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陳夫人也笑了︰“他跟我說了,叫我叫上你一塊兒吃飯呢,心里還是想著你的。”
    鄭明珠臉上紅了紅,低了頭,小聲說︰“媳婦不是那個意思,他……”
    到底沒‘他’出來。
    陳夫人笑著說︰“你們和和美美的,我就放心了,過幾日是平寧長公主的五十整壽,你的禮我也叫公中備了一份,不過公主是你的親姨母,你回頭看看單子,再添點也使得。”
    鄭明珠點頭應了︰“母親說的是,妹妹們也去嗎?”
    陳夫人說︰“就帶三個大點的去,下面的還小,也照管不過來。”
    平日里帶著姑娘們走動交際,都是半大的孩子,四小姐陳頤貞才十一歲,倒是還沒到外出走動的時候,大約等大小姐陳頤寬明年出了閣了,再添上四小姐就合適了。
    鄭明珠伺候著陳夫人用過了晚飯,回了自己的院子,陳夫人已經命人送了明天的禮單過來,鄭明珠看了一回,添了一架金童拜壽的玻璃炕屏,想了想,又拿了昨日陳頤安送進來的一盒珊瑚嵌金的鐲子,足有十幾個,預備著那日見了別人家的小姑娘新媳婦用。
    一邊又叫丫頭找顧媽媽拿庫房的鑰匙,丫頭去了一會兒,顧媽媽就進來了,這會兒她臉上神色倒是正常了,似乎當昨兒和先前的事沒發生過似的,進來就笑道︰“過幾日少夫人要去平寧長公主府拜壽罷?”
    她當沒事,鄭明珠自也當沒事,反正又不是她吃虧,便笑道︰“可不是。”
    顧媽媽便說︰“該回了夫人備禮才是。”
    鄭明珠就隨手把單子遞給顧媽媽︰“母親已經打發人送了來。”
    顧媽媽看了一回︰“雖簡薄些,倒也還合適。”
    鄭明珠點頭︰“我另添了一架玻璃炕屏。”
    顧媽媽忙笑道︰“這哪里用得著,奴婢看這禮單上的就盡夠了,並沒有失了身份,這本就是侯府走禮,原該走公中的帳,哪里用少夫人自己私下添補呢,便是實在想添,稟了夫人開了庫房添上就是了,侯府原也不缺這個。”
    鄭明珠听的一陣惡心,鄭明珠的嫁妝感情是她顧媽媽的了,一絲一毫都舍不得,只口口聲聲侯府,平日里張口閉口的府里就是國公府,如今花錢了,就是侯府了。
    陳夫人先前的意思她早就懂了,按照給長公主送禮的分例,公中已經備好了,自己若是念著親姨母的情分上要添,自然便是自己的私房里出才對,哪有因為是自己親姨母就要公中多備禮的道理?
    她要這樣做了,叫她在這府里怎麼抬得起頭來。
    這本來也就是管家的道理,公私分明才對。
    鄭明珠只說︰“罷了,我庫里既有,你開了庫房叫人抬出來就是,走什麼公中的帳,那可是我的姨母。”
    顧媽媽又趕緊說︰“雖說是姨母,到底公主去了這麼些年,原也不是那麼親熱,那架玻璃炕屏可是難得的,下個月太太的壽辰,不如送給太太,豈不叫太太歡喜?”
    鄭明珠都有些無語了,天下竟有這樣蠢的人,這也罷了,原本的鄭明珠竟也會蠢的听這樣的人的話?
    她懶得多和她糾纏︰“太太的壽辰我自然備禮,和這有什麼相干,珊瑚,叫你媽媽給了你鑰匙,你找幾個粗使婆子去抬出來,小心些兒。”
    珊瑚忙應了,走到顧媽媽跟前,顧媽媽無法,只得說︰“既如此,奴婢去吧,怎麼好勞動珊瑚姑娘。”
    這才不情不願的走了。
    珊瑚撇撇嘴,倒是沒說話。
    鄭明珠想了一想,問她︰“我這病了一場,有些事竟不大記得了,我就隱約記得,上回四舅舅也是整壽,我沒添禮吧?”
    這說的是她親舅舅,平陽公主的兄長安親王,比平陽公主只大兩歲,應該是去年的四十整壽,那個時候,鄭明珠已經嫁到了陳家,看顧媽媽這作態,她有八成的把握當時和這次肯定不一樣。
    果然,珊瑚說︰“少夫人記得沒錯,奴婢記得是去年年中的時候,也是夫人打發人送了禮單過來看了,您就沒說什麼,倒是大爺看了,說是到底是親舅舅,不如再略添些兒,您說夫人擬的很妥當了,竟想不出什麼添的。”
    鄭明珠只得嘆口氣。
    珊瑚看了看她的臉色,又說︰“後來奴婢听伺候大爺的宣紋姑娘說,大爺晚上出去,叫開了書房里頭的櫃子,挑了兩樣添了進去。”
    鄭明珠又嘆口氣,她的命真苦啊,雖說能活第二次是好事,可為啥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這些天來,補原本的漏洞簡直疲于奔命,到處都是洞,簡直篩子一般,此時只覺身心俱疲,叫人服侍著洗漱,悶悶的睡了。
    睡下去之前雖是郁悶的,第二日一早醒了來卻又恢復了斗志,不論如何,上天總算是讓她重新活了過來,沖著這個,也不該有埋怨。
    若是十全十美的地方,想必也輪不到她。
    鄭明珠最能樂天知命了,很快就想通了,讓丫鬟伺候著梳洗了,早早的就去榮安堂請安,伺候陳夫人和小姐們吃早飯。
    陳夫人讓她布了一筷子菜就叫她坐下來一起吃︰“橫豎沒外人,一起吃罷了,孝心不在這上頭。”
    鄭明珠這才坐到最下首,一起吃。
    吃了飯,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小姐們都各自散了,鄭明珠便也要辭了出來,陳夫人卻說︰“安哥兒媳婦,你略等等。”
    鄭明珠有點詫異,只得留下來,待小姐們走的不見蹤影了,陳夫人叫身邊伺候丫頭們都出去,才對鄭明珠說︰“我依稀听說昨兒你叫給添了一架玻璃炕屏?”
    鄭明珠說︰“是,媳婦想著公中雖備了禮,可長公主畢竟是媳婦的親姨母,便另添了點。”
    她覺得疑惑,莫非自己添的不對?為什麼陳夫人會特地問她?明明昨兒她說添了也使得的。
    陳夫人點頭說︰“這是應該的,只還有一句話,咱們府里公中的禮是有分例的,只親朋間來往免不了親疏遠近,親厚的加一分,這一分卻又不能公中出了,不然亂了例就不好了。”
    這話听起來很奇怪,鄭明珠不由解釋說︰“媳婦也是這樣想的,這炕屏便從我的嫁妝里抬出來的,並不要公中出。”
    陳夫人就皺了眉︰“那昨兒晚上你院子里的顧媽媽來說的那話你竟是不知道了?”
    鄭明珠登時就有了極其不好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問,陳夫人已經說了︰“昨兒晚上她來尋我這的管事媳婦,說是少夫人從嫁妝里出了架玻璃炕屏給府里走禮,問是不是折成銀子走公中的帳,那媳婦給她解釋了一通,倒也沒真的來回我,只給我身邊的丫頭說了句,我看天也晚了,倒也沒理論。”
    鄭明珠臉漲的通紅,幾乎沒□出聲,這兩輩子來還沒這樣丟臉過,還是管事媽媽,怎麼這樣眼皮子淺,又這樣不懂事,真把自己當祖宗了不成。
    陳夫人見她臉色,心中已明白她被人給害了,便給了個台階,說︰“既沒真的來回我,大約也就是來打听規矩,或許你們那邊府里和我們這邊不一樣,她一時不清楚也是有的,你也不用往心里去,這規矩弄明白了也就是了。”
    鄭明珠簡直坐立不安,站起來答應了︰“母親說的是,媳婦年輕,自然沒什麼見識,想必顧媽媽也是慮著這個,怕媳婦亂了規矩來打听打听也是有的,回頭我就把規矩說明白了。”
    陳夫人見她羞成這樣,也不好多留她,便讓她出去了。
    鄭明珠臉頰發燙,走到院子里見一院子的丫頭等著伺候,心中明白陳夫人是怕她尷尬,把人都攆出來的,不然這些丫頭听到這樣的話,自己的丫頭便罷了,上房的丫頭不知道私下里還怎麼議論呢。
    一路上鄭明珠都陰沉著臉,顧媽媽這樣的舉動,除了眼中無她之外,更要緊的是大約她把自己的嫁妝當了她的私產了,倒是自己略用點她就跟用了她的似的。
    可是自己的嫁妝那樣豐厚,這婆子還能妄想吞的下去不成?除非她的背後……
    她的背後是誰鄭明珠根本一清二楚,只不過鄭明珠根本不信她有這個本事從自己手里奪了嫁妝去,是以壓根沒有考慮過她。
    她所依仗的無非就是陪嫁過來的人,以及鄭明珠的糊涂,如今,顧媽媽是再留不得了,又蠢又膽大,再讓她干些蠢事出來怎麼得了。
    顧媽媽是自己房里的管事媽媽,她干的蠢事豈不是都要算在鄭明珠頭上,如何留得。
    兩個陪著鄭明珠去榮安堂的丫鬟見鄭明珠被留下單獨談話後臉色極為陰沉,心中自有猜想,總不是什麼好事,自然不敢多說話,只悄悄的在一邊扶著。
    ☆、清查嫁妝開始
    鄭明珠的確是惱怒,也就不多說話,回了房,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叫玲瓏︰“去請顧媽媽進來。”
    她安穩的坐著,慢慢品著茶,靜靜的壓抑著怒氣,免得做出些和身份不符的舉動來。
    這個身份真是無聊,換了以前的自己,一個商家女,沒有那麼多上層貴族的規則,只怕處置起來還要痛快的多。
    而如今,許多顧忌,真是憋氣的很。
    今天陳夫人說的事,她並不打算用來興師問罪,顧媽媽沒有真的去陳夫人面前回,就算問了,她一句打听規矩,也就搪塞過去了,效果不好,還不如直接釜底抽薪呢。
    還沒喝完一盞,顧媽媽已經進來了,她臉上帶著笑,也不行禮,只是笑著說︰“少夫人叫奴婢什麼事?我正在那邊看著丫頭們收拾少夫人夏天的衣服呢,該晾的早些晾了,該曬的也要曬了。”
    鄭明珠笑道︰“媽媽辛苦,眼見著離端午節還有兩個月呢。”隨口吩咐︰“給媽媽設個座兒。”
    顧媽媽便在凳子上坐下,笑道︰“我是想著,雖然還不到換衣服的時候,早些收拾出來,免得今後忙亂。”
    鄭明珠笑︰“那日回國公府,听太太說,二妹妹的婚期訂在了六月間,我便想著找幾樣東西來給妹妹添箱。”這是指的庶妹鄭明艷。
    鄭明艷已經滿過十五了,夫家是雲貴總督燕鳳林的第五子,燕五少是家中嫡幼子,娶公府庶女,倒也算合適。
    顧媽媽笑道︰“原來二小姐日子已經定了,這是大喜事啊,少夫人打算拿哪些東西添箱?奴婢好去備好。”
    鄭明珠笑︰“可不就是麼,早點備好免得慌亂,而且我想著,二妹妹是我之後頭一個出閣的,夫君又是嫡子,我們在娘家的時候又要好,一定要選好的,雅致的,讓夫家看著,二妹妹臉上也有光,這便找媽媽來合計合計。”
    “少夫人說的是。”顧媽媽道︰“不如奴婢先去整理一些體面的東西,明兒送過來,少夫人選一選。”
    把持的倒是真手緊。
    鄭明珠笑道︰“我的意思,媽媽明日把我的嫁妝單子送過來,我親自選一選。”
    顧媽媽明顯一愣,隨即笑道︰“哪用那麼麻煩,再說單子上東西就是個名字,沒見著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還是奴婢送東西過來少夫人看著選的好。”
    鄭明珠沒接這話,只是笑吟吟的看著顧媽媽,眼底盡是嘲諷之色。
    顧媽媽被她看得不安起來,再也坐不住,站了起來,又笑著勸道︰“太太原也說過,少夫人金尊玉貴的女兒家,沒得叫那些俗物污了眼楮,叫奴婢要用心替少夫人分憂,奴婢先選一次,少夫人豈不省事?”
    這話真叫人想笑出聲來,鄭明珠心想,原來這就是她們糊弄原本的鄭明珠的手段?這樣拙劣,竟然會得手?
    鄭明珠實在覺得有些悲哀了。
    顧媽媽見她還是不說話,滿臉的笑都有點勉強了︰“那明日奴婢便用心選一選,必會選最合適的,少夫人看了定會滿意,奴婢便先回去忙了。”
    說著竟就要走。
    鄭明珠啼笑皆非,這算怎麼一回事?她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原來昨日那種做派還不算什麼呢,真正了不得!原本的自己到底軟弱到了什麼程度?
    她見顧媽媽走到了門口,才不緊不慢的說︰“站住。”
    顧媽媽一怔,回過頭來,強笑道︰“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鄭明珠也斂了笑容︰“不是還有吩咐,是我這吩咐還沒完呢,媽媽急什麼。”
    顧媽媽只得轉身走回來,一邊說︰“奴婢以為少夫人的吩咐已經完了,又急著回去看她們收拾,怕給弄亂了,這才心急,少夫人請示下”
    鄭明珠這次也不叫她坐了,低頭綴了一口茶才說︰“既然是示下,便容不得你駁我的回,我先前說要看嫁妝單子,媽媽卻不答應,我倒是不明白,莫非我的嫁妝單子我看不得?”
    顧媽媽雖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如今的少夫人和在家里做女兒時的大姑娘有點不同,但也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里過。
    便是嫁過來這一年,這位少夫人也依然好性兒,十分好拿捏,只是這兩日,听她說話一次比一次強硬。心中雖有點不安,可轉念一想,有太太撐腰,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便笑道︰“少夫人說哪里話來,不是奴婢駁少夫人的回,實在這嫁妝單子在太太那里,奴婢這里怎麼會有,才想著簡單些就把事情辦了,免得還特地回去一趟國公府。”
    這話說出來,心中原本有了主意的鄭明珠竟也呆了一呆,實在沒想到她竟然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怎麼會有這樣的蠢貨?
    娘家繼母捏著出嫁女兒的嫁妝單子,這要是傳出去,這是個什麼名聲?
    顧媽媽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又嫁了人,朱氏又挑她陪了過來,怎麼會這樣蠢?現成的把柄穩穩妥妥的就遞在了自己手里。
    這個話只要往外頭一遞,這朱氏謀奪原配嫡女的嫁妝的名聲就有了,就算朱氏死不承認,那她也非得處置了顧媽媽不可,不然怎麼洗的干淨?
    橫豎是對自己有利就是了。
    鄭明珠都被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打量顧媽媽,她按理不該不懂這種事有多要緊,既然不是不懂,那麼就是太有依仗?
    便篤定自己不會去找朱氏?或是自己對朱氏真的這樣依賴?便是嫁妝單子在她手里也絲毫不會懷疑,反而覺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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