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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佛前

    清晨的恩和寺內,女尼們已早早地起身做灑掃功課,唯有三日前從宮內遷進來的西山角房里
    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春杏將一頭青絲妥妥帖帖地包進了尼帽里,又將柴火碼放好在角落,被主持派來幫忙的兩個
    小尼姑正好將小院的水缸填滿,出來時與拍著手的春杏打了個照面,不由得殷勤討好道︰“春
    杏姑姑,您做功課辛苦了。缸子我們填好了,您看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
    春杏從荷包里掏出兩粒碎銀,放到了說話的小尼手里︰“拿著,下山化施的時買糖吃。”
    兩個小尼頓時兩眼放光,連連道謝,又听得春杏問道︰“王師太還未起罷,你們快去,別擾了
    她。”
    剛剛接話的小尼聞言努了努嘴,這位新來的宮里人金貴著,脾氣也大著,第一天就當著眾人
    的面對著寺內上下好一頓排揎,要不是身邊的春杏姑姑是個懂事理的,不住地替她打圓場,
    令她有天大的身份和再多的銀錢也落不著好。
    說起來這個寺里的女人誰不曾在宮里混過,寺里清修辛苦,既然都作了一處大家都是一樣的,
    誰也沒必要讓著誰。但顧慮到這位還是當權的攝政公主的生母,主持和一干人等只得忍了,
    依舊賠笑著好茶好飯地待著王太嬪主僕。
    春杏想到這,不由得搖了搖頭,等兩個小尼出了院門,將門扣上,才輕輕敲了敲廂房的門︰
    “娘娘,您醒了嗎?”
    “沒醒,不想醒。”
    春杏失笑,將門打開便看到王太嬪將身一翻,面朝榻內,嘴里嘟嘟囔囔著︰“都說了本宮沒
    醒,干什麼呀。”
    春杏邊將窗推開邊溫柔回道︰“天都大亮了,十公主昨兒又給娘娘您傳了信,問您好,還問
    您有沒有消氣。”
    “哼,”王太嬪將手一撐,從榻上直起身來,“她現下厲害著呢,攝政公主,我還能與她置氣?”
    春杏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有意勸她︰“再過些時日便是祭祖的日子,說不準十公主會來看
    望娘娘。”
    王太嬪繼續冷哼嘴硬︰“她愛來不來,反正我是不見她的。”
    王太嬪越發小孩子脾氣。在家做姑娘的時候被王家嬌養,進了宮又榮寵非常,就連暗中造反
    都能因十公主而被壓下不發。現下被貶斥出宮修行,也是未受過什麼苛待,可謂是順風順水
    得太過分了。
    王太嬪卻仿佛覺得自己造反的事沒有被發現,只是因為當今聖上和皇太後重奪回大權終于想
    起了她這個礙眼的太嬪才把她趕出宮了。
    也是,畢竟誰人造反還能全須全尾地被送出宮?春杏剛想再勸兩句,院門外就傳來了兩聲特
    殊的鳥叫,王太嬪則重重地錘了一下床︰“有完沒完了!怎麼出了宮還纏著?”
    春杏聞言就往外走︰“奴婢去趕人走。”
    王太嬪不疑有他,她面上雖仍是如常,但心里既煩又害怕,還有一些惶恐的悔意籠罩在心頭。
    幸而還有春杏,替她周旋收拾爛攤子。
    其實說不思念女兒是假的,但是她好不容易重返京城,犯了事的自己于她已是負累,又哪里
    肯再繼續帶累她。能苟全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被秘密送出宮時她本以為自己此生就到頭了。
    王太嬪只恨自己一時豬油蒙了心,信了順妃的蠱惑,異想天開以為能出那一口幾乎困頓了自
    己一生的惡氣,真是……太失智了。
    窗外鳥叫似乎停了,隨即便听到春杏開關院門的聲音,王太嬪悄悄將不知何時流下兩行清淚
    的臉往軟枕里埋了埋。
    那邊王太嬪思女而不得,宮里的十公主也對自己母親的 脾氣無可奈何。
    剛放下一本奏折,那邊廂李望就又抬了一沓奏折進來。十公主拿起最上邊的一本,剛想翻開又有些煩躁地合上在桌上敲了敲。一直窩在她身後的十二聞聲探出個腦袋,見她閉目養神,
    便伸出手來幫她輕按太陽穴︰“皇姐休息一會兒吧,一時半會也批不完。”
    十公主向後往他身上一靠︰“說得輕巧,現下牢里關著一大批,朝里天天都有人上折子檢舉
    同僚,我這可是一時半刻都偷不了閑。”說罷微微仰頭,看十二這些日子養得略見了些肉的
    下巴︰“太醫今日給你請了平安脈了,把藥案報到了我這,說是你體內似有余毒未清,所以
    好得慢些。”
    十二不動聲色地放下了手,垂下眼睫淡淡道︰“皇姐要看,為何不直接來看,左右我的脈案
    從不對皇姐避諱。”
    他說著說著反倒委屈上了,一下就抽抽搭搭上了,好似在控訴著她︰“皇姐還要我坦誠以待,
    自己卻做不到。”
    知道他病中容易多思,卻也料不到自己一句話就點到了他不安的隱痛,十公主連忙將他的手
    拉過,輕嘆道︰“是皇姐的不是,只是隨口一提罷了,怎麼反倒惹得你傷心。”
    十二反手將她的手握住,執拗地十個指頭一一對應著握住︰“皇姐是厭倦呆在這里了嗎?也
    是,畢竟這逼仄的宮殿哪里有北疆自由自在。”
    自從知道姜將軍不日將返京述職,十二十天半個月就鬧一番,十公主早已習慣了他突如其來
    的呷醋拈酸,便想將手抽出,不想十二反而將她的手扣得更緊,目光熠熠地盯著自己。
    十公主無奈地仰起頭在他嘴角輕輕親了一下。
    十二仍不放手,稍稍用力將她拉近,力氣大得仿佛已然病愈。
    十公主只得吻上他的雙唇,任由他得寸進尺地在自己的唇齒間游走糾纏,直到大殿內的西洋
    鐘敲了六下,兩人才如夢初醒般分開了彼此。
    十二卸下了手中的力氣,卻又被十公主拉下身,這次十公主像是有些惱了,在他的下唇狠狠
    一碾,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
    十二餮足地舔了舔下唇,討巧般問她︰“皇弟的嘴好吃嗎?皇姐。”
    十公主將他一推︰“去喝藥,過兩日不是要去恩和寺?事多得都忙不過來了還這樣撒嬌。”
    十二卻臉色一肅︰“皇姐可當真想好了?畢竟是你的……以身涉險,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不必,”十公主摸起一本奏折,掃了一眼便提筆,“不是還有春杏姑姑?宮變時她都能護著母
    親全身而退,這次我們又早已通過氣,王家我也知會過了,不會有事的。”
    十二矮下身,平視著十公主躲避的眼神︰“皇姐,你在難過。”
    “我有什麼好難過的。”
    “你的眼楮,今天接到春杏姑姑的信時,你很難過。”
    十公主不禁一怔,想到母親,說不擔憂是假的,和母親置氣也是真的,知道母親和何德真有
    勾結的驚怒又將這些情緒織起,籠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迎頭罩住,不知怎麼辦才好。
    母女兩個人都硬氣,感情好的時候親密無間,對峙起來誰都不肯低頭,最後兩敗俱傷。
    十二將十公主擁住,手輕輕在她肩頭摩挲,就像兒時被夫子罰手板,他也是這樣輕輕拉住她
    的手,摩挲著安慰她一般。
    十公主緊繃的肩膀在這樣安心的懷抱里慢慢松了下來。
    直到李望在殿外的聲音傳來,原來是照看十二的太醫來了,到時間服藥了。
    十公主輕推他︰“去吧,待會和你一起用午膳。”
    十二依言去了偏殿,太醫早在那恭候多時,手里端著的藥碗還氤氳著熱氣。只是原本好好端
    著藥碗的太醫不知怎的手有些哆嗦,見到十二來了,撲通一下就雙膝跪下了。
    十二不看他,自顧自地接過藥碗,卻不是喝下,而是倒在了一旁的曲折的矮松盆栽里。
    太醫將頭低下,他已經很委婉地提示十公主了,本著醫者仁心的本分,不想病人如此不配合,
    他也無法。
    李望仔一旁有些心疼地看著十二不勝衣的模樣,剛想開口勸他,就被十二打斷了︰“得了,作甚麼戰戰兢兢的模樣,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
    他將藥碗丟在小幾上,扯了大氅披上︰“這病不是朕不願意治,而是好得慢一點,不要再多
    事。”
    太醫聞言重重磕頭,口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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