直接就提筆開起藥方來。
    紀澄以手托著下巴看著飛速走筆的沈徹,心想這人嚴肅的時候還真有點兒得道名醫的意思,在雪夜圖中甚至還沾染上了一點兒仙氣,若是眉毛再變白了,那就可以飛天了。
    沈徹寫好方子遞給紀澄,紀澄拿過來看了看,並沒什麼不妥,小心翼翼地收到了一旁,“徹表哥給我診脈的時候好似和其他大夫不同,我覺得好像有一股子氣鑽入了血脈似的。”
    “這是我師傅的絕學,以氣診脈,不僅腠理可察,肌膚、脾胃皆可察。”沈徹道。
    說得如此天花亂墜,紀澄也只是將信將疑,她其實更感興趣的是沈徹這樣的國公府公子怎麼會拜師學岐黃之術?
    沈徹像是能听到紀澄心里的話似的,答曰︰“不過是興趣而已。”只是他雖只是出于興趣,卻已經可以讓這天下絕大部分習醫之人汗顏了。沈徹練的是天下第一的武功,拜師學岐黃之術時自然拜的也是這天下最有名的神醫。
    但紀澄沒往那神醫的名頭上去想,畢竟那位老人家傳說里已經駕鶴西去了。
    “這藥你先吃兩副,過幾日我再給你診脈。”沈徹道。
    紀澄本待拒絕,又听沈徹道︰“你這次已經算是極走運的,下次算計人除非萬不得已不要用苦肉計,若非你身體底子還算不錯,僅這一次就能減你壽數十年。”
    這麼夸張?紀澄笑道︰“自然是極走運的,還多虧了表哥肯給我診脈。”
    沈徹想了想,“若你肯脫衣裳讓我給你扎針,你的病還能好得快些。”
    紀澄連忙搖頭,“病去本就如抽絲,凡事欲速則不達,慢點兒也無妨。”
    沈徹冷哧了一聲,“凌家可有回信了?”
    紀澄點了點頭,“凌伯父只答應不插手,凌家那麼大一家人,他不能沒有顧忌,等瞧見我們這邊上手了,他肯定會幫我們的。”
    沈徹沒有置評,轉而道︰“收到密探來信,譚家年前會有一批軍械賣給焉耆,我會讓人在半道劫了,絕不能讓焉耆國得到那麼多的軍械,否則西域的平衡就會被打破。不過焉耆在和龜茲的樂泊堡之戰中慘敗,為了不讓他一蹶不振,軍械還是要給的,你可以通過凌家的關系,承擔兩成的軍械運輸。這樣大批的軍械,你們素來不會走同一條路的,到時候我給你路線,保你無事,至于能不能讓焉耆以後只信任你紀家而對譚、陳兩家失望,就得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好。”紀澄應道,忽然又想起往事,“四年前譚家和陳家也有過一次慘重的損失,傷了些元氣,否則也不會同意讓我們紀家插手軍械生意,想來那一次也是徹表哥的手筆麼?”
    “你想暗示什麼?”沈徹不答反問。
    紀澄其實已經不是在暗示了。這些日子以來她想過很多問題,沈徹的年紀雖然比紀澄大上了好幾歲,但就他如今處的這個位置來說,可謂是太年輕了。
    紀澄想著沈徹在晉地軍械這件事上之所以畏手畏腳,很可能是羽翼未豐,不然早就可以將譚家、陳家一起端了,之後再培養他自己的勢力豈非更妥當?
    紀澄也想著可能是沈徹的上峰因為某方面的原因,不願意動譚家和陳家,所以才要如此迂回。但今日她既然猜到了四年前的事情是沈徹做的,那當初沈徹應該就有對付譚家的本事了,為何後來卻不了了之?
    “我沒暗示什麼,徹表哥也說過,像我這樣的聰明人,如果不能知道前因後果,做起事來很容易出岔子。”紀澄道。
    沈徹笑出聲,“難怪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沈徹往紀澄探了探身,“你難道不覺得後面這句話聖人說的就是你?”
    天然幾並不大,剛才沈徹給她診脈的時候,紀澄就已經覺得太過親近了,這會兒他探過身來,鼻息間的松檀之香幾乎都噴在紀澄臉上了,她少不得往後仰了仰身,撇開臉去,耳根泛紅,敗下陣來。
    幸虧沈徹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反而是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阿澄這樣聰明,早就想通到了其中的關竅吧?”
    紀澄當然是想到了關竅。譚家、陳家的軍械生意很紅火,不可能一點兒風聲都不走漏的,朝中也曾經派過御史大人到晉地查訪,但不管是明著敲鑼打鼓來的那位喬御史,還是微服私訪的那位朱御史,都沒活著升官發財。一位是來的半道兒就死了,另一位是剛離開晉地就被殺了。至于是誰殺的,至今都還是懸而未決的疑案。
    可是在紀澄看來這根本就是不是什麼疑案,殺人者是那麼的明顯。可朝廷為什麼就是處置不了晉中豪富?那一定是有一手遮天的人在作保。
    大秦所有的國事都決之于政事堂,只有政事堂內的大佬才可能保得下譚家和陳家。
    但是紀澄卻無法得知是誰,她的身份實在是太低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紀澄時時刻刻都在等待和準備,看準時機她或者全身而退,或者由此上位。
    紀澄想知道沈徹的對手是誰,但也知道沈徹不會傻到告訴她的。
    “我知道表哥行事也有自己的艱難之處,不過只要是為國為民的事情,我一定會幫表哥的。”紀澄表忠心道。
    “花言巧語,說的比唱的還好听。”沈徹諷刺道。沈徹知道紀澄一直都有二心,不過他並沒放在心上,若是紀澄真的聰明就該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這商人跟青樓的女史沒什麼區別,都是驅利而往的。
    紀澄不再同沈徹耍花腔,其實剛才沈徹已經算是回答她了,他在朝中的確有政敵,靖世軍也不是無敵的,而國之重器依舊是握在政事堂,而非只負責探察情報的靖世軍手里。
    “表哥既然有心盤下晉地軍械這一塊,那也應該知道,軍械所依賴的就是礦山。晉地周遭產鐵,明面上鐵礦雖然歸于朝廷,但正是因為譚家和陳家有本事將國有礦山據為己有,才有了他們的獨大。”紀澄道,“若我們不能拿到礦山,想遏制譚家和陳家就是空談。”
    沈徹道︰“當初王淑妃懷孕的時候,皇上就已經默認晉地會是大皇子的封地,一切礦藏自然也就默認歸于大皇子。皇子年幼,而皇上龍體欠安,礦山的收益皇上算作是默認給了王家,就是想扶持王家保護大皇子,萬一皇上有什麼不測,王家能護著大皇子而同諸親王府抗衡。”
    紀澄這才知道王家為何在京師會那般囂張了,簡直可以說是橫著走路。也無怪乎沈徹動不了晉地的鐵礦權了。
    本是國之礦山,卻被皇帝當做了私產默認地給了大臣,而這些大臣又為了自己的私利背叛了大秦,將兵器送到西域人的手里,反過來再打大秦,想想還真是可笑,始作俑者卻是皇帝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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