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忘皆空(4)

    “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持。”
    我立即道謝︰“謝謝你,斯塔克先生。”
    托尼說道︰“這是你應得的。”
    如此,我就在第二天回到了學校。我知道道恩肯定在監視著我的身體狀況,一旦我出意外就緊急報告。
    不過我沒有表現出來,我還像往常一樣听著課寫著作業。
    人的意識可以調節身體狀況,沒有人觀察著我,我到底是什麼樣還不是我說了算?偽造一些正常的數據對我來說輕松的很。
    但是,來到學校時巨大的悲傷差點兒把我壓垮。
    陸年果然沒來。
    她怎麼會來呢?
    我旁邊的座位就那麼空了一上午。
    午休的時候班主任接了個電話出去了,我猜很可能是陸年的家長給老師打的電話。
    “嘿,你知道陸年今天為什麼沒來嗎?”前桌轉過身問我,神情里只有好奇。
    我對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低著聲音說︰“……一會兒就知道了。”
    興許她感覺出來了我心情不好就沒有再問。
    雖然來到學校後每一個事物都不無時無刻地提醒著我陸年不在的事實,可那也比在基地強。
    畢竟這里的悲傷與真相,除了我不可能有人知道。
    我自嘲地想。
    下午自習課的時候老師說了這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陸年同學……她猝死離開了……”
    老師說話時也是斷斷續續的,她于心不忍,而誰又能忍心誰又能接受呢?
    我明白,這真的令人難以接受。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就這麼突然死亡了呢?就兩天不見?
    沒有人能想象的到。
    班級里本來也很安靜,但在老師說完這句話後就落針可聞。
    有好長時間沒有一點兒聲音發出。
    〔就、就這樣死了?〕
    〔陸年怎麼會猝死?她不是身體狀況還挺好的嗎?她不是作息還很規律嗎?這怎麼會呢?〕
    〔我以後都見不到她了?她前幾天還說回來教我下英語呢,怎麼就這樣了?〕
    突然間有許多嘈雜的聲音在我腦海里出現,我先是下意識看了眼其他同學的反應,發現他們沒有什麼變化,而後就知道了是我無意識地讀了心。
    對于他們來說,這只是現實的一次痛打,告訴他們人的生命可以有多脆弱,告訴他們你們熟悉的事物可以有多麼容易消逝,告訴他們一定要珍惜眼前的一切。
    而對我來說這就相當于把我當眾釘在十字架上接受拷打,他們的反應就是在我的身上再釘無數個釘子。
    這是我的錯,我要為此贖罪,但我怎麼為此贖罪?
    我能做些什麼為此贖罪?
    我害死了一個人,我最好的朋友!
    “大家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吧……以免到時候沒有機會再抓住了。”現實的沉默是被老師打破的,她勸慰大家不要沉湎于悲傷了,要珍惜現在把握未來。
    這對所有人都很有沖擊力,有很長一段時間班級里沒有人說笑,所有人都在努力學習。
    這樣的氣氛下沒人會沉心于娛樂。
    這是普通的他們第一次直面死亡的無情。
    我回家的路上踫見了陸年的父母,看見他們的第一眼我就想躲開,但他們也已經看見我並且對我打招呼了,我只能迎上去。
    “莫笙,周日來參加陸年她的葬禮吧。”陸年媽媽用著充滿極度悲傷的眼神看著我說道,她還在勸慰著我,“這很突然,別太……”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想她很希望你能來。”
    陸年媽媽對我的信任再一次差點兒讓我崩潰。
    死亡的是她的女兒,她要更加悲傷,但她還反過來安慰我……
    我何德何能啊?
    【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就這些你就崩潰了以後要怎麼辦?悲傷與愧疚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你永遠無法擺脫它,你必須保證你在面對它時不受干擾,你必須保證你不害怕它。】
    【只有那樣你才有勝利的機會。】
    【只要那樣才能達到那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我的理智又給自己下這樣一個暗示,將我搖搖欲墜的情感拉回,讓我能正常的面對事情。
    “嗯,我回去的。”也就幾秒鐘的沉默時間,我回答了陸年媽媽的提議。
    她又告訴了我具體時間和地點,我表示我記住了後我們就分開了。
    他們沿著相反的方向走,我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里,但我覺得他們可能會在以後離開這座城市。
    在和他們對話時我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這或許是一種預言,不過我能猜到原因。
    ——這座城市充滿了悲傷。
    這座城市承載了他們的太多回憶,他們無法面對這樣的回憶。
    我害死了陸年,但我傷害的不只她一人,她的父母她的同學也都被我傷害了。
    一個人死去帶來的連帶影響是巨大的,哪怕她只是個普通人。
    我去陸年葬禮的那一天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天氣,似乎每個葬禮都是這樣的天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彰顯人的悲傷。
    她的家人頭上都帶著白紗,而其他人都穿著素色衣服打著黑色雨傘。
    我也是。
    陸年的照片被擺在房間的正中間,上面的台子上是她的骨灰盒。
    人啊到死了的時候就都進入這小小的一個盒子里了,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留下的痕跡也會漸漸消失,所以爭搶的一切在死去的那一刻都沒了意義。
    在葬禮全程我都沒有說話,沉默地看著人的痛哭。除了陸年父母向我問話的時候。
    在除了他們的其他人都離開後我近了她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容是那麼的明媚,好像能穿過層層阻隔來到我身邊一樣,好像她現在就這樣在我面前笑一樣。
    〔笙兒,你看看是這個衣服好看還是那個衣服好看唄?給我選一個合適的,我們穿配套的衣服。〕
    〔笙兒,我這次前進了五名呢,我厲不厲害?快來夸夸我。〕
    〔笙兒,我有機會見到我的偶像了誒,我好開心啊,激動到甚至睡不著覺。〕
    〔笙兒,你說說……〕
    所有的與陸年有關的記憶全在這一刻在腦海里過了一遍,被時間之手加以剪輯,形成奇特的畫面。它們和此時的氣氛融合,對我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影響。
    心中那個一直存在但也一直隱約的想法最終成型。
    我不是沒有機會復活陸年,只要……
    是的,只要那麼做,悲傷就不會存在,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犧牲。
    而對我……那不叫犧牲,畢竟又沒有死,不是嗎?
    從陸年葬禮回到家時雨下大了,電閃雷鳴,閃電 里啪啦地打著,嘶吼咆哮,天空被染成譎密的紫色,雨滴無情地拍打著窗戶,似是要將它拍碎。
    好熟悉的場景。
    在推開家門正好看見一道閃電劈下時我想到。
    啊,對了,如果按我知道的標準評判的話,一切都開始于這樣一天。
    同樣是電閃雷鳴,同樣是狂風暴雨,但那時的我可不是現在這個心境。
    那時的我滿心欣喜和激動,滿是夢想成真後的快樂。
    那時的我認為一切怎麼會這麼美好,幸運女神怎麼會這麼眷顧我。
    我好想告訴過去的我自己,天真的人啊,幸運女神怎麼會無緣無故地眷顧一個人呢?你覺得你突然變的極其幸運,那麼一定是你早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僅僅一年半的時間,我就經歷了曾經想也想不到的種種事情。
    好吧好吧,如果重來一回我倒是不會後悔這樣的選擇,我只希望我能做的更好,抓住一切可以挽回的機會,讓悲傷在發生之前就消彌于無形。
    周末的時候我會還是回超英那邊,而大多數時候是在復聯基地待著,畢竟和他們更熟。
    每周末一過去托尼都會給我檢查身體,我知道他是怕我的身體出現問題,但一周一檢查而且還是全面不至于吧?即使以復聯基地的科技水平全面檢查也廢時間廢精力。
    “嘿,斯塔克先生。”道恩說數值輸入完後我就扯下身上冷冰冰的小玩意,屁顛屁顛地跑向托尼,特意笑嘻嘻地、滿不在乎地問道,“我們真的要檢查這麼頻繁嗎?一周而已啊。”
    “這事關你的安全。”托尼拖動著虛擬屏幕,沒有轉過頭,沉聲回答我。
    “……哦。”听此我只得弱弱地應一聲,用腳在地上踩的咚咚響,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塌了下來,沉悶著走出了醫療室。
    雖然我跟他們說話時都面帶笑容,他們跟我說話時也都這樣,但一旦不小心談到某個話題時神情都會嚴肅下來,別過頭,好像這樣就那東西就不存在一樣。
    我覺得我和超英們、甚至是其他所有人之間都有一道溝壑,溝壑深不見底,我努力地從遠方搬土填,跨越險阻,忍受烈日與嚴寒,卻怎麼填也填不滿。
    到最後只能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像個無能自嘲的失敗者看著對面的他們。
    他們想要對我施以援手,但是他們也過不來,他們也填不滿溝壑。
    只能任由時間將我們之間的溝壑越拉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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