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远处,面点、粥品、西餐、饮料……则分门别类,按照顺序放在餐桌上。
五星级酒店也不过如此了。
一切的一切,都有如一排排参加阅兵的军人,却又像是在昭示某种吊诡的秩序与威严。
“随便吧,反正一会儿还要收拾。”季楠把咖啡递给都春,抬腕看了下表,“我还有四十八分钟。”
不过是坐一下而已,为什么要收拾?都春心生怪异,倏地又瞥见他看表的动作——那动作和季母如出一辙。
一个隐约的猜测自心头浮起。
都春问:“是因为你妈妈?”
“的确是因为她。”季楠忽然奇怪地长叹一声,点点头,“我和念明才会这样。”
都春问的是别墅古怪的布置,季楠却误会了。他和都春目光相撞,欲言又止:“我……因为我妈的缘故,好像没有办法长久地喜欢一个人。”
“?”都春觉得这说法无甚道理。
当初修炼灵术之际,他便明白,爱这种东西,因缘起、由心生,只与本心有关,和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季楠眼神在别墅内逡巡一圈:“喏,这里,你看到了,都是我妈的杰作,我妈她,说难听点有强迫症。”
都春没去过医院,自然也不明白“强迫症”为何意,但他目光随着季楠转了一圈,竟然莫名其妙地听了个囫囵。
他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测,季母果然是有问题。
“刚才你也听到了吧,”季楠喝了口咖啡润嗓子,“我妈说了一句‘别人能行,你为什么不能行’——我活了二十七年,这是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他掰着手指:“除了这句,还有‘我辛苦把你养大,你知道我有多难吗’和‘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呵,从小到大,这三句话快把我耳朵念烂了。我都给它们起好名儿了,叫‘季三篇’。”
都春:“季三篇?你妈姓季?”
“我同我妈姓。”季楠放下咖啡杯,似乎预判到都春接下来要问什么,“至于我爸么,他跟别的女人跑了。”
都春抚摸着咖啡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季家是家族企业,做化妆品生意,起初靠oem代工起家,专门给国际知名品牌做贴牌加工。传到季母这辈时,家中只有一个掌上明珠。
季楠的父亲原是季家工厂的技术骨干,穷小子一个,和季母这位大小姐看对眼后,干脆上门做了赘婿。小夫妻很是有一段甜蜜的日子,有了季楠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季家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生活美好得像一场梦。
回忆童年幻梦时,季楠的眼角是弯的。
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关键的转折总是不期而至——因为人力成本、国际贸易等等各种原因,很多化妆品品牌将oem代工转移到了东南亚,国内的代工生意一落千丈,整个行业哀鸿遍野。
这其中,季家因为前期摊子铺得太大导致血本无归,季母做主,咬牙辞退了全部工人,又关停了家中的工厂。
生活如泡沫,绚烂后倏然破裂,深受打击的季父一蹶不振,每天依靠酒精自我麻痹。
和酒精相伴的,还有一段危险的不伦恋——季父不知在哪儿认识了一位陪酒女,爱得如痴如狂,像被下了蛊一样,说什么都不愿意和季母再过下去了,连儿子都不愿意要,哪怕离婚净身出户,也要和女人双宿双飞。
季家全家人都以为季父疯了,轮番上阵,劝季父理智冷静者有,骂季父花心渣男者亦有,可最终却都被季母叫停了。
季母红着眼眶,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彼时,季楠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季父消失后,季母一边拉扯儿子长大,一边重整工厂,很有一段艰难日子。
世界上有一种女人,事业运和爱情运此消彼长——没过两年,恰逢“国货”概念盛行,季母带着公司果断转型,成立了自有化妆品品牌,季家工厂有技术、有供应链资源,竟然就这样顺利地打响了名气,很快成了国内知名化妆品集团。
和很多自小就去国外读书生活的富二代不一样,季楠从出生开始长到二十七岁,从未离开过母亲,上的也是宁城本地的学校。大学毕业后,也是在母亲和公司的支持下,成功创办了国潮香水【盈袖】。
“我心里清楚得很,我能有今天的成功,只有1%来自于我自己的努力,剩下的99%,全靠我妈。我创业这么久,把盈袖做到业内第一,却也只是‘小季总’,因为我妈才是真正的‘季总’。”季楠自嘲地笑,“我爱她,却也讨厌她,更离不开她。”
都春从未体验过亲情,正暗自揣度“爱”、“讨厌”和“依赖”三者的关系,又听季楠道:“但我妈管我管得实在是太严了,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写作业、什么时候睡觉,都规定得死死的,甚至能精确到分钟。他太希望我能成功,好给她出一口恶气。”
“我一旦超过时间,或者不按她的安排完成任务,她就罚我跪在客厅,一跪就是一晚上。不然你以为客厅为什么这么空旷?都是让我跪的。”
都春暗自咋舌,眼风瞟到角度整齐到恐怖的咖啡杯,觉得季母的确是能做出罚跪儿子这种事的母亲。
“是有点过分。”都春不禁道。
季楠虽然在笑,眼底却无端流露出些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