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姬噲剛過冠年,生性敦厚,甚得宮人及朝臣喜愛,包括老燕公也對他頗為贊許。太子甦掃他一眼,緩緩問道︰“听說你與子之將軍相處甚篤,可有此事?”
    “是啊。”姬噲應道,“子之與兒臣頗能相處,時常教習兒臣騎射之術和用兵方略。”
    “如此甚好。”太子甦將密函交予姬噲,“你連夜出發,繞過武陽,務于明日傍黑之前將此信交付子之將軍!記住,事關重大,萬不可為外人所知!”
    “兒臣謹听吩咐!”
    姬噲收好信,別過父親,領上幾名僕從,叫開薊城南門,星夜馳往龍兌。
    薊城距龍兌走大道六百里,因要繞過武陽,又需多走五十里。姬噲等人快馬加鞭,于翌日申時終于趕至龍兌,被子之迎入中軍大帳。
    子之是燕文公五弟姬歷的第三子,自幼聰敏,文功武略無所不愛,尤喜兵法戰陣,是燕室旁支庶子中最有出息也最有心計的一個,深得文公器重。由于子甦、子魚兄弟不和,子魚雖通兵法,文公卻不敢將兵權擅交予他,因而于三年前封子之為上將軍,統制三軍。
    子之年過三十,與太子同輩,從輩分上講是姬噲叔父,因而平素一直將他作晚輩看待,甚是關愛。雙方見過禮,分別落席,子之知姬噲有事,先開口道︰“看公孫面色,此番不像是為騎射而來。有何大事,能否告知末將?”
    姬噲從袖中摸出子甦密函,遞予子之︰“家父要在下將此書親手呈予將軍。”
    “哦,是殿下的密函。”子之趕忙接過,拆看一時,神色大驚,眉頭冷凝,有頃,合上書信,閉目冥思。
    看到子之的表情,姬噲急問︰“將軍,可有大事?”
    子之睜開眼楮,多少有些驚訝地望著姬噲︰“信中所寫之事,公孫難道一絲兒不知?”
    姬噲搖頭。
    “唉,”子之長嘆一聲,“不瞞公孫,國難當頭了!”
    姬噲驚問︰“將軍快說,是何國難?”
    “武成君在武陽招兵買馬,已募勇士萬余,良馬數千匹,勾結趙人,圖謀犯上!趙人以中山國為由,大兵壓境,欲助武成君謀逆!”
    “武成君?”姬噲驚道,“你說伯父欲謀逆?”
    子之點頭。
    “伯父為何謀逆?”
    “與殿下爭太子之位!”
    姬噲沉默一陣,抬頭問道︰“家父要將軍做什麼?”
    子之將信遞給姬噲︰“公孫自己看吧!”
    姬噲接過信,匆匆看過,驚道︰“家父要將軍調頭圍攻武陽?”
    “唉!”子之長嘆一聲,“大敵壓境,自己人倒先打起來了!”
    姬噲急問︰“將軍做何打算?”
    “唉,”子之復嘆一聲,“一個是殿下,一個是長公子,哪一個都是末將主公,末將又能怎麼辦?”沉思有頃,抬頭望向姬噲,“公孫這就回去,轉呈殿下,就說殿下所請,末將實難從命!末將受命于君上,唯听君上旨意。莫說是趙人在側,即使沒有趙人,若無君上虎符,末將也不敢擅動一兵一卒!至于前方情勢,你可轉呈殿下,有末將在,濁鹿斷不會失,武成君的一萬五千石軍糧,趙人連一粒兒也拿不去!”
    子之先國後家,又以君上為大,安排得滴水不漏,姬噲點頭稱善,歇過一宿,于翌日晨起動身返回薊城。
    子之使探馬暗訪濁鹿,果有車馬由武陽源源不斷地朝那里運糧。子之令副將引右軍兩萬在濁鹿西側四十里開外的咽喉之地扎下營帳,嚴密布防,同時傳令中軍大帳朝濁鹿方向移動三十里,與右軍遙相呼應,形成掎角。
    姬噲回宮,將子之所言一五一十詳細稟過,諫道︰“君父,大敵當前,燕人怎能自己先打起來呢?”
    太子甦白他一眼︰“你個娃娃家,懂個什麼?”
    姬噲正欲再諫,太子甦沒好氣地沖他擺擺手︰“噲兒,你走這一來回,想也累了,回房歇息去吧!”
    見話頭已被截死,姬噲只好告退。
    姬噲前腳剛走,太子甦就沖內宰怒道︰“哼,子之甚是可惡,公父讓他治兵,他卻抓小放大,本末倒置!什麼濁鹿不濁鹿,武陽之亂才是根本!”
    “殿下,”內宰趨前一步,“臣以為,要讓子之平亂,也不是沒有可能。”
    “沒有虎符,他不肯出兵。”
    內宰話中有話︰“殿下何不前去為他討來虎符呢?”
    太子甦白他一眼︰“你也真是!本宮若能拿到虎符,何須求他?用虎符誅殺子魚,公父斷不肯做。子魚也正是看準這一點,方才有恃無恐。”
    “在臣看來,”內宰壓低聲音,“殿下若要得到虎符,卻也不難。”
    太子甦眼楮大睜︰“有何良策,快說!”
    “殿下,燕宮內外,君上最听誰的話呢?”
    “你是說——”太子甦愣怔半晌,一下子醒悟過來,將拳擊在案上,不無懊悔地說,“咦,本宮怎就忘了她呢?”
    離宮城不遠的偏僻處有一家小客棧,門楣上的三個墨字“老燕人”吸引了正在沿街尋求宿處的甦秦。他停住車子,走上前去。
    一位老丈听到響聲,迎出來,躬身揖道︰“老朽見過客官。”
    甦秦拱手還禮︰“晚生甦秦見過掌櫃。”朝店中望幾眼,“請問掌櫃的,您這客棧可有空房?”
    “有有有,”老丈連聲說道,“我這是老店,陳設破舊,方位偏僻,前幾年生意還行,近兩年生意不好,從年頭到年尾,從未客滿過。甦子若不嫌棄,可以進來看看。”
    听到老丈如此自曝家丑,甦秦甚是感喟,將韁繩遞予老丈︰“不用看了,晚生就住老丈這兒。”
    老丈扭頭喊來小二,讓他將軺車趕至後院,轉對甦秦道︰“甦子,店中請。”
    甦秦點點頭,隨老丈走進客棧。
    老丈領他走至一處小院,推開門道︰“甦子請看,這進院子中你眼否?”
    甦秦走進院中,巡視一圈,見院落雖然不大,卻是干淨整潔,連連點頭︰“不錯,就這兒了。”略頓一下,“請問老丈,店錢怎麼算法?”
    “一日三枚銅板,飯錢另計。”
    听見只有三枚銅板,甦秦點點頭,將手伸入袖中,摸了幾下,卻只摸到幾枚銅板,心頭一沉,尷尬一笑︰“晚生將錢放在包裹里了。”
    老丈看在眼里,憨厚說道︰“錢是小事,甦子盡管住下,何時要走,再結店錢不遲。”
    甦秦忙拱手道︰“謝老丈了。”
    老丈正欲答謝,前面一進院里傳出爭執聲,接著听到有人朝外搬東西。老丈見小二卸完馬,提著甦秦的包裹走進,吩咐他道︰“小二,待甦子安頓下來,引他去前面用膳。”朝甦秦拱拱手,走向那進院子。
    甦秦安頓已畢,隨小二走至前面,見兩個士子模樣的人已將幾箱行李搬至院中,其中一人正在與老丈清算房錢,另一人候在一邊。
    算完房錢,二人卻不急走,反而盯住甦秦上下打量。甦秦覺得奇怪,正欲說話,其中一個年歲稍長的拱手揖道︰“這位仁兄,可是來燕謀仕的?”
    甦秦還一揖道︰“在下是洛陽人甦秦,初來乍到,還請兩位仁兄關照。”
    那士子苦笑一聲,不無哀怨地搖頭嘆道︰“唉,到這份上了,還關什麼照呀!在下奉勸仁兄,不要在此浪費時光,趁早走路吧!”
    “哦?”甦秦怔道,“仁兄何出此言?”
    “不瞞仁兄,”那士子指著另一人,“我們是兄弟二人,家居中山,苦修五行之術,可知陰陽變化,此番赴燕,本想在燕宮謀個差使,不想苦候數月,莫說得見君上,竟是連宮門之內是何模樣也是一無所知。”
    “怎麼,燕國不願納士?”甦秦驚問。
    那士子尚未說話,他的弟弟咳嗽一聲,惟妙惟肖地學起宮門衛士逐客的聲音︰“君上有旨,概不會客——”
    先前說話那人再次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原來如此。”甦秦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兩位仁兄欲至何處?”
    那人輕嘆一聲︰“身上沒有銅板,遠的地方去不成了,听說武陽廣招賢才,想去那兒混口飯吃。”
    “武陽?”甦秦打個驚愣,“你們要去投奔武成君?”
    他的弟弟興奮地說︰“當然!武成君在武陽招賢納士,赴燕士子大多投他去了。我上個月原說去投的,我哥死活不肯,這不,熬到今日,他也無話可說,只好走這一條路了。我說仁兄,你若願去武陽,我們正好結個伴兒。”
    “謝仁兄好意了!”甦秦朝他們兄弟抱抱拳,微微笑道,“在下既來此城,無論如何,總也得瞧瞧宮門之內是何模樣吧。”
    兄弟二人連連搖頭,拱手別過,一人背起一個包裹,沿著大街蹣跚遠去。
    翌日晨起,甦秦早早趕至宮城,遠遠望見紅漆大門兩側各站八名持戟衛士。甦秦走近,早有兩名衛士持戟攔住。甦秦躬身揖禮,從袖中摸出早已寫好的拜帖,遞予衛士。衛士看也不看,遞還過來,大聲唱報。一個門尉聞聲從耳房走出,打量甦秦一眼,拖長聲音道︰“來者何人?”
    甦秦揖道︰“洛陽士子甦秦。”雙手呈遞名帖。
    門尉接過名帖,一邊審視,一邊問道︰“你來此處,欲見何人?欲做何事?”
    “在下有重大國事,求見燕公。”
    門尉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將名帖遞還過來,再次拖長聲音︰“君上有旨,概不見客!”一個轉身,禮也不回,徑自走入耳房。
    甦秦尋思有頃,沿宮城轉至旁邊幾門,逐一問去,果如兩個士子所言,門尉不問青紅皂白,劈頭即道︰“君上有旨,概不見客!”
    甦秦連遭幾番搶白,只得悻悻地回到店中,關上房門,思考該從何處入手。
    燕文公的確不能見客。
    明光宮正殿里,文公靜靜地躺在榻上,兩眼緊閉,面色黃中泛白,全身一動不動,形如垂死之人。
    姬雪守在榻前,輕聲哼起一曲燕地民歌︰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歸。】
    這首燕人悼念征人的民謠,是她不久前從一個老宮女口中學來的。此時姬雪不知想起什麼,信口哼唱起來。曲調原本哀傷,又經姬雪反復吟唱,更見悲涼。文公听有一陣,兩行濁淚從眼角里流出,伸出右手,一把捉住姬雪的縴手,緊緊捏住。文公用力太大,姬雪感到疼痛,強自忍住,任他捏一會兒,方才柔聲道︰“君上,您醒了。”
    文公似也意識到什麼,將手松開,睜開眼楮,多少有些抱歉地望著她︰“夫人,寡人捏疼你了。”
    姬雪的聲音更加輕柔︰“君上,您……您哭了?”說著,將手抽出,用絲絹輕輕抹去他眼角里的淚水。
    文公苦笑一聲︰“夫人唱得真好。”
    姬雪應道︰“是君上的心腸好。”轉對春梅,“君上醒了,傳藥。”
    兩名宮女端著托盤一前一後進來,一個托盤里放一碗湯藥,另一個托盤里放一碗蜜水。春梅接過,姬雪取來湯匙,舀出一匙,親口品嘗一下,輕聲道︰“君上,臣妾嘗過了,不算太苦,冷熱也正好。”
    文公卻擺手讓她端下。
    姬雪端起藥碗,懇求道︰“君上,您……您就看在雪兒面上,閉眼喝下吧。”
    “唉,”文公長嘆一聲,搖頭道,“夫人有所不知,寡人之病,何種湯藥也不濟事。”
    姬雪淚水流出,緩緩跪下︰“君上——”
    姬雪正要苦勸,老內臣走進來,站在門口咳嗽一聲,輕聲叫道︰“夫人。”
    姬雪抬頭望去,見老內臣沖她連打手勢,似有急事。姬雪怔了下,放下藥碗,起身走過去。老內臣在她耳邊低語數句,姬雪怔道︰“這——”看一眼君上,猶豫不決。
    老內臣又打手勢,要她馬上出去。姬雪無奈,只好跟他出去。一出殿門,老內臣就急急說道︰“夫人快去,殿下就在前面偏殿里候您。”
    听到是殿下,姬雪心頭一沉,頓住步子,冷冷地望著老內臣︰“本宮與殿下向來無涉,他尋本宮何事?”
    “老奴也不知道,”老內臣應道,“不過,看殿下那樣子,像是有天大的事。老奴以為,無論發生何事,夫人還是過去一趟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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