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皇祈淡淡說了一句︰“是麼。”
    我想回他一句“是”,卻終究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心里默默想,你這人怎麼這麼麻煩,難道要我刨了尸體給你看?
    皇祈默了良久,對我笑道︰“杖斃……可惜了。今日一早,我的下屬就在城門口發現了許氏被人以馬車運著準備出城。”
    我手里的茶盞猛地一震,脫口而出道︰“什麼?!”
    “我已經派人處置了——人頭落地。這下不必再擔心她用什麼假死藥來逃過……太皇太後的眼楮了。”
    不知是不是我想多,總覺得他最後的那一句話說的別有用心,連帶著那聲“太皇太後”也變了味道,諷刺的意味十足。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平復加劇的心跳,也淡淡的說了聲︰“是麼。”便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皇祈將茶喝完,笑著對我說︰“事情既然已經辦妥,就不必再節外生枝,告訴旁人這一遭變故了。听說昨夜你睡的不好?如今知道她並不是你親手殺死,睡得也該安穩了。是麼,安子?”
    我胡亂的“嗯”了一聲,心里一節一節的想過去,只覺得中間有什麼環節是我疏漏了的。可是探究下去,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錯。
    皇祈看著我低著頭在那里坐著,也不打擾。半晌過去,當我終于回過神來,手里的茶都已經涼透了。
    皇祈站起來對我道︰“秋末寒氣重,嫂嫂還是早些回房吧。”說完對我行了禮,轉身帶著侍童走了出去。我卻坐在那里半天站不起來,玄珠見皇祈走遠,湊過來低聲說︰“我靠,這人不會是知道了……”
    我皺著眉問她︰“昨日你去給許氏服假死藥的時候,有沒有被人見到?”
    “廢話!”玄珠搖頭說,“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怎麼敢給別人看到?”
    我深嘆一口氣,那就說明沒有紕漏了。可是皇祈的那個語氣,怎麼看都像是來試探我的。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錯呢?
    初雪跳到我的膝頭蹭著我的胳膊。我撫著它的毛,想了半晌,對玄珠說︰“等一下玉芬給我進茶的時候,你踩住她的衣襟下擺,讓她把茶水潑到我身上。”
    玄珠嚇了一跳︰“你不要臉了?!”
    “呸!”我瞪她一眼,“你才不要臉!我說的是身上!”
    皇祈一向對我的生活細節不曾知曉,如今卻不僅知道了我杖殺許氏,甚至還知道我昨夜睡得不好。有誰能給他報這個信?我身邊的人都是心腹,只除了新來的玉芬。
    再者,她昨夜來請我,若是因為她真心擔心主子,那麼我殺了她的主子,她肯定對我心懷不滿;若她不是因為擔心主子,而是因為看出了許氏的身孕有問題呢?
    無論她是不是皇祈的人,我都留不得。
    只是沒想到玉芬潑茶潑的居然這麼寸,時機這麼好,角度這麼精確。
    皇祈前腳剛走,呂玉盈後腳就來了。美其名曰“昨夜勞動母後累了一趟,兒臣一夜未眠,心里很是愧疚,特來向母後賠罪”。
    我趕緊馬不停蹄的去接受她的賠罪。
    兩個人攜了手在院子里散步,呂玉盈想來是真的累了一晚上,面色不太好。看著我的時候,卻有點紅了臉頰,說︰“為母後分憂本來是兒臣的責任,可卻沒想到讓後宮發生了這樣的丑聞,是兒臣不查。勞累了母後,實在是愧疚。”
    玄珠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我,我暗自踢了她一腳,笑著道︰“你入宮不久,這些事情還要慢慢上手,也不急于這一時。尋常後宮的事情都交到了你手上,我卻樂得了一個清閑,倒也難為了你。”
    呂玉盈忙低頭道了句︰“兒臣惶恐。”
    我拍拍她的手背,和聲道︰“你也不要太過自責,宮里有些事情倒也是防不勝防。以後若有不懂的就盡管來問我,昨夜我也只是跑了一趟,再者我也不是老態龍鐘,跑一趟並算不得什麼大事,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呂玉盈恭謹的說︰“兒臣只是體諒母後常年勞累,實在不願母後夜里被人驚擾。幫母後分憂本就是兒臣的該做的,兒臣不敢居功。”
    我攜了她走了一陣,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呂玉盈突然指著一處菊花對我笑說︰“兒臣瞧這整個後宮,只有母後這里的菊花還開得正艷,果然母後福澤綿長。”
    我抬頭去看那一叢菊花,心里被她說的很是蕭瑟。我是太皇太後,皇冼還小,下人自然知道該巴結誰,一有什麼好東西全往我這里搬,倒變成了我福澤綿長。
    不禁掩口笑說︰“玄珠,將我這里的菊花挑幾盆開的好的,送到太後宮里去。”
    呂玉盈嚇得連忙說︰“母後,兒臣……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玄珠忍俊不禁的帶著人去搬菊花,我瞧她那笑容總覺得不懷好意,只得對呂玉盈說︰“你這性子,就是太過柔弱,心也善良,確實很討長輩喜歡,也無怪當年先皇親自降旨把你指給燁兒做正妃。不過在這後宮里,你又是太後,大小事情都要你來盯著,自己要懂得把握分寸,別讓旁人覺得你好欺負。這話我只對你說說,你自己心里清明了就好。”
    呂玉盈低頭道︰“母後教訓的是。”
    我心里很是嘆了口氣。心想,這太子府里,雖然比不上後宮佳麗眾多,可是皇燁這左娶一個右娶一個的,像入冬時囤大白菜一樣的,屯了好些女人在府里。本來以為呂玉盈應該很是塊統領後宮的材料,誰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軟柿子。
    這時玄珠走到我身邊,行禮說︰“稟太皇太後,已經選了二十盆新菊送到寧慶宮。”見我點頭,又道,“陛下前來探望太皇太後,在前廳等候。”
    玉瑤給皇冼取了個外號叫小猴子,我開始並不覺得像,現在卻越來越覺得他果然是個猴子。伶俐聰明,唯一讓我比較頭疼的一點就是——城府很深。
    皇冼束手在前廳站著,我忙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在我身邊,問他︰“今日的功課都做完了?”
    皇冼笑得兩眼彎彎,脆聲道︰“做完了!皇祖母,今日先生又表揚孫兒了,孫兒還練了騎射,射中了靶心呢!”
    我摸摸他的腦袋,入手是軟軟的頭發。成為太皇太後之前我都沒怎麼見過這只小猴子,偶爾在節日大宴時匆匆見一眼,也沒怎麼說過話。倒是皇昭一直挺喜歡他,說自己所有的兒子孫子里面皇冼最像他。
    呂玉盈笑著對我說︰“冼兒時常跟兒臣說起,自己要早點學好該學的,把母後手里的重擔挑過來,讓母後不用再操心國事,好好安享日子。”
    我雖然沒想過要大權在握,可是到底是小猴子的祖母,嫡親的一家人。自己的孫子這麼懷疑我,我心里能好受?卻依舊只能笑著說︰“這國事本來就只是你在操心。皇祖母身子不好,可幫不了你什麼。”
    皇冼眯著眼楮笑呵呵。我端著雙手笑呵呵。呂玉盈目光殷切的笑呵呵。
    可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我隨手拿了一個橙子過來,親手剝開遞了給皇冼,說︰“大冷天的,你卻一身的汗。皇祖母早跟你說過,練功不要這麼苛求自己,來日方長,你還小。”
    皇冼接過橙子卻不吃,只是道︰“孫兒知道祖母和母後都盼著孫兒長大成人,怎麼能不急?不過皇祖母,孫兒剛才練過功,已經吃了些點心,現在恐怕吃不下。不如等孫兒回宮餓了再吃皇祖母的橙子。”
    听听。我說啥來著?這小猴子可不是一直忌憚著我。
    我心里一片寒冷,但只是笑著又把橙子拿回來,說︰“你不餓便不吃了罷,不過是一個橙子,皇祖母吃了就好。最近天氣涼,拿回去放著恐怕就放干了,沒了水分可不好吃。”說完剝下一瓣吃了下去。
    皇冼怔怔的看著我把橙子咽下去,眼楮溜溜一轉,突然咯咯笑著又取了一瓣,邊吃邊說︰“孫兒與皇祖母分著吃。”
    橙子有些酸,我卻只能笑著一片一片的吃下去,吃的我胃酸都快反上來了,只覺得胃里一陣抽搐。抬眼瞥見玄珠的神情,只見她皺著眉看我,仿佛在說︰你個傻子,非得做皇貴妃。現在自作自受了吧?
    她那麼的幸災樂禍,讓我覺得悲從中來,忍不住眼角一抬對她道︰“向來知道我喜歡吃甜些的蔬果,怎麼端來的橙子這樣酸。”
    玄珠沒想到我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愣了愣,升調的“啊?”了一聲。
    皇冼卻突然斥道︰“皇祖母說橙子酸了,你听不到?啊什麼啊,還不趕緊進些茶水來給皇祖母漱口!”頓了頓又補道,“要菊花茶,多添些冰糖!”
    玄珠跟我確實沒大沒小,可對皇冼卻怎麼也不敢造次,再怎麼說人家也是皇帝不是?立刻跑了出去給我泡茶水。我卻心里哀嘆一聲,這下可不知道她要從我這里搜羅走多少當壓驚費了。
    不多時玄珠又進來,身後跟了玉芬。我心里突的一跳,知道這就是原本安排的好戲,便不經意間拂了拂雲袖,蓋住了手背。
    演戲歸演戲,真把自己燙傷了恐怕要被玉瑤和玄珠大笑三天三夜才罷休。
    玉芬潑茶水的時候,我可真要嘆一聲︰實在是潑的太有水平了。不光是我,連帶著皇冼、呂玉盈,每個人身上都被水潑上了。玉芬四仰八叉的撲在我的身上,壓的我咳了一聲。
    玄珠看了我一眼,我連忙入戲,一拍桌子厲聲道︰“反了你了!沒看到皇帝在這里,怎麼還這麼笨手笨腳!”
    玉芬一下子跪下來,嚇得整個人都發抖了。皇冼的手背被燙得通紅,卻像是被嚇得魂不守舍的愣愣叫我︰“皇祖母……”
    我連聲道︰“都還愣著做什麼?都是死人嗎!還不快去請太醫!”
    玉芬猶自在旁邊猛地叩頭道︰“太皇太後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太皇太後恕罪!奴婢罪該萬死!”
    我心想,這娃兒該不會是嚇糊涂了吧,怎麼一句話說的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完全邏輯混亂。當下就冷笑道︰“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又說自己罪該萬死。哀家瞧你算是機靈才留你在身邊奉茶,第一天就給哀家惹出這等事來?!來人!將這賤婢拖下去!”
    玄珠領命一聲就要去喚人,卻不想玉芬一把扯住了她袖子,尖聲叫道︰“太皇太後明鑒!方才就是她踩住了奴婢的裙擺,奴婢才會失手打翻茶盞的!太皇太後明鑒啊!”
    玄珠一愣。
    我忙一看她,她立刻跪了下去,卻是沒有說話。我當即冷哼道︰“打翻茶盞不算,還要將哀家的身邊人拉下水!說!到底是何人派你潛入哀家身邊,謀害皇帝!”
    ☆、而有禽獸之心
    第五章•而有禽獸之心
    我這一頂大帽子扣下去,別說是玉芬,就連呂玉盈也倒吸了一口冷氣。恰巧崔臨攜了藥箱跑進來,我忙對婢子道︰“快將皇上扶下去後堂診治。”說完卻瞥見呂玉盈一雙眼楮都已泛紅,盈盈含淚,到底母子連心。便道,“玉盈跟著去看看,有你在皇上身邊,哀家才能放心。”
    等他們幾人步入後堂,我方才轉回頭來喝道︰“還不將人帶下去!”
    立刻幾名侍衛進來,兩人一架就把玉芬拖了出去。玉芬猶自尖叫讓我明鑒,讓我開恩,讓我饒她一命,吼的我耳朵都要破了。
    玄珠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一邊幫我揉著太陽穴一邊附在我耳旁輕聲道︰“我瞧皇上的那個神情,可能是有點疑心。”
    我嘆了口氣︰“那能怎麼辦,我也沒想到她潑水的時候皇冼也在。”頓了頓又道,“不過他們都在也好。畢竟謀害皇帝才是要緊事。要是真的只是潑了點水,我還怕治不了她這一回。”
    玄珠道了聲“也對”。
    我止了她的手,說︰“你陪我去後面看看。”
    玄珠指了指我已經被浸濕的袖子︰“你不先換件衣服?”
    “那可是我孫子!你見過孫子被燙傷,奶奶去換衣服的麼?”
    玄珠撇嘴道︰“你怎麼不說他爹是你親兒子呢?虧你說得出口。你生一個我看看?”
    我︰“……”
    燙傷並不嚴重,崔臨拿藥給皇冼抹了,叮囑他今天盡量不要沾水便走了。我認命的安慰了他,又安慰了呂玉盈,好不容易把這一對母子弄走,剛坐下喘了還沒兩口氣,玄珠又來對我說︰“侍衛請你示下,那個玉芬,怎麼處置?”
    我想了想,對她笑說︰“謀害皇帝這麼大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做的了主?當然要明天請攝政王來商議過後才能決定。”
    玄珠一副被惡心到的樣子看著我︰“這話你還能說的再惡心一點麼?”
    皇祈下了早朝就來我宮里,我剛起床。漱口洗臉,換了衣服,又拿紫葵粉勻了面,點了妝,方才帶著玄珠和眾人一路向前殿去。
    可能是等的太久了,皇祈面前的桌子上擺了個棋盤,已經自己和自己對弈起來。我看的好笑,他是有多不耐煩?早知道就該讓他多等會兒,難為我緊趕慢趕的出來。
    皇祈見了我,淡定的讓侍從把棋盤收了。對我說︰“讓臣弟好等。”
    我笑說︰“最近身子不爽利,倒勞煩了王爺。”
    玄珠乖巧的給皇祈換了一盞新茶,然後使了個眼色讓下人都退了下去。我開門見山的說︰“昨日的事情,不知王爺是否已有耳聞?”
    皇祈皺眉道說︰“尚未。我洗耳恭听。”
    我不信他沒听說。
    就只是道︰“被杖斃的許氏的宮女,我調了她來我身邊奉茶。昨日她將茶盞打翻在我和太後還有冼兒的身上。我們是無所謂的,但冼兒繼承大統,斷斷容不得有絲毫閃失。那人我已押了,只是想請王爺拿個主意,究竟如何處置。”
    皇祈淺飲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是打翻在安子你身上,你自己想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了,何必問我這一句。”
    我笑的無害,樂呵呵的,卻又覺得表情不太對,忙嚴肅道︰“她危害到皇帝的安危,決不能姑息。只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到底不懂事,所以請王爺跑這一趟。”
    “哦。”皇祈笑容可掬,一派雍容的說,“你既然已經定了罪,那該怎麼處置想必也早心里有數了。”
    我看了玄珠一眼︰“你可听清楚了?”
    玄珠道了聲“是”。我續道︰“玉芬罪無可恕,但念其入宮多年,賜她自盡,留全尸。”末了補充一句,“告訴她這是攝政王的恩典。”
    玄珠轉身去了。我回過頭來,對皇祈微微笑道︰“謝王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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