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他心间却热浪滚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水果刀的旁边,“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百城手指不再动作,饶有兴致地看他:“方才还说想要跟我回去,现在怎又不愿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枝抓住万分之一秒的空隙,摆脱操控,摸到水果刀:“倘若这是天意,一枝宁愿——灰飞烟灭!”
他抓起刀柄,利刃就要往自己的心口插去!
一枝闭上双眼,静静等待这具肉|身化为齑粉。
然后会怎样呢?
会重新变成那只珍贵的湘妃竹狼毫,等待着自己的下一位主人。主人可能会是百城君这样的得道神君,但更有可能,是位庸常凡人。
凡人如获至宝,携着自己踏大好河山,吟风弄月写诗作画。
直到有一天,自己的锋毫开始分叉,笔杆开始打油,被凡人弃若敝履。
同此时此景,何其相像。
其实所有的大梦一场,终局总不过灰飞烟灭。
“阿成,”一枝喃喃,“我只是舍不得你。”
他没敢睁开眼,怕后悔自己所做出的决定。
周围似乎真的燃起了大火,一枝心口的热意更甚,炮仗炸开一般窜上天灵盖,又流向四肢百骸。
一枝只觉五内俱焚,身体灼烧撕裂,痛感让他忍不住弓起身子。
外界的气流声越来越小,隔着眼皮,他也能感受到暗红一片,有炙热的血,也有耀眼的火。
原来血是这样的。
原来灰飞烟灭是这样的。
“阿成,阿成啊。”一枝嘴里甘苦交加。
他尽力回想着和易念成的相处的点点滴滴,希望在消逝前的最后一刻,尽力用回忆充盈心房。
……
“柏枝?”
过了片刻,忽而有人拍了拍一枝的脸颊。
???
变成毛笔后,怎会有人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
一枝感到一丝亮光,仿佛自己从极深的海里向上游,海面近在眼前。
“为什么昏倒了,怕不是没吃饭低血糖了吧?”依旧是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手抚上了他的头发。
另一个男声接道:“有可能,刚才我给他削了个苹果,他没吃。”
“不过为什么你叫他柏枝,他不是姓林吗?还有他这头发怎么回事?”
一枝原本准备装晕,再暗中观察一会儿,直到听见“头发”二字,一个没绷住,从地上弹了起来。
毕竟对于一杆毛笔来说,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睁开眼,竟然看见了……易念成和金磊?
“我这是在哪儿?”一枝脑子还没从刚才的发热宕机中重启,下意识问了句。
是要灌孟婆汤之前的幻觉吗?
他不禁苦笑——原来上仙变回原身也需要喝孟婆汤。
易念成伸出一根食指在一枝眼前挥了挥:“病房啊,你怎么了?这是几?”
一枝看了看易念成的动作,又低头撇了眼自己。
帆布鞋、牛仔裤,双手双脚整整齐齐地长在这副身体上。
腿上流血的伤口,也消失了。
一枝轻“啊”了声,因为口齿有些含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二”。
“坏了,孩子被雷劈傻了。”金磊目光从易念成的食指移到一枝脸上,“都不会数数了。”
他又啧啧两声:“你看这雷劈的发型,梦回二十年前的农业重金属,乡非杀马特。”
一枝忙奔到病房的洗手间,看清了镜子中的轮廓。
是人形,不是毛笔。
洗手间的灯光不是很好,将他的剪影照得摇摇晃晃。
身子还是那具比例极佳的清瘦身子,脸还是那张元气可爱的脸,甚至连睫毛都根根分明。
唯独发型和他本人气质十分不搭,烟花似的向四周炸开,一个头两个大。
真要说起来,是挺像一个杀马特通宵蹦迪之后骑上小电驴又摔进了城乡结合部的泥沟里,凹出的发型;就差一张低糊像素版大头贴,和一句“爱我你怕了吗”。
一枝对着镜子前后看了好几遍,连发旋都不放过,确认自己是自己。
最后他拔下一根头发,见发丝弯曲得很有频率,不服输地支棱着。
……村口王师傅的锡纸烫都没这么好的手艺。
怎会如此?
他边盯着那根头发,边大惑不解地走出洗手间。
金磊眼珠在他身上骨碌碌绕了两圈后,实在受不了一枝如此有冲击力的发型,挪开看向窗外:“今天天气很好,没下雨,更没打雷啊,孩子怎么就被雷劈了?”
“雷劈……”一枝猛然想起了什么,“主君,主君呢?!”
“百城君!”他眼风在病房内逡巡,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什么百城千城的,”易念成担心他真出了什么精神问题,扶着他的肩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这里只有我,易念成。”
“你这发型又是怎么回事?”话虽如此,易念成还是揉了揉他的杀马特脑袋,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说,手感毛茸茸的,像在撸小泰迪,还挺不错。
一枝瞥到了掉落在地的水果刀,迷茫道:“你仔细回忆一下,刚才真的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什么?”
“我才刚回病房啊,能听到什么?”易念成本能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