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還是要顧忌點好,能省不少麻煩。
    他們燒香的小寺是一座別人不常來的小廟,建的時日不久,來燒香的人少得可憐,上山的路通不了馬車,去山上必須還要下地走一段路,夏日那次初一來的時候,一行人都走了個汗流浹背,這次好在涼爽了不少,他們上去後沒流汗,到了山上風一吹來,還涼爽得很。
    這時秋葉泛黃,已被風吹落了不少下來,庵院的老尼見到賴雲煙來,洗了喂雞和鳥的手,在她上香的時候為她敲木魚。
    燒完香,老尼與她道,“上次您送來的老馬閉了眼,我就埋到後山了,它走後,寺里又飛來了一只斷翅的鳥,養了幾日又活過來了,偶爾間還能飛幾步,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去看看。”賴雲煙提了裙去後院看了老尼養的那一群殘腳斷翅的動物,瞅了半晌,那邊去湖邊探看的僕人就回來報了,說湖面今日美得很,在微風下碧波蕩漾。
    送她出門時,老尼說,“稍會給您做些素餅帶回去吃,您走時讓人來取一道,一並帶回去。”
    “多謝了。”這廟是賴雲煙為著老尼養老建的,兩人只見過幾面,相談也寡淡,就是說到建廟的事,到完事之間也不過是區區幾句話而已,冬雨她們還道她們是交淺言深,但她們不知的是,她與老尼都是已老到無須用言語去溝通什麼了。
    很多人活一輩子,活到蒼老,雖說因人,因環境的不同軌跡也不會全然不同,但人生中那些誰都無法逃脫的事,怕是都會都經歷一遍的,說來這世上的幸福各有各的不同,但苦難和痛楚卻是一樣的,如果滄桑寫在了人的眼楮里,往往只需一眼,同類人總會在別人身上看到相同的過往,賴雲煙這世見過不少人,但只有在老尼的眼楮里,她看到了一種同類的感覺。
    她給老尼建了一個廟,給了她一個歸宿,某種意義上,她也是在給自己歸宿。
    怕是有一天,這里也會是她的平靜之所。
    “女施主慢走。”老尼念了佛號,賴雲煙回頭朝她微笑點頭,領著丫環往離廟不遠的湖邊走去。
    男僕已經把桌椅擺好,賴雲煙到後,他們就退到十米多外的地方去了。
    這廂賴雲煙剛甩了一把酒糟放到湖中,剛瞅到魚兒偷食時,那邊有一賴姓男僕就急跑了過來,與她道,“小姐,來了個書生。”
    “嗯,趕下山去。”賴雲煙眉眼不眨地道。
    “唉,趕了一道,沒趕走,”男僕是個老僕,跟了賴雲煙不知多少年了,知道不少內情,這時他又道,“他姓江。”
    “江?”賴雲煙把剛又放到湖面的眼楮轉了過來看他,微有點愣,“江大人?”
    “是。”老僕作揖。
    賴雲煙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她淡道,“要是還在,領他過來。”
    人都找上門來了,那就見吧。
    **
    衣著黑衫的男人提著酒壺悠悠走過來的時候,面無表情的賴雲煙看著他的樣子眼楮不由自主縮了縮。
    多少年沒見過這人了,她真不知當他到了這個年紀,他會長成這種樣子——褪著光頭的男人全褪去斯文,那張臉失了柔和,全是堅硬陽剛的線條。
    他的臉讓賴雲煙覺得他陌生不已,但看到他嘴邊那抹懶洋洋又意味深長的笑容後,她又覺得就算時空變異,也還是沒把她眼前的這個男人變得面目全非。
    “夫人。”他靠近後,提著手中的酒壺兩手相附,向她揖禮。
    賴雲煙坐在椅子上沒動,她再上下掃了他一眼,就又轉過了頭。
    “公子,請坐。”冬雨搬來了椅子,輕道。
    “多謝。”江鎮遠又朝她施了一禮,又與她溫聲問道,“在下可能否把這酒壺放到桌上,再向這位小嫂子討上兩個碗?”
    冬雨朝他輕福一禮,眼楮朝賴雲煙看去,看到賴雲煙沒什麼反應,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與他道,“公子稍候。”
    “夫人?”
    “嗯。”
    “浮漂動了。”
    他的手握了過來,賴雲煙的手沒有動,轉過頭,與近在咫尺的他臉對上臉,眼對上眼。
    他們這時的距離,近得完全可以從對方的眼楮里看清楚自己的倒影。
    ☆、117
    他的手伸至前頭,拉上釣竿,隨後回頭朝賴雲煙一笑,道,“魚走了。”
    賴雲煙松開釣竿,緩慢地靠在了椅背上,默默地看著他收線,重新上餌。
    “夫人。”冬雨拿了碗過來,輕聲叫了賴雲煙一聲。
    “嗯。”沉思的賴雲煙漫不經心應了一聲,眼楮半垂不垂地看著湖面,“你們也搬個小桌坐到樹下磕會瓜子。”
    “是。”冬雨明了她的意圖,讓她們跟著歇下,看樣子,一時半會的,她們小姐也不打算走了。
    “今日涼爽。”魚鉤重新上了蚯蚓,江鎮遠甩開線放到水中後,回頭微微笑著看向了她,“夫人不怕這些蟲子?”
    賴雲煙轉過眼楮,平靜地看著他。
    她不說話,江鎮遠不以為意地又把視線調回了湖面上。
    這時輕風微吹,水波微漾,時光靜得草叢樹梢頭的蟲鳴鳥叫聲是那般地清晰可聞。
    良久,賴雲煙疲倦地閉了閉一直睜著的眼楮,開口朝那拉竿釣上岸的男人說道,“放了吧。”
    “嗯。”隨著男人的一聲應聲,再來一聲“噓”的送走聲,那剛從鉤上取下的魚就從他那修長且骨節分明的長指上滑到了水面。
    賴雲煙看著他黑衫下的手,覺得此時此景真是那麼的熟悉,卻又是那般的突兀。
    他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欣賞,而他上世能為她彈琴,今世……
    不過是她只一句話,又是問都不問一聲,他又順了她的意。
    她早就知道,他們不應該見面。
    “在下是一路尾隨夫人而來,路中巧遇夫人座駕,就一路跟了過來。”浮漂靜止不動,沒有魚兒上鉤,江鎮遠閑聊般地開了口。
    賴雲煙笑了笑。
    “怕夫人的奴僕發現,遠遠隨著,還好一路有馬車的印跡,要不怕是也見不得夫人真容。”江鎮遠說到這朝賴雲煙又再一笑,“夫人就不好奇在下為何尾隨于你?”
    “好奇,你說。”賴雲煙開了口,眼楮淡漠地掃過他那稜角分明的臉。
    他也有三十來歲了,原來他活到這歲數,長的是這個樣子。
    英俊無比,且氣度非凡。
    這是一個不應該為誰浪費歲月的男人。
    “在下是來多謝前段時日夫人的相助之恩的。”江鎮遠一笑,眼楮定在了她的臉上。
    “你對我兒甚好。”賴雲煙回看一眼,終不敵他的專注,還是垂眼躺回了椅背。
    江鎮遠又笑了笑,伸手夠上了酒壺,倒了兩碗酒,一邊一碗。
    他先給自己倒了三碗喝,才輕聲地道,“我喝,你隨意。”
    說完,就又給自己倒了一碗,一直喝到酒壺全空,睡在了那把簡單且大的木椅上。
    這時天邊太陽落山,夕陽染紅了湖對岸的天際,賴雲煙看著黑衫下那堅硬又蒼白的手,好一會才控制了去摸摸它涼不涼的沖動。
    “夫人,走吧。”冬雨走到她的身邊,把她耳邊的細發撥到耳後,淡淡地道,“該回府了。”
    府里有著大公子,還有著小公子,哪個都需要她回去。
    “知道了。”賴雲煙出了聲,聲音嘎啞無比。
    說是這樣說,但這時她卻動不了,冬雨伸手扶了她,覺得這時她家小姐的身子從沒有這般沉重過。
    她咬了牙,硬是扶住了她,拖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再不願走,也得回去。
    這世上有不少女子都能大意任性,可她們小姐不能。
    她背後有賴家,有任家,還有魏家——有著他們,她只能回去受苦。
    這個人,注定只能遠遠地看著她,她也只能遠遠地看著他。
    “小姐,回吧。”半路中,賴雲煙突然劇烈咳嗽了兩聲,冬雨那張平凡又慣于淡漠的臉上突然流滿了眼淚,她用無動于衷的聲音勸著她手中扶著的人,“回到府里歇歇就好了,再晚,小公子來請安就找不著你了。”
    賴雲煙听到她的話笑了,她把涌在喉間的甜腥味吞了回去,緊緊扶住冬雨的手,慢慢地挺直了佝僂著的腰,往前面走去。
    那候在前面的秋虹這時匆步過來扶了她,又無聲令另一個武使丫環過來背了她,快步離去。
    這一次,冬雨走在了最後,她回過頭去,看著那粗制木椅上的人,發現他眼邊的淚水在夕陽的金黃又刺眼的強光下,亮得過于晶瑩剔透。
    只一眼,冬雨就轉過了頭,拿袖子擦了眼楮,大步往她家小姐的身後追去。
    他們是沒有什麼結果的。
    大公子那個人,他天天守著她們家小姐,他是不會放她走的。
    哪怕她什麼都不顧。
    **
    這一夜賴雲煙醒來時全身無力,她掃了屋子里的幾處燭火,才看向趴在床邊睡的冬雨。
    她手略動了一動,冬雨就醒了過來。
    “我來扶您。”冬雨已起身了腰過來扶來,又在她後面墊了枕頭,等她躺好後垂著眼楮輕說,“秋虹在外頭為您守著藥呢,這就給您端過來喝,用完藥,過兩柱香您用點膳再睡。”
    “嗯,好。”賴雲煙倦倦地答了一聲,又問,“世朝呢?”
    “在書院未回。”
    賴雲煙輕吁了口氣,說,“用一天的藥就好了,天亮了就收拾干淨,我不礙事。”
    “知道了。”冬雨垂著臉答了一句,低頭轉身出了門。
    再來就是秋虹送了藥進來,藥正好溫著,賴雲煙一口氣喝了下去,問她道,“冬雨這是怎地了,那臉自我睜眼就沒抬起看過我。”
    “您到馬車上就睡了過去,她哭了一路,回來大夫給你灌藥的時候您吐了好幾回,怕您出什麼事,冬雨妹子差點就差把自己的心肝掏出來喂您吃了,現在那臉哭得不能看了,在使小性子呢,您別搭理她,明天就好了。”秋虹笑著與她說,喂了她半顆蜜餞。
    “我吐藥了?”賴雲煙也笑了一聲。
    “吐了。”
    “唉。”她輕嘆了口氣。
    怕是有時也真是太累了,潛意識里都不想活了。
    “明天就好了,都別擔心。”賴雲煙拍拍她的手臂,“出去跟冬雨說,讓她回去休息,今晚你來陪著我,明早讓她早點起,過來替我梳妝。”
    “好,我這就去出去跟她說。”
    清晨冬雨過來為賴雲煙梳妝,眼底下還是烏青一片。
    賴雲煙看著她直嘆氣,“當你比我看得開,當你比我心硬,哪料你也是個沒出息的。”
    她邊說邊狠狠地戳冬雨的頭,嫌棄她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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