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轉天,寄眉去找妯娌一並給婆婆請安,進屋時是丹兒跟櫻桃一起打的簾子,可見櫻桃已經被當成奴婢使喚了。常雯已打扮好了,和嫂子坐了一會暖身,便動身去上房。
    下聘明媒正娶嫁進來的就是不一樣,腰桿挺得直,對丈夫的妾室有種自然的威嚴。哪像她當初,眼楮看不到,婆家也不把她當回事。好在一切過去了,如今有兒子傍身,公婆也算待見她,再來十個八個妾室也不用擔心了。
    寄眉想從常雯臉上找到蛛絲馬跡了,但叫她失望了,常雯表情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來。
    也好,她和硯臣的事,他們關起門來自己商量。
    周氏昨日稱病,叫常雯吃了閉門羹,今日總算‘病情好轉’能夠起身了,常雯請了安,端茶又端藥的伺候了一上午。如此,寄眉空閑出來,听管家娘子匯報家中事物。
    常雯做事小心謹慎,周氏只挑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訓斥她幾句,便叫她回去了。有城府的人往往用老實做偽裝,周氏自詡見多了這種人,硯臣媳婦低眉順眼的伺候她,她又開始擔心了,怕她心眼多,叫寄眉這房吃虧。
    等常雯走了,將寄眉叫到跟前問話。
    “老二媳婦,看著倒是老實,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老實,還是裝的,扮豬吃老虎,裝個可憐,賣個乖,然後撈好處。”
    “……”寄眉覺得常雯跟她不是一個路數,常雯應該明白她的處境,她的丈夫不是嫡長子,再爭再奪,也爭不到什麼。若是真的聰明,該知道進退。她道︰“我看不像,弟妹是跟寡母相依為命長大的,這種人家的孩子一貫能吃苦耐勞的,懂得進退。”
    周氏想想有道理︰“反正生意你們管著,他們只能拿月例錢吃吃喝喝,旁的什麼也別想沾。”叫寄眉給她擺了擺引枕,道︰“對了,我想大孫子,抱過來跟我親近親近。”
    婆婆又要跟元毅享受天倫之樂了,寄眉趕緊叫人去抱孩子。周氏喜歡孫子不假,但只喜歡胖乎乎樂呵呵的可愛孫子,等元毅學走路摔了小屁股,咧嘴開哭的時候,她嫌吵,又讓寄眉趕緊把孩子抱走,說吵的她腦袋疼。
    于是寄眉便抱著兒子出去,到老太太那待著去了。老人家疼孩子,不管怎樣都喜歡,寄眉在老太太那待到天晚,才回去。
    路過硯臣院口的巷子,見一個丫鬟面朝牆,不停的用腳踹。她听到腳步聲,往寄眉這邊一看,愣了下,趕緊低下頭︰“大少奶奶。”
    “丹兒,大冷天的,你在這兒干什麼,快進去,別凍壞了。”
    丹兒抿抿嘴︰“屋里熱,透透氣。一會就進去。”
    寄眉走過丹兒,行了一段路,回頭見丹兒還在那踹牆。
    她原本和硯臣最親近,結果現在進來個二少奶奶,她的失落可想而知,最鬧心的,又來個貌美的櫻桃,一屋子的女人,二少爺卻只有一個。
    寄眉輕輕一嘆,恍如隔世一般,當初在她這房演繹的妻妾爭斗,搬到硯臣那邊去了。
    她不認為常雯會輸。
    那天因為硯澤笑話金翠,使得金翠回去好好照了陣鏡子,借著把臉洗淨,好幾天沒再敢再沾胭脂。于是寄眉請了個梳妝婆子,教金翠怎麼打理自己。硯澤知道這事,似笑非笑的道︰“也對,就是貓狗拿去配種,毛皮也得打理順了,弄個好皮相。”
    “……”反正金翠就要出出嫁了,寄眉只做沒听到,由他去說好了。
    說歸說,硯澤對金翠的婚事還算上心,給了棟小樓作陪嫁。出嫁前晚,她就住到那里,等第二天劉虎用大花轎接她過門。
    寄眉听說丈夫送了棟臨街小樓給金翠,感動之情自不必說。心想丈夫就是說話難听些,心還是好的。如此看不上金翠,但到了關鍵時刻,仍能如此善待她。
    “有屋舍做陪嫁,金翠嫁過去,日子也好過。”
    硯澤安慰道︰“劉虎在咱們家做事,就是沒嫁妝,他也不敢怠慢金翠。再說你看金翠膀大腰圓的,發起瘋來,劉虎也別想全身而退。”
    話雖如此,但她和丈夫還是親戚,他不也照樣不顧親戚關系,揶揄她麼。
    “你送她一棟小樓,劉虎見大少爺你也看重金翠,更不敢慢待她了。總之呢,為她準備的越多,我心里越有底。”
    “你這話說對了,我不是為她準備的,是為你準備的。”他笑道︰“你就放心吧,金翠離開你,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
    怎麼說話呢,好像是她才是金翠幸福的阻礙一樣。寄眉艱難的點點頭,開口問道︰“對了,你一開始就有陪嫁小樓的打算,是叫天冬置辦的嗎?”
    那小樓是當初給蔻霞買的,後來一直空著,前幾天忽然記起這處閑置的屋舍,便就手送給了金翠。硯澤笑的燦爛︰“當然了,我早有這個打算,特意吩咐天冬物色的。”
    寄眉再次感動︰“相公,你真好。”
    這順水人情做得太妙了,硯澤不由得暗暗得意。
    金翠出嫁的前一天,離開蕭家搬到小樓住,等著第二天做花轎嫁人。寄眉在金翠房里和她做別,兩人哭的淚人一般。
    雖然早知道有這一天,但分別真的來臨,寄眉忍不住悲傷,這麼多年,金翠一直陪在她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苦活累活都是她,卻沒一句怨言。今後,哪怕能偶爾回來看看,但終究是分開了,金翠是別人的媳婦,和她沒什麼關系。
    金翠也舍不得寄眉,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哭的震天響。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眼瞅天要黑了,婆子過催促要起程了,寄眉便給金翠拭了眼淚,送她出門。
    臨上車前,金翠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又給金翠磕了兩個頭,捂著哭花的臉,等車去了。
    寄眉紅著眼楮回到屋里,正巧硯澤也回來了,見妻子哭的眼楮桃子一般,打趣道︰“才嫁個丫鬟,你就割肉似的舍不得了,以後嫁閨女,還不得要你的命。”
    “……”于是寄眉愣了愣,抽噎的更傷心了。
    ☆、第九十八章
    安慰不成,倒惹了妻子哭的更傷心,硯澤忙道︰“我就是說說,你這麼有福氣,一定生得都是兒子,女兒不來咱們家,你就別瞎操心了。”
    “兒女雙全才好,哪有只生兒子還臭美的。”寄眉拭淚︰“女兒又不比兒子低一等,我為什麼不能生。”
    踫了一鼻子灰,他自喃︰“我是好心勸你,你怎麼沖我來了。”見妻子還在傷心,便湊過來繼續勸她︰“我不是這個意思,兒女雙全自然好,但生養女兒,等到出嫁的時候,你割舍不下,傷心難過。我不是怕這個麼,叫你寬心,才這樣說的。你該懂我沒惡意的。”
    寄眉自然知道丈夫沒惡意︰“你就不能說點好的……”
    “嗯……”他想了想︰“生了閨女,找上門女婿。”
    “又胡說了,找個倒插門女婿,若官府來征兵役,你就讓他去送命罷!”蹲過大牢的草民,賤籍的軍戶和倒插門的女婿,都是戰亂時優先拉去當兵送命的人選。
    “逆著你說不行,順著你說也不行,我的大少奶奶,您想怎麼樣?”硯澤干脆不說了,只抱著妻子靜靜待著。寄眉在他懷中又掉了會眼淚,慢慢的平復下來,半晌仰頭看他︰“你說我把金翠嫁出去,對不對?”
    當然對了,一萬個正確。吸取了剛才的教訓,他不敢信口胡說了,一本正經的道︰“我覺著吧,你雖然舍不得,但你把嫁人毋庸置疑是對的。留她在身邊,一直守著你,確實對你當然再好不過。可你這麼做了,金翠這輩子便不能做妻子不能做母親了,一輩子只做奴才,沒像普通女人活過,這樣好麼?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放她去,才最能體現你做主子的恩情。”
    “我沒把她當僕人……她嫁了,像去了個親人一般……”
    “她走了,但你不還有我呢麼,還有兒子,以後咱們還有兒子有女兒,都是你最親最親的親人。人生不就這麼一回事麼,來來去去,分分合合,有的人走了,有的人來到你身邊。不要想已經留不住的,順其自然,珍惜眼前人便是了。”
    “……”寄眉微微吃驚︰“你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像被廟里的和尚點化了似的。”
    “來點化我,我還不稀罕吶,紅塵這樣好,我哪兒都不去就守著你。”他低頭吻去她的淚珠︰“金翠嫁人了,你該由衷為她高興。將心比心,姑姑把你嫁過來的時候,不也傷心難過麼。可現在,你過的怎麼樣?總比在家當老姑娘強罷。”
    “……”似乎有些道理。
    他平時說話難听,但若想動心思把人哄好,也不是難事︰“我也沒想攔著你哭,反正就咱們兩個人,關起門來,開心了就笑,難過了就哭,這才是活生生的人。年紀輕輕繃著憋著的,老氣橫秋像根木頭,多沒意思。”
    說歸說,也就寄眉掉眼淚,他上趕著哄,換做別人,早罵一句︰“少矯情,快滾!”了。
    她沉默須臾,揉了揉眼楮︰“……唔……哭夠了,不想哭了……”
    硯澤便讓丫鬟端水進來,讓寄眉洗了臉,又拿濕帕子敷眼楮。寄眉眼楮酸痛︰“自從眼楮好過,從沒這樣哭過……覺得不太舒服……”
    這事馬虎不得︰“你快躺下,好好閉眼休息。”主動扶妻子躺下,叫丫鬟將她鞋子脫了,他像看護孩子似的坐在她身旁守著。過了一會,不見她出聲,便掀帕子,從縫隙里看她︰“你睡著了麼?”
    “沒有,哭的頭疼……以後可不哭了……”她嘆道︰“我從小一哭就頭疼,所以不愛哭……嫁給你,我都沒哭,這次是破例了……”
    咦?哪里不對勁。他怪聲道︰“什麼叫你嫁給我都沒哭?!啊?!啊?!”
    “……”裝死。寄眉眼前浮現金翠的模樣,想到昨天這個時候她還在自己身邊,此時此刻,她已經出府嫁人了,忍不住又是陣陣失落,長嘆了一聲。
    硯澤不和她計較了,挨著她躺下,擔心的道︰“你以後注意眼楮。什麼針線之類的活計能不干就別干了,書那玩意,叫人念給你听就是了。”
    “嗯。”她應聲。
    “真听話!”硯澤滿意的在妻子臉上吻了下,金翠走了,世界清靜了。當初胡亂猜忌妻子和金翠有染,雖然是假的,但他內心對金翠的排斥不是一天兩天了。
    丈夫說的對,她才會听。寄眉又想起金翠︰“……她以前是我身邊的人,以後便是他人婦,與我沒甚關系了,一想到這,我心里真不舒服……估計嫁女兒也是這滋味吧。”
    “你這話倒是真的,听過這個麼。話說有戶人家欠了另外一家的錢,只得把女兒嫁過去抵債。新婚晚上,新娘子說,我爹欠你錢,我嫁給你,以後咱們兩家兩清了。結果第二天早上,這新娘子就犯起愁來,跟丈夫說,你說我爹欠咱們家的錢,到底什麼時候還?”
    “嘁,我看故意編來貶低女人的,哪有這麼快變心,忘記父母恩的。”
    “就是這麼個意思,或娶妻或嫁人,成家立業了,想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小家,不是說金翠忘恩負義,她既嫁給了劉虎,以後肯定以夫為天,處處為他著想了。”說了這麼多,只為給自夸做準備︰“就像我,沒娶你之前,替爹娘賺銀子,有了你,我忙里忙外,第一個便是為了你了,為了咱們這院。”
    他有的時候說話氣人,但嘴巴甜起來又出奇的暖人心,寄眉掀開帕子一角,拿眼楮瞄他,笑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笑︰“不過今年既給硯臣張羅婚事,又嫁掉大丫鬟,里外里貼補了不少,往家里搬的銀子比去年少多了。”
    她側身朝向他︰“存私房,這樣好麼。”
    “傻了不是,咱們家的生意是塊肥肉,我照管著隨便摸一摸,手上沾的油腥就不少了,我又不是要分家霸佔產業,叔叔也挑不出我的錯。”硯澤道︰“其實不用急著分家,人丁旺的這支早晚把其他幾支擠兌出敗了。現在就數我爹這支興旺,叔叔們說不定有分家的念頭,但他們不敢說,哪個敢提出來,準保攆出去。”
    “硯臣他們可能早看透這點了,除了讀書外,沒別的出路。我听丹兒說,硯臣每日廢寢忘食,一心全在書本上。”
    “弟妹的父親伯父都有功名,有她照料硯臣,錯不了。”硯澤道︰“你跟她相處得來麼?她會不會太幼稚,你和她沒話說?”
    “……”人不可貌相,常雯和她外表不一樣,內斂而沉穩。不過女人們的事,不好跟丈夫說。她道︰“沒有,我們處的很好。”
    “那便好,千萬不要像母親和嬸子們之間明爭暗斗,叫男人們夾在中間難做。”
    寄眉頭哭的昏昏沉沉,讓丈夫樓著自己,和他說著話,有一搭沒一搭的,慢慢的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醒過來,見四下漆黑,當即出了一身冷汗。
    莫不是又看不到了?
    很快見窗外有點點燈籠的亮光,明白是自己睡到了晚上,不是又失明了。
    “呼——”她長吁一口氣。起身挑簾子出去,見丈夫抱著兒子嬉鬧,她心中不由得漾起一絲幸福。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珍惜眼前人。
    “你醒了——”硯澤推了下兒子的肩膀︰“去找你娘。”
    元毅伸出兩只小手,  蹬往母親這邊跑,撲到她的裙面上︰“娘、抱。”
    寄眉抱起兒子,笑道︰“你一個人太寂寞,等娘再給你弟弟妹妹陪你。”
    元毅還沒說什麼,他爹倒是高興的道︰“太好了。”
    她瞅著他,憋不住笑。
    “我是代他說!”硯澤指向兒子。
    —
    金翠出嫁後,寄眉足有半個月才適應她的離去。有的時候看到有什麼好吃的,便派人給金翠送去,听下人回報,說金翠過的很好,她才放心。
    又到了年底,瑣事一件接著一件。周氏自從有了寄眉幫她管事,漸漸做起了甩手掌櫃,大有不問世事,頤養天年的架勢。寄眉看的清楚,婆婆把無關緊要的家務事叫她辦,遇到大事還得她把關。
    這日,送走了莊上來送年貨的人,寄眉順路去弟妹那坐坐。一進門,就見邱姨娘在地上跪著,櫻桃在一旁站著,兩人惡狠狠的瞪著彼此。
    寄眉奇怪的問道︰“大冷天的,在這干嘛呢?”
    櫻桃一見寄眉,便啜泣道︰“大少奶奶,奴婢冤枉——”
    邱姨娘見櫻桃先哭了,當仁不讓,也擠出眼淚︰“你又來惡人先告狀了,誰有我冤枉。我就一身好衣裳,叫你們給剪了,我找二少奶奶理論,反倒被罰跪。”
    “你怎敢這樣說?!二少奶奶是無緣無故罰你的嗎?!我的頭發叫你拽掉一縷,你怎麼不說?!”櫻桃嚶嚶哭道︰“誰剪了你的衣裳,你找誰去,偏含血噴人,冤枉我。”
    這時,常雯迎出來︰“嫂子來了,快進屋,別理她們。”
    寄眉問道︰“這是怎麼了?一個跪著,一個站著,大冷天的,別凍出病來。”
    “唉,邱姨娘的一身衣裳被人剪了,非說是櫻桃干的。”常雯邊走邊道︰“結果沒等我裁決,這倆人居然當著我和二少爺的面打了起來,這成何體統!”
    妾在丈夫面前連坐都不能坐,別說動手跟人廝打了,的確沒規矩。常雯罰她們,可能也有硯臣的意思在里面。
    “的確不成體統。”
    “邱姨娘先動的手,我叫她跪著,櫻桃差一些,所以站著。”常雯給寄眉撩開簾子︰“才跪了沒一會,不打緊的。吃點苦頭就讓她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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