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何為密?便是不能輕易給人知道的。
    故而密旨這東西,用好了是救命成事的靈符,用得不當那就是催命敗事的詛咒。
    所以袁瑤听說了沈嬈有密旨,也不以為意,沈嬈不拿出來便罷了,敢拿出來她就能讓沈嬈啞巴吃黃連。
    沈嬈這種時候說出密旨一事來,是注定要失望的,就在她在粗使婆子們的屋子里左等右等,亦等不來要傳她去上房回話的人。
    再看看那模糊的銅鏡中,那張紅腫變形了的臉,沈嬈一氣之下把銅鏡也給摔了,剛要張口就罵袁瑤的,卻立時又住了,因她怕被人听去了,又是一頓嘴巴子的。
    可不罵出聲來,沈嬈又覺著心里憋屈得很。
    有密旨又如何?這些個卑賤的下人都不認得,而認得的人又不見她,密旨就形同廢紙一張了。
    再想起自出了宮門以來的挫敗和不利,沈嬈一時沒按捺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就听前頭的傳來響動,隱約中好像听到說,二爺回來了。
    二爺?沈嬈猛然醒悟,她和袁瑤糾纏什麼,如今頭等要緊的是抓住霍榷的心,有了霍榷的寵愛,她才能同袁瑤斗上一斗的。
    是故沈嬈忙又去拾起地上老舊的銅鏡,又從她自己帶來的小包袱里找出梳子來,把亂發都散開了,重新通透,挽起分梢髻來,往毛糙處抹上些許發油,也敢用多了怕油膩。
    罷了,沈嬈又取出脂粉來往臉上抹去,只是臉上的傷還未好,只抹一層蓋不住,多抹幾層雖蓋住傷了,卻又顯了濃重,多了風塵的味道。
    沈嬈那是抹了洗,洗了又抹,到底也沒弄出個滿意的,可時候不能再耽誤了,趕緊又換了身體面的衣裙,這才算齊整了。
    看看外頭沒人守著,沈嬈就一路出去,可就要過了後罩房,從小穿堂到前頭去時,一個婆子攔下了沈嬈,“姑娘這是要到哪里去?”
    沈嬈被打一頓,見到這些個媳婦婆子到底是不敢再囂張的,忙道︰“听說二爺回來了,我初來乍到,沒有不給二爺磕頭的道理。”
    婆子好笑道︰“不必了。要是府里下頭新來一個奴才,二爺就要見一回,見得過來嗎?姑娘就不要多事兒了,干好你的本分。”說著就遞給沈嬈一個水桶,“快打水去,二爺一會子是要洗浴的,缸里的水怕是不夠了。”交待完,婆子就要走,猛地又回身,道︰“還有,前頭上房不是你們這些粗使能去的,沒得有你板子受的。”
    沈嬈真是想進又不敢,要退又不甘的。
    而前頭漱墨閣上房里,霍榷盥洗一番又吃了一盞醒酒湯,總算是略略去了酒氣,看到抱著波斯貓正酣睡在炕上的兒子,霍榷不禁由心而笑。
    袁瑤端上烹好的香茶,和霍榷一道對坐。
    “听說太後給四品以上有誥封的夫人,都賜了一位宮人?”霍榷問道。
    想也知道,這麼大動靜的事兒,霍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袁瑤應道︰“嗯,太後娘娘還特特給了我一位故人。”
    霍榷不解,問道︰“故人?什麼故人?”
    袁瑤笑道︰“我如今還能有什麼人能稱作是故人的,除了闌珊坊的那些,還能有誰?”
    霍榷不悅地皺了皺眉,“太後果然還是放不過你嗎?”
    袁瑤抬手撫去霍榷鎖起的眉頭,“太後這回可算是煞費苦心了,我今非昔比,就是太後有心要治我,也得有我的錯處不然也不好動手的,這些她也是知道的,所以這才賜個沈嬈來,想借沈嬈那些個手段,用女色令二爺神魂顛倒了,再挑撥了我們夫妻不和,令家宅不寧。那時,不怕找不到錯處的,不管是府里還是我,都手到擒來。”
    “哼。”霍榷冷哼一聲,“他們當我是什麼人?那種色令智昏的人嗎?”
    袁瑤卻笑道︰“沈嬈也算是和我師出同門的,他們是覺著竟然當初我能,那沈嬈自然也能。”
    這時酒勁兒上來了,霍榷也懶得去想了,道︰“等過了長壽節,就把那東西送小祠堂去,不虧吃穿就讓她念佛去,也不算是違了太後的意思,也能少生事兒。”
    說罷,霍榷就往佑哥兒身邊挪去躺下。
    佑哥兒懷里的波斯貓被吵攪醒了,慵懶地睜開一雙翠綠的眼楮,看了霍榷一眼起身走開了幾步,在不遠處首尾蜷成一團又睡了。
    睡夢中的佑哥兒就蹬了蹬腿兒,小肉拳頭蹭蹭腦門,翻個身,鑽霍榷懷里去又繼續睡去了。
    袁瑤趕緊讓人把炕桌抬走,又取來錦衾,將霍榷和佑哥兒蓋一塊。
    一時,屋里的人都噤聲,只留下青雨在這頭听伺候,袁瑤等就都退到西次間去了。
    屠家的婆子卻在這時候來了。
    袁瑤手里拿著書,歪在引枕上,就听到外頭青梅她娘道︰“喲,屠家大娘怎麼得空到我們西院了?”
    屠家的婆子甩著膀子過來道︰“今兒不是才從宮里出了幾位姑姑,太太說不放心,怕有姑姑們不習慣的,我就來瞧瞧都如何了?”
    青梅她娘笑道︰“還能如何了去?我們府里又不是沒規矩沒體統的人家,該是什麼規矩的就按什麼規矩辦了就是了。”
    屠家的婆子立時就頗為指使地道︰“那怎麼成?姑姑們可是宮里賞出來的。”
    青梅她娘一攤手,“瞧大娘說的,宮里賞出來的也是做奴才的,還是太太吩咐下來了,要按主子的例安置了?”
    “太太可沒那麼說。”屠家婆子忙道。
    青梅她娘又道︰“既然不是,是奴才就按奴才的規矩安置了,又沒虧待了去的,大娘怎麼就說不成了?”
    “這……這……這是……”屠家的婆子也說不出答對的話來了。
    其實屠家婆子也不過是狐假虎威,想借這機會來會會袁瑤的,可沒想袁瑤沒見著就踫上個她應付不來的。屠家婆子暗道︰“果然是閻王好斗,小鬼難纏的。”
    青素從上房里出來,想那兩人走去,道︰“在吵什麼?二爺剛才歇下的,吵醒了二爺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屠家的婆子趕緊灰溜溜地就走了。
    回到正院,霍夫人正在打理那盆已滿枝頭花苞的依蘭花。
    屠家的婆子見屋里沒別人,剛要上前又退了回來,做出一副受了氣得了委屈,又義憤填膺的模樣,這才進了上房。
    屠家的婆子向霍夫人見了禮,道︰“回太太,奴婢都去瞧過了,幾位姑姑都挺好的,就是……二奶奶那里奴婢瞧著有些不合適,奴婢原是好心說了一句,‘到底是宮里賞的,給些體面的才好。’可她們卻說了,都是按府里的規矩辦,沒什麼不體面的。宮里賞出來的又如何,還不是奴才,還是正院里太太把那位姑姑抬舉了做主子了?那才是正經的體面。太太你听,這都什麼話,當時就把奴婢給氣得不輕。”一面說一面不住地拍著胸脯。
    這屠家婆子的話有多少是她自己添枝加葉了的,霍夫人心里有數得很,也知道西院里的人都是被袁瑤調*教過的,說不出這樣的咄咄逼人的話來的,只是屠家的婆子有句話正說中了霍夫人的打算,霍夫人這才順著屠家婆子說的話道︰“還真是說對了,我正要抬舉了她。”
    “啊?”屠家的婆子見霍夫人一句沒頭沒腦的,一時就沒明白過來。
    霍夫人也不多說,“去請你們大奶奶和二奶奶過來。”罷了,又叫來姚大娘。
    “把朝北那小院里的西廂房收拾出來,給那位劉姑姑住了。”霍夫人吩咐道。
    姚大娘怔了,不禁提醒道︰“回太太,那朝北的小院可是給姨娘們住的。”
    霍夫人又道︰“嗯,我就這意思。撿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好了,一會子你去給劉姑姑開了臉,等服侍過公爺後,抬做正經姨娘。”
    姚大娘訥訥地應了是,就出去了。
    說話的功夫,袁瑤和宋鳳蘭就來了,霍夫人讓她們先坐,又吩咐了身邊的人找出幾件她沒穿多的衣裳,賞了劉姑姑。
    那劉姑姑在宮里就是個謹小慎微的,雖說霍夫人見她頭一天來沒讓她的在外頭侍候著,可她到底也不敢拿大,一直守在上房外頭听吩咐,自然就听說了自己要開臉的事了。
    真是喜從天降的。
    雖說進了鎮遠府,可劉姑姑也知道自己都這般年紀了,只求有個能安身立命之處就是了,從不敢奢望能一步登天的,所以一听說被抬舉了,劉姑姑沒有不歡喜的,羞紅了臉面進屋里向霍夫人謝恩不迭的。
    等那劉姑姑退出去後,宋鳳蘭忍不住就問了,“太太,這是真要抬舉她做姨娘了?”
    宋鳳蘭不得不問的,因著一道從宮里得的人,霍夫人要是抬舉了那位,她們這些做兒媳婦的,沒有不照著做的。
    就听霍夫人道︰“太後原就有這意思,照辦了也沒什麼不妥的,還少了以後讓人說是非的。就說西院里,老二身邊原就少人服侍的,我瞧著那沈姑姑的模樣還好,又是宮里出來的,只比外頭的懂規矩,還要去那里找更好的,她就不錯了。”說著,輕輕地拍拍袁瑤的扶手,笑道︰“老二家的,你也別再挑了,小心挑花了眼。今兒起就按家里的規矩,排出日子來,有她和黃姨娘幫著你服侍老二,我就沒有不放心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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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回娘家人兒(三)
    說罷,霍夫人回頭對宋鳳蘭也是這麼說的。
    而那所謂的按著府里的規矩排出日子,指的是排出妻妾輪流服侍爺們的日子。
    袁瑤和宋鳳蘭都沒說話,只霍夫人在自說自話,只听霍夫人又道︰“我瞧著東院還好,只是西院里有些不同的。西院里原就服侍的人不多,如今又都是服侍慣了你們和佑哥兒的,少不得的,抽了那一個去跟那位沈姑姑,怕是都一時難找人填上這窟窿的,不如就從我這調一人過去跟了那沈姑姑,也不必動彈老二家身邊的人了,這才能兩全了。”
    罷了,霍夫人讓屋里侍立著的一個小丫頭過來,“碎玉,就你吧,你回去收拾收拾,一會子跟二奶奶到西院去。”
    霍夫人這一手極是厲害,不但正大光明地讓袁瑤和宋鳳蘭把人收屋里了,還名正言順地將她的人按到袁瑤院中去了,且還讓袁瑤等人沒的可回拒的。
    事情一說妥,霍夫人也不留袁瑤和宋鳳蘭的,兩人只得退了。
    一出了後樓,宋鳳蘭就讓跟著的袁瑤和她身後的丫頭僕婦們退遠些,近到袁瑤耳邊道︰“二弟妹,你說太太這是要做什麼?”
    這已是第二個人問這話了,第一個是霍榷。
    袁瑤也是想知道霍夫人到底要做什麼的。
    “也不怕你說是我挑撥的話,太太想要壓制膈應我們大房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所以今兒這事兒也說不上是多奇怪的,可太太怎麼把你們二房也捎帶上了?”宋鳳蘭道。
    袁瑤想不明白的,就笑道︰“許是覺著二爺身邊真是少人了吧。”
    霍榷到底是霍夫人腸肚里爬出來,總沒有害了自己親生兒子的。
    听袁瑤這般說,宋鳳蘭也只能是這麼想的。
    只是宋鳳蘭到底咽不下去這口氣,又對袁瑤道︰“反正這事兒,我是不能這麼輕易就答應了的,不然有了一回,必定還有下回的,也沒有婆婆這麼干涉兒子兒媳婦屋里的事兒的。”說著宋鳳蘭就走了。
    袁瑤沒說什麼,帶著霍夫人給的碎玉,回了西院讓人把碎玉安置到岸汀苑里去,就進了漱墨閣。
    上房東次間炕上,霍榷和佑哥兒還在酣睡,袁瑤心中雖煩悶,卻也沒去叫醒他們父子。
    袁瑤就坐在正間的太師椅上,一手撐下巴,微微眯起眼楮來。
    自生了佑哥兒後,袁瑤已很少這般了。
    青素知道袁瑤只忖度要緊的事兒才這樣,也不讓人打攪,只靜靜守在一邊听吩咐的。
    其實隨了霍夫人的願,也不是全無好處的。
    沈嬈身有密旨,一直找不出來對袁瑤來說到底是個不確定,這許是個讓沈嬈自己拿出密旨的機會。
    想罷,袁瑤也不再耿耿于懷那點子不快了。
    看看自鳴鐘也是該叫醒佑哥兒的時候了,不然佑哥兒睡過了,夜里精神了折騰得不行。
    袁瑤掀開玉珠簾子,進到東次間去,簾子一時淅淅瀝瀝地響了一陣。
    霍榷雖稍有醉意,可到底是警覺的,只是沒睜眼,因听到是他熟悉的腳步聲。
    等腳步聲近了,霍榷一伸手把人給拉扯到了炕上,還趁機親了一口,三人同躺炕上的。
    “二爺,小心壓著佑哥兒。”袁瑤道。
    袁瑤剛說完,佑哥兒就探出睡得紅撲撲的小腦袋,“娘。”一面張著小嘴巴打著呵欠,一面用小肉拳頭揉鼻子,接著咕嚕嚕地從被窩里爬出來,坐在袁瑤和霍榷的中間,小腳心對著,十個粉嫩的小腳趾一動一動的,這邊瞧瞧他爹,這邊瞧瞧他娘,然後不動了。
    也是被佑哥兒尿多了,一看佑哥兒不動了,還打了個激靈,霍榷立時就知道發生了什麼,猛地從炕上彈了起來,“霍佑你給我忍著,敢再尿我身上,就我塞痰盂里存著。”
    佑哥兒舉著兩個小肉拳頭,又打了個激靈,貌似已經尿完了,佑哥兒嘟著小嘴巴無辜地看著霍榷,“噠噗。”
    “……”霍榷就覺著座褥上一陣潮濕,把他的衣擺都潤濕了。
    青素等端來痰盂,袁瑤忙掀開被褥把佑哥兒抱起把尿。
    那里還尿得出的,佑哥兒就著把尿的姿勢伸了個小懶腰,最後摸摸自己露在衣衫外頭的小肚皮,咧嘴對著霍榷笑呵呵的,“爹爹,高高。”
    霍榷看著兒子天真的笑臉,伸手把那只銅痰盂戴佑哥兒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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