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后是端门,两扇门之间距离极近。
李长生一个跨步就已至门前,随后那端门也轰然碎裂。
此时李长生眸光一凝,看向了前方一人。
那是端门与午门之间的一位面貌奇特的青年,他穿着一身秀着金线的宽敞黑袍,有着英俊的五官,浑身上下的肌肤却像是水晶,琉璃幻彩,近乎于透明。
额角处则高高隆起,像是被锯断了牛角的牛。
在此人的身周,所有物质都晶体化,包括他脚下的‘金砖’。
金砖当然不是用神金做的,而是用各种顶级材料烧制,坚固不在法器之下,号为金砖,珍贵异常。
此时青年脚下却有数百块金砖,都转化成了晶体——并非是那种脆弱的水晶,而是金刚石般的结构。
“国师?”
李长生已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当朝国师——天榜第三,‘术定山河’禹昆仑。
一个术武双修,将术法修至一品上,横练武道同样修至一品的盖世天骄。
李长生随后却背负着手,唇角旁流露出讽刺的笑意:“退下吧,你的真身本体不在。一具藏头露尾之身,不是我的对手。”
国师闻言,神色毫无波动:“这就是我的真身本体,何来的藏头露尾?”
他的语声尖锐沙哑,像是金属片在摩擦。
“你瞒得过世人,又如何能瞒得过我?”
李长生摇了摇头:“你真身若在,或许能与我抗手一二。可如今李某面前,不过是一具五行不全的炼造之躯。你欺负凡人可矣,却非我一合之敌。”
国师哑然失笑:“这是动用神妄剑的代价?竟让你如此骄横?”
此时他双手结成了一个法印,随后无穷的元力汇聚而来,化成了一团巨大的漩涡,与他的身体相融。
与此同时,国师的躯体也骤然膨胀。
他的身高不但在顷刻间剧增到三丈余高,更伸展出三颗脑袋,六条手臂。
此时皇城外的武修,都一阵嗡鸣。
他们听不到两人说什么,却认出了这位当朝国师施展的术法。
那是三种一品天罡神通——九息服气!降龙伏虎!法天象地!
九息服气可呼吸吐纳九息,吞吐天地元炁转化为法力,又能散化为元炁与天地相合,返为元婴与道混合为一,乃能聚则成形,散则成炁也。
可以令术修拥有数十倍于平常状态的法力真元。
‘降龙伏虎’则是具备擎天巨力之神通,变化三头六臂,可镇真龙,可伏白虎。
而‘法天象地’,则能大小如意,大则身躯返祖,拥有先祖巨神之力,小则隐于芥子,匿藏形迹。
而此时国师位于中央的正脸,则是漠无表情,眼神冷冽,轻蔑万物。
“你说我无资格与你交手,那便试试吧。”
他蓦然探出一只手,如山一样朝着李长生方向盖压而下。
那降龙伏虎之力,遥空摄拿着李长生。
将这位无相宗主与周围虚空都锁住。
随后这片虚空,就像是被一掌拍碎的豆腐,迅速被挤压到扁平,随后往两旁‘爆浆’。
李长生则微微一叹:“试手无妨,我就是心疼你身上的民脂民膏。”
他一挥手,就撑住这块要被轰到爆开的虚空,又抬手一招,将身后的‘神妄剑’招在了手里。
李长生的身后,同时显化出一只巨大的天平。
“不过国师阁下,倒是有资格让李某出剑!”
这一瞬,两人之间的气息骤然变化。
李长生明明只有五尺之躯,却仿佛是一个擎天撼地的巨人。
国师的晶石身躯高达三丈有余,且身具三头六臂。
可当李长生握剑之时,他却仿佛是站立于李长生面前的一个婴儿。
“铿!”
当那神妄剑轰在国师的手掌上,发出轰鸣震响,整个端门到午门间的金砖都迅速转化为晶体。
就连周围的宫城也不例外。
国师的身躯则定定的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那三丈晶石之躯的表面,不断‘卡察察’的作响,竟开始现出丝丝裂痕。
李长生则拖着那长达六尺的神妄剑,继续往前走,那剑尖过处,依旧是一条深深的沟壑。
“我这不是骄横,而是自信。这当今天下,超品不出,李某无敌。可惜了,你这具用无数民脂民膏,亿万金炼造的躯体毁于我手,岂非暴殄天物?”
国师的这具法身,本该用于抗击北方巨灵,却毁在这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午门轰然破碎,在他的剑意轰击下化作漫天齑粉。
李长生步入其中,就只觉视野一阔。
午门之后,是一片巨大的广场,仍是以大型‘金砖’铺就,广阔恢弘,贵气逼人。
此时这座广场上已经布满了身披重甲的禁军。
他们的数量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结成了十二座严整的方阵,无数强大的弓弩遥指着李长生。
在这些方阵前方站立的每一个禁军大将,都在皇道秘法的助推下,升腾起强大的气血之柱,神意强横浩大,比肩一品武修。
李长生却将这些禁军视如无物,他目光远眺,看向了广场北面的一座殿堂。
那是朝廷大臣议政的‘政和门’。
名为门,实为殿,分隔皇宫内外,也是整个宫城最高的一座建筑。
建元帝就立在那‘政和门’的九十九级台阶上,居高临下的遥望着他。
这位头戴着十二旒平天冠,五官面貌都隐在那垂下的旒珠之后,让人看不清楚。
不过那从旒珠中透出的目光,却如刀剑般的凌厉。
建元帝的身后则盘旋着九条赤红色的巨龙,它们的躯体都庞大无比,长达数十余丈。都张牙舞爪,似欲择人而噬。
“这就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就山。”
李长生与建元帝遥空对视了一眼,就澹然一笑,继续手拖着神妄剑,往前行去。
此处他已无法以睚眦剑意镇压这广场上的十二万禁军,却仍可以‘量天剑诀’扭曲距离。
李长生前方的一座高达万人的方阵,竟然硬生生的被他‘一分为二’。
原本密集的军阵,被他强行拉开了宽达三丈的‘走廊’。
让他得以一步步,走到了政和门的九十九级石阶之下。
建元帝站在台阶上俯视这位矮矮胖胖,形状仿佛面团似的无相神宗宗主,不但面色铁青一片,眉心也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情况是他先前完全没想到的,李长生竟然真能杀到他的面前,且是如此声威!
——活了四百余年,在天榜上盘踞三百九十六载的大内总管镇天来,竟非李长生一掌之敌。
甚至大内四位天榜联手,都阻拦不住李长生片刻。
他倚为臂膀的国师,也挡不住李长生一剑!
建元帝只觉匪夷所思。
数月前,他以九龙神天守与李长生遥空对抗,从没感觉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李长生?
这才是无相神宗之主?
此时整个皇城之外,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自‘术定山河’禹昆仑被李长生一剑击败的那刻起,他们就没有了声音。
所有人都定定的看着这一幕,神色难以置信。
只有几十个御空悬浮于高空之上的地榜高人,在小声议论。
“这就是无相神宗之主?那一剑当真犀利。”
“凡人无敌。”
“我记得李长生继承无相神宗宗主之位,才仅仅四十二年,他踏入一品也才三十六载岁月,怎么就能这么强?”
“确实,这一代的李长生与素封刀扛起无相神宗的门庭,只有四五十年的光景。”
“这就是神宗当中位列第一的无相宗!他们几乎每百年都会出现两到三位一品高人,如果不是万魔窟,他们的一品武修,数量甚至可与朝廷旗鼓相当。”
“说来无相神宗的一品数量,从来都是六大神宗当中最少的,可他们整体的实力,从来都是神宗当中最强的。”
“还以为素封刀入万魔窟之后,无相神宗的声势已大不如前。”
“可笑!你们哪来的此等错觉?无相神宗的傲国,卢守阳与燕归来三人,人虽不在江湖,名也未入天榜,却都有天榜前五十的实力。否则昔日的霸武王,拿什么横扫北方三万里?又如何制衡北方那么多巨灵高手?”
“哦?可我听说这三人,仅是二品上的修为。”
皇宫之内,李长生嫌建元帝站的太高,只一挥袖,就扭曲了高低长短。使建元帝站立的位置塌陷了下来,与他的目光平齐。
他是长得矮了点,却可以让别人与他一样高。
李长生随后单掌竖于胸前,行了一礼:“草民李长生,见过大宁天子!”
建元帝眯着眼,发现自己竟无力破掉李长生的量天之法。
他牙关紧咬,几乎将一口银牙磨碎,面上却是毫无表情:“草民?我可没你这样无君无父,视大宁国法为无物的‘民’。”
“没有就没有吧。”李长生洒脱一笑:“陛下都快要挖断我无相神宗的根了,还想要让李某遵从你的国法,将你视为君父?”
他面色一肃,气息冷厉:“李某此来,是为我家圣传弟子遇袭一事,数日前朝廷勾结墟族,意图于归墟当中袭杀我家诛天圣传,请问是何道理?”
建元帝神色冷漠,不为所动:“墟族并非巨灵,朝廷招揽些许墟族,御其力为我所用,未尝不可。至于袭杀你家弟子一事,先不说此事真假如何,即便真有其事——”
他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往前踏出半步:“那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当建元帝语音落时,那九条赤龙都从他身后探出龙头,灸热的炎力,开始焚烧着李长生的躯体。
无量的皇威也凝聚出了一方赤金色的玉玺,镇压着李长生的神念。
李长生周围的物质都已化为赤红熔岩,他的躯体也开始化火燃烧。
元神意念也在那玉玺镇压下动弹不能。
还有一层层金色的罡元,在建元帝的前方生成,层层叠叠的阻在二人之间。
“李某却也听过一句话,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寇仇,国不知有民,民不知有国。”
李长生抬起头,看着那九条长达数十丈,体态矫健,浑身鳞甲,金气缠绕,神威浩大的赤龙:“九龙神天守与皇道秘法,这便是陛下的依仗吧?”
“朕的依仗,是天子之剑!”
建元帝抬手一招,就将那口九龙缠绕的长剑拔出。
这一瞬无数虚幻龙影,凝聚于剑身之上:“朕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嵴,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御极天下,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桉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李长生感觉到整个望安城的地脉,已经凝聚在建元帝的脚下。
整个京城数十万禁军将士的气血精元,都以皇道秘法的方式,汇聚于建元帝一身。
让建元帝的气息,极限拔升。
也令那九条赤龙更加的鼓吻奋爪,气焰滔天;令赤金色玉玺的镇压之力,更加磅礴浩大,如山似岳。
李长生哑然失笑:“陛下气魄甚大,可惜,此剑上不足以匡诸侯,下不足以服庶民。陛下以为你的天子剑可镇伏天下,其实不堪一击。”
建元帝眉头微皱,他望见李长生竟然手提着那神妄剑,硬顶着滔天赤火,顶着那赤金色的玉玺走过来。
他一步三丈,似一点都不受影响,身后则再一次显化出那座巨大的金色天平。
“陛下欲以你的天子剑威压天下,可如果你的剑本身就千疮百孔,裂痕无数,又如何能让天下人心服?
倒是李某手中的这口庶民剑,平时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斗鸡搏犬,几乎无所用于国事。然而匹夫怒时,却可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建元帝听到‘天下缟素’这四字,顿时童孔微张:“放肆!”
他的长剑噼下,似挥动着整个山河,将堂堂‘大宁’二字融入剑中。
以三十八州山河湖海为锷,以千万大军为锋,以朝纲群臣为嵴!
朕即天下!
李长生的神妄剑,也在这刻斜削而出。
他的剑式平平无奇,就是简简单单的挥斩,仿佛小儿舞剑,滑稽可笑。
“锵!”
这一刻,整片天地间的光辉都暗晦了刹那,空中才刚升起了的太阳,也似消失了瞬间,整个宫城的地面轰然开裂,埋设在各处的灵石与符文,都寸寸爆开。
距离建元帝较近的那万余禁卫更是口鼻爆血,随即无力的摊倒在了地面。
建元帝头上的十二旒平天冠轰然爆开,他的脸上渐渐的现出慌乱之色。
他以皇道秘法凝集而来的气血精元,竟在寸寸爆裂;手中的天子剑,也现出了无数的裂纹。
身后的九条赤龙,也在呈现崩坏之势。
“二十年前,李某来京城的时候,陛下还不像今日这般不堪一击。”
李长生含着几分怜悯道:“李某的剑,虽可破坏世间一切事物的平衡,却必须有隙可乘。那时陛下英姿勃发,朝野爱戴,人心膺服。是故陛下力不过超品,却令李某忌惮万分。而如今——”
他再次抬头,看着建元帝身后那九条正在崩坏中的赤龙:“昔日大宁太祖承继火德,收服五条赤龙,开创大宁。此后又炼制神器‘五龙神天守’,将五条赤龙都困于太祖墓内。只要这些赤龙不死,后世天子都能借用赤龙之力,身拥一品神力。
之后大宁三代帝皇捕捉赤龙,将‘五龙神天守’增为‘九龙’,使大宁天子的力量更加强横,直逼超品。然则亢龙有悔,九龙之力汇集,难以协调如一。到了陛下,还嫌力量不够,干脆将九条赤龙全数斩杀,抽取它们的气血精魂。又使用不知名的秘法,以人皇之躯踏入一品。”
李长生随后却笑了起来,含着无穷的讽刺之意:“可这些力量再多有什么用?你无法平复九条真龙的怨气,也无法调和体内的真元气血,即便是你这些禁卫亲军,对你也不像以前那样衷心爱戴了。”
建元帝想要说话,口鼻中却喷出了大量的血液,肌肤寸寸爆开,鲜血淋漓。
“不能自如运用的力量,取之何益?就譬如长剑操于婴儿之手,那真的是剑?陛下以秘法篡夺‘万象’与‘归一’为己用,倒是一个良策,却未能得其精要,既无法万流归一,也无法一生万象。”
李长生说话的时候,已经一指点向了建元帝的眉心:“陛下既然不愿意给我无相神宗公道,那么李某便自来取之!可惜了——”
可惜九条赤龙已死,大宁国运大衰。
‘九龙神天守’还可往下传一代,力量却必定十不存一。
不过就在李长生的手指,即将点碎建元帝脑仁之刻,一个身影,与建元帝互换了方位。
那是一个五官英俊,浑身上下却像是水晶琉璃般的人。
李长生一指点于其上,使得此人的半个头颅都炸裂了开来,化作无数的晶石粉尘碎散炸开,也迅速收束。
李长生眉梢一扬:“术定山河禹昆仑?”
“昆仑野人见过无相宗主!”
禹昆仑朝着李长生俯身一揖,此时那些碎散的晶石粉尘迅速回归,使得他的头颅在须臾间恢复如常。
“陛下御极三十载,开疆拓土,国富民安,并未有失德之举。即便施政时小有微瑕,也不该被宗主施以斧钺之诛。宗主与陛下不过是一言不合,何至于斯?”
李长生则上下看着禹昆仑。
这仍非是禹昆仑的真正本体,可他竟连续两次将这具残破不堪的化身恢复了过来。
此人的真身,果然是在超品阶位。
李长生的唇角微扬:“你的理由可没法说服我,无相神宗与陛下之间,也不是口角之争。”
他的元神剑意,已经锁住了退入到政和殿内的建元帝。
建元帝退开之后,就在全力平复身后那逆乱崩坏的九条金龙。
当他再次感受到李长生的凌厉剑意,不禁心绪一沉,面色再变。
他主动将手中的剑,丢到了身前的御桉上。
同时哈哈大笑,气概十足的在皇椅上坐了下来:“宗主当是误会了,无相神宗乃我大宁的中流砥柱,北方的铜山铁壁,哪里有什么化不开的纷争?
方才朕只是起来的晚了,未能及时迎候,又见宗主无上神威,剑道无双,想要试手一二,开个玩笑,还请宗主勿怪!”
他龙盘虎踞的坐着,一派不怒自威,唯我独尊之势,竟一点都不显尴尬。
那国师也微微一笑,把躯体让开到一旁:“宗主何至于此?陛下与朝廷,绝无与无相神宗为敌之意。”
李长生面皮微抖,忖道自己真遇到对手了。
这位天子的无耻,远远凌驾于他之上。
此时更有两位穿着一品袍服的大臣,落在了李长生的身后。
他们的脸色,都凝重异常,其中一人几乎是一字一顿:“还请宗主三思,陛下若亡于宗主之手,只会便宜了北方巨灵,便宜了天下妖魔。那时神州山河破碎,狼烟四起;百姓哀鸿遍野,颠沛流离。北方开辟的两州之地,也必定再度失陷。请宗主为天下计,为苍生计,请暂收雷霆之怒!”
李长生暗暗吁了一口气,忖道这些人总算来了。
否则他还真得宰了这天子不可。
气氛到了,下不来台,废话也说得太多了——
他随后将那‘神妄剑’抛回到了身后,神态漫不经心的走入殿中。
“竟是开玩笑?这玩笑很不错,一万多禁军重伤,颇有昔日幽王戏诸侯风采。还有,陛下您那些部属,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的说法是让李某滚回去,得先去道录司交个奏章候见。”
“哦?”
建元帝眉头一蹙,眼神不虞的看向殿外陆续赶过来的镇天来与宗千流几人。
他语中含怒,眸中滋生雷霆:“尔等竟是这么说的?简直放肆!”
奔逸绝尘宗千流只觉胸中一闷,一身真元近乎散乱。
他本就是临时压住了伤势,一身功体仍未稳固,李长生的剑意仍在他体内肆掠。
宗千流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胸中的郁怒,在殿中跪了下来;“是属下擅作主张,激怒宗主,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