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雲翡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
    雲定權挑開簾帷,從里面扶出一位十八九歲的嬌俏女子。她身著一襲玫瑰色春衫,腰肢細的仿佛輕輕踫一下就要折斷。冰玉般白皙精致的一張臉,春暉下閃著淡緋色的瑩光,那是永春堂里十兩銀子一盒的脂粉,也抹不出來的光澤和顏色。
    這種色澤有個讓人心痛而無奈的名字︰青春。
    雲翡臉上的笑僵了,嘴邊的一聲爹硬生生卡在牙縫里,腳下如有千斤重,往前邁不動一步。
    雲定權扭頭看見女兒,淡淡地招呼︰“阿翡,過來見過你二娘。”
    二娘!頭頂像是炸開了一個驚天霹靂,雲翡的第一反應是回頭去看她親娘。
    甦青梅牽著兒子的手,呆若木雞地站在大門口,一腳在門內,一腳在門外,像是一座被釘在地上的木雕。
    永春堂最好的胭脂亦無法蓋住她此刻蒼白如鬼的臉色,甚至連嘴唇都是白的,一張臉像是在雪水里泡過,唯一的顏色,是赤紅的眼珠,好似要滴出血來。
    雲定權牽著那女子的手走過來︰“青梅,這是林清荷。”
    他神色平靜鎮定,絲毫沒有愧疚不安,風淡雲輕的一句話,仿佛說的是︰我路上瞧見一朵荷花,挺好看,順手摘回家。
    “清荷見過姐姐。”林清荷嬌羞溫雅的施了一禮,縴柔嫵媚的笑容,年輕又好看,好看的像是千萬把利劍。
    萬箭齊發,箭箭穿心。
    甦青梅搖搖欲墜,很想昏厥過去,醒過來發現這只是一個噩夢,然而她偏偏頭腦清醒的很,林清荷的眉眼音容,一顰一笑,雲定權牽著她的那只手,她看的清清楚楚。
    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納妾,只有我一個人嗎?
    這句誓言像是一股狂風在她腦海里肆虐呼嘯,吹得她腦仁快要炸開,可偏偏嗓子如被刀子割了一刀,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身子抖得像篩糠,淡粉色披帛上的百蝶穿花,好似每一只都在振翅欲飛。
    淚水如滂沱大雨,糊花了半個時辰才精心畫好的妝容。十兩銀子一盒的胭脂,她心疼了許久才狠心買下來,只為了抹上去叫他喜歡。可惜,這麼好的胭脂擋不住時光的手,留不住人的心,只能驗證誓言的虛偽和可笑。
    薄如蟬翼的披帛從她肩上滑下來,頹敗無力地掉在地上,上面每一只蝴蝶都折了翼,再也飛不起來。
    雲翡吃力地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腦中閃過外公臨終前的話,那時,她還存著一絲幻想,或許是外公搞錯了,或許她永遠也用不著對爹留心眼,可是現在,她知道,這一刻終于是來了。
    幾年之後,她捧著一杯梨花白,含笑問雲定權︰“爹,你有沒有在很快活的時候,突然被最心愛的人刺過一劍?”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了,這次的女主和以往的不大一樣,不過我知道大家更關心的是男主對不對^_^
    本文男主武功蓋世,貌若天人,忠貞不二,潔身自愛,坐懷不亂。。。以下省略若干形容詞,咳咳,看在男主的份上,求撒花求收藏啊~~~~~~~~~~~~~
    ☆、山雨欲來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離開州牧府,朝著城外的蓮花山而去。
    馬車里,甦青梅哭的昏天地黑,肝腸寸斷,手中擦淚的帕子,濕噠噠地可以擰出水來。
    阿琮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母親這樣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又害怕又難過,眼淚汪汪地縮在齊氏的懷里,像只可憐的小狗。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照進車廂,雲翡看著光線里飄動著的塵埃,恍恍惚惚的好似在做夢,又好似做了十五年的一場夢,今天終于醒過來。
    “去就去吧。”這是甦青梅鬧著要去淨土寺,雲翡去請父親挽留時,他說的唯一一句話。
    他當時正在芙蓉閣里,吩咐丫鬟替二夫人布置臥房。听見女兒的話,頭也未抬,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似打發一個叫花子。甦青梅已經沒有什麼用,他看在兒女的份上,沒有讓她下堂,委屈年輕貌美的林清荷做了二夫人,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這種冷淡漠然的態度像是一盆冷水潑過來,讓雲翡從頭涼到腳。芙蓉閣里龍鳳呈祥的紅木架子床,丫鬟正往上鋪大紅色的鴛鴦戲水錦被,好不喜慶。
    雲翡從芙蓉閣出來,在回廊上坐了一會兒平靜心情。明媚春光地從繡鞋上一寸寸滑過去,但緞面上嵌著的珍珠卻依舊光瑩。
    她心里赫然開朗,流光易逝,寶物長存。情情愛愛都是浮雲,銀子抓在手里才是要緊。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對自己說,男人變了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惜等她走進娘的房間,發現甦青梅離家出走,竟然沒有私房錢,只有細軟的時候,突然間覺得雙肩很是沉重。
    她即不放心傷心欲絕的母親,又不放心把年幼的弟弟留給林清荷,只好帶著雲琮跟娘一起走。
    妻子兒女一同離去,雲定權竟然也未加挽留,只是派了十幾名侍從跟在馬車後頭護送他們。
    雲翡這才明白,原來薄情寡義,過河拆橋才是父親真實的模樣,幼年時那個和母親舉案齊眉伉儷情深的父親,只不過是個假象。外祖父已經去世,甦家的家產早已在爹一路高升的路上,變成了腳下的墊腳石,他連低頭看一眼的功夫都不會再有。
    娘好似已經沒有什麼用了。就連她和雲琮,也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他名為州牧,實際已是楚地之王。有了權勢就可以娶很多女人,生很多孩子。
    想透了這些,她不知不覺抱住了雙臂,城外的風,格外的涼,吹得心里都是冷颼颼的。
    甦青梅年輕的時候,偶爾和雲定權鬧別扭也會回娘家小住,可她現在已經沒有了娘家,甦永安去世,她將所有家產變賣,給雲定權招兵買馬。她現在能去的地方,只有蓮花山的淨土寺。還好,當年因為求子她常來寺里上香,捐了不少錢,與方丈淨心大師很熟。
    甦青梅越想越覺得委屈傷心。十幾年的夫妻,她自問對他掏心掏肺,全無保留。可是他卻這樣,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給她穿心一劍。
    馬車出了城,半個時辰後到了淨土寺。淨心大師一看甦青梅的情形,也不多問,立刻將寺院後面閑置的禪房打掃出來,單獨給她騰出一個小院子,讓他們住下。
    甦青梅未出閣時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傷心欲絕之下,收拾東西一怒離家,並沒有想到這一出門,卻成了騎虎難下之勢。娘三個在淨土寺一住一個月,雲定權竟然不聞不問,好似已經忘了甦青梅的存在。
    十六年夫妻情分,抵不上一張十七八歲的臉。情竇初開的雲翡,還未體會到愛情的美妙,先被上了血淋淋的一課,真是無限唏噓。
    看來還是銀子最可靠,最持久,埋到土里都不會變。
    甦青梅豐腴瑩潤的臉蛋一個月下來瘦成巴掌大,眼中失去動人的神采,像是蒼老了十幾歲。從小錦衣玉食的阿琮,吃了一個月素齋苦不堪言,晚上做夢流口水喊吃肉,白天看著樹上的鳥兒,眼楮忽閃忽閃地冒綠光。
    爹不肯來接,娘不肯回家,雲翡覺得這樣僵下去不行,偷偷將齊氏叫到身邊交代她︰“你下山去告訴我爹,就說阿琮病了。”
    齊氏點點頭,懂了她的意思。阿琮是雲定權唯一的兒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兒子病了,他總歸要來接兒子回家,這樣一來,甦青梅也可以順著台階一起回去,老呆著這里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齊氏走後,雲翡督促著阿琮練字。
    嬌生慣養的阿琮撅著嘴道︰“姐姐,不吃肉連筆都拿不動了。”
    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一天到晚只惦記著吃。雲翡又愛又氣,捏捏他的臉蛋,悄悄看向她娘甦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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