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啊——”桑吃痛得叫了出來,臉上換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慕容拓心神一亂︰“弄疼你了?”
    趁著慕容拓分神之際,桑瞬間探出另一只手,自他懷里摸出了一方錦帕。
    明知她是在裝,卻就是忍不住會上當,慕容拓真覺得自己無藥可救了。
    桑輕輕搖著手里的錦帕,笑得春光燦爛︰“嘖嘖嘖,這錦帕的繡藝真真是好,尚宮局做的吧!也不知拿到市面上能賣多少錢?我猜,就憑它是慕容公子的貼身之物,定也能賣成百上千兩銀子。”
    慕容拓就不信她真的會拿一方帕子去賣。他復又靠上椅背,不以為然道︰“哼!一條錦帕而已,我又不是女子!”
    桑眉梢輕挑,笑得詭異︰“也對,慕容公子早已聲名狼藉了,還在乎名節做什麼?”
    他什麼時候聲名狼藉了?慕容拓被氣得火冒三丈,桑渾然不覺,又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它送給蔣小姐得了,上次蔣小姐對慕容公子投懷送抱不成,听說回去哭了好幾日呢!”
    “臭丫頭,你敢?”
    慕容拓倏然起身,隔著桌子去搶桑手里的錦帕。桑玉手輕抬,放于身後,探出另一只手,道︰“解——藥!”
    “你先還給我。”
    “先交出解藥。”
    “還給我!”
    “解藥!”
    慕容拓氣得牙癢癢,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慕容拓一手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強行拽了出來,因中間還隔著一張寬大的石桌,他的腿被鉻得有些生疼。
    忽然,一聲巨響,船艙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原本站立著的桑頃刻間失去平衡,慕容拓一拽,桑便朝著他撲了過去,巨大的沖力致使二人壓倒了靠椅,直直摔在了地上。
    “拓哥哥!”
    恬郡主雀躍地從另一艘船上跳了過來,嘴角揚起甜美可人的笑,但當她掀開船艙時,笑容瞬間僵硬了。
    她看到了什麼?看到一名女子趴在慕容拓的身上,而慕容拓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護著她的頭……那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她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跺跺腳,又羞又惱又嫉妒︰“拓哥哥!你……你們在干什麼?”
    此時,慕容錦也掀了簾子進來,撞見這一幕,波光瀲灩的眸子里劃過一絲極強的驚詫。
    慕容拓沒功夫管誰闖了進來,又看到了什麼,他問向桑︰“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兒?”
    桑搖搖頭,面頰紅成了天邊的霞彩。好吧,和慕容拓這種“女上男下”的姿勢被恬郡主撞見的確讓人難為情。重生後第一次,她失態了、懵了,手足無措,趴著動也不動,居然忘了直起身。
    慕容拓難得看到桑害羞的一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莊子里那晚,她嬌憨可愛踢著被子的模樣,嘴角揚起了一個怎麼壓也壓不直的弧度。他將桑扶了起來,耳根子有些泛紅,面色卻清冷了許多︰“大哥,恬郡主,你們怎麼來了?”
    慕容錦也來了?桑心底的尷尬無以復加,她深吸一口氣,闔眸片刻,緩緩轉過身。當她面向二人時臉上已換了一副從容淡定的表情︰“見過慕容世子,見過恬郡主。”
    慕容錦依舊是一身寶藍色錦服,高貴華麗,溫潤如玉,只是他燦若星河的眸子輝光攢動,偶爾閃過一絲暗沉,那顆塵封已久的心里更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苦澀。桑和拓兒……已經發展到有肌膚之親的地步了嗎?他忍住不適,柔聲道︰“我和恬兒在游湖,遠遠地瞥見了你的船只,便過來了,誰料車夫用力過猛,竟是撞上了。”
    恬郡主穿著鵝黃色軟銀煙羅裙,腰系紅色絲帶,由側面垂直腳邊。她頭梳凌雲髻,簪兩朵明黃色小花,越發襯得她膚色白皙、五官迷人。單論樣貌,桑的確不及她。此時,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和嫉妒,一雙煙波浩渺的眸子幾乎要落下淚來,偏那淚痕深處是一股想要將桑萬箭穿心的憎恨!
    桑口口聲聲說與拓哥哥沒關系、不太熟,可現在呢?他們私相授受,在船艙里行那不雅之舉。若非她來得及時,他們兩個只怕……已經……
    “拓哥哥!”恬郡主就勢握住慕容拓的胳膊,貝齒緊咬著紅唇,眸子里淚花閃爍,那模樣,就像一滴掛在葉尖兒上的露珠,隨時都要掉落,看得人揪心。
    桑一看見恬郡主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她給慕容拓使了個眼色,快解釋啊!
    慕容拓雙手插抱胸前,裝作沒看見,為什麼要解釋?
    桑瞪了他一眼,你誠心毀我名節?
    慕容拓挑眉一笑,我也搭上了自己的名節。
    桑算是明白了,慕容拓不惜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拉她下水。她不就是扒了他的上衣將他扔進了護城河嗎?他倒是心心念念一刻也沒忘記報仇。一念至此,原本因為韓玲萱一事對慕容拓滋生的些許謝意瞬間蕩然無存。
    恬郡主看著慕容拓和桑眉來眼去,這心里的妒火越燒越旺,幾乎要將人焚化在這一席日輝之間。
    還是慕容錦打破了波雲詭譎的氣氛,他笑了笑︰“船身不穩,會摔倒很正常,好在你們並無大礙。”
    恬郡主白了桑一眼︰“我才不信呢!桑小姐你一個閨閣女子,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慕容拓面色一凜,打斷她的話︰“恬郡主,你不是跟我大哥游湖嗎?你們繼續!”
    恬郡主被慕容拓冷冽的眼神看得手腳發涼,她不明白慕容拓為何會對她這般冷淡。她還記得上次他興致勃勃地來找她……
    “恬郡主,你的騎射技藝很不錯啊,我大哥教得很好。”
    “難道只有錦哥哥是好老師,我就不是好學生麼?我敢說,放眼整個南越,定沒女子能勝過我!”
    “那我跟你打賭,三個月內我一定找個比你厲害的!要是你贏了,我送你一匹汗血寶馬!”
    汗血寶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借著練習騎射的機會天天去攝政王府看他!
    那時,他不是這樣的!
    恬郡主怒火中燒地掃了桑一眼,一定是她!自從拓拓認識她之後就再不搭理自己了!
    恬郡主將指甲插入掌心,勉強壓制住驚濤駭浪般的妒火,擠出一個甜美的笑︰“我們幾個可以一起游湖。”
    慕容拓雙手負于身後,面無表情道︰“我大哥再過幾天就要去洛邑了,你還是多陪陪我大哥吧!”
    桑心里暗嘆,這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原先她還說與慕容拓並不熟,今日就被恬郡主撞見二人陰差陽錯之下的親昵姿勢。她倒是不擔心恬郡主會借此來抹黑她的名節,她擔心的是恬郡主對她的誤會越來越大,以恬郡主刁的蠻任性,指不定將來會給她帶來什麼麻煩。尤其慕容拓還對恬郡主冷言冷語,恬郡主只怕越發恨她了。
    恬郡主是香凝皇後的女兒,看在五姨娘的面子上,她並不願意與恬郡主為敵。
    她微微一笑,道︰“人多熱鬧,一起吧。”
    恬郡主抑制住滿心的酸澀和憤怒,笑靨如花道︰“我早聞桑小姐聰穎過人,我有個問題想單獨請教桑小姐。”
    桑明白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能降低她和恬郡主之間的誤會也好。她笑容淺淺道︰“正好我有話對恬郡主說。”
    慕容錦拍了拍慕容拓的肩膀,和顏悅色道︰“拓兒,我們去出去吹吹風。”
    待慕容拓和慕容錦出了船艙,恬郡主命人合上艙門,臉上的笑容一收,沉聲道︰“桑小姐,這一次你又作何解釋?還矢口否認你與拓哥哥關系匪淺嗎?”
    桑緩緩吐出一口氣,心平氣和道︰“關系匪淺好像嚴重了些。”
    恬郡主雙手緊握成拳︰“你私會男子,是否有辱女德?不嫌丟臉嗎?”
    桑淡淡一笑︰“那恬郡主呢?你不也是與慕容世子同船而游?”
    “你……”恬郡主啞口無言。
    桑坐下來,給恬郡主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不疾不徐道︰“況且我與慕容公子之間清清白白,並不若你想的那般。”
    恬郡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雙目如炬道︰“眼見為實!我看到的還能有假?”
    桑茗了口茶,神色淡雅如菊、笑容清淺似溪︰“呵!這話別人說或許我信,從恬郡主的口里講出來可就半點說服力都沒有。世人皆道‘恬郡主仰慕慕容世子’,但我怎麼覺得,恬郡主是打著追求慕容世子的幌子去接觸慕容拓呢?”
    突然被說中心事,恬郡主既尷尬又心虛,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桑晃了晃茶杯,又道︰“所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而方才慕容公子與我之間之所以會出現那樣的狀況,恬郡主你或許才是罪魁禍首。”
    恬郡主杏眼圓瞪︰“此話怎講?”
    桑用寬袖蓋住那本南越官員的人物傳記,道︰“我與慕容公子同時站立在船艙內,突然船身遭受重擊,我們身形不穩所以才摔了下去,至于為何會摔成那般模樣,純屬巧合了。慕容公子如果真的與我要做什麼,會不吩咐船上的侍衛看緊艙門?”
    “你說的是真的?”
    桑語重心長道︰“恬郡主,真正喜歡一個人就要用心去打動他,不是耍小聰明,也不是一味地干涉他交朋友的自由。”
    恬郡主想要辯駁,話到唇邊又落下,換了個問題︰“那……你到底喜不喜歡拓哥哥?”
    桑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這個刁蠻郡主怎麼就是三句話不往將她和慕容拓扯到一塊兒去?她嘆了口氣︰“我們只是朋友,你想多了,你要做的是怎麼讓慕容拓喜歡上你,其它的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恬郡主並不完全相信她的說辭,她已經被嫉妒沖昏了頭腦,“就算你說得對,我會用心讓拓哥哥喜歡上我,但是,我依舊不會允許他的身邊百蝶繞、百花開!”
    果然是對牛彈琴!要不是看在五姨娘和香凝皇後的份上,桑才懶得與她廢話。桑淡淡睨了她一眼︰“那你盡管試試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除盡他身邊的蝴蝶蜜蜂和鮮花吧!”
    恬郡主發現自己激動得要死、憤怒得要死、嫉妒得要死,桑卻不溫不火、從容優雅,仿佛桑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她只是個怒形于色的市井小民!
    恬郡主咬牙道︰“你既然不喜歡拓哥哥,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你難道不能離他遠一點?”
    這個郡主魔怔了不成?為什麼永遠都抓不著重點?桑漸漸失了耐心,語氣冷了一分︰“我說恬郡主,我和誰來往是我的事,你沒有權力指手畫腳。如果你一定要誤會,我也無計可施。”
    語畢,桑起身欲離去,恬郡主叫住了她︰“那你對天發誓,說你不會喜歡上拓哥哥,不會和他在一起,我就信你!從此不再為難你!並且,你若看上誰家的王公子弟,我都可以求太後給你指婚。以你一個小小的庶女身份,想要嫁入門當戶對的家族做正妻恐怕頗有難度吧!這些我都可以替你解決!”
    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有人拿親事逼她!
    “恬郡主,別總是拿自己的身份去壓人,我的親事自有父母操心。恬郡主還是想想怎麼俘獲情郎的心吧!至于你要的保證,抱歉,我沒有發誓的習慣,無法向你保證。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就比如恬郡主你能保證慕容公子一定會喜歡上你嗎?”
    “你……”恬郡主氣得滿臉通紅,胸口起伏得異常厲害,“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上次就警告過你,我對你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這一次,我試圖再給你一次機會,但你自己不懂得把握,那麼就別指望我會手下留情!”
    香凝皇後怎麼生了這麼個女兒?桑實在不願再與她廢話,她把慕容拓當成什麼了?她自己的私有物品?
    桑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慕容拓憑欄而立,微風將他的墨色衣擺吹得翩然起舞。他負手立于蒼穹下,萬米金陽奪不去他與生俱來的光輝,和煦春風吹不散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桀驁和冰冷。他正與身旁的慕容錦小聲談論著什麼,似是听到了桑的腳步聲,他偶一回眸,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眸子里波光瀲灩。
    桑心里小小地驚艷了一把,真的……是個很俊美的男子啊。難怪恬郡主會為他痴狂成那般摸樣了。
    “唉!雖然我長得比你好看,但你也不能一直盯著吧!”
    桑臉色一沉,俊美是俊美,就是太自戀了些。她正要說什麼,忽然兩道熟悉的身影飄入了她的視線。
    居然是他們!
    ☆、第六十九章 大禍臨頭
    慕容錦靜靜眺望著遠方,實際上他的目光是空洞的。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但他知道拓兒的性子,一旦認定就算八頭牛也拉不回來。好在他並未從桑的眼里看到任何情意,想來拓兒只是一廂情願。但願時日一久,拓兒能幡然醒悟。畢竟……他們兩個不合適!
    慕容拓順著桑注視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艘兩層的奢華大船緩緩駛過,船身刻著旭日東升的圖騰,裴家的船?他的眸光自船身緩緩上移,在二樓的甲板上看到了裴浩然和一名金發碧眼的中年男子談笑風生。
    那名男子慕容拓認得,是西洋商人查爾斯,與裴家有生意上的往來,此番來南越一是為了游歷山河,二是順便收購一些新奇的東西。上次定國公府的壽宴,他不就隨著裴浩然一起去參加了麼?听說還給騰老夫人送了價值不菲的西洋參。桑直勾勾地盯著那邊看,到底看的是裴浩然還是查爾斯?
    桑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前世的記憶中,年僅十七歲的桑秋被賣給一名五十歲的異國富商為妻。六姨娘的眼都哭瞎了,散盡畢生錢財,最後卻只換來一桑秋道橫尸他國的死訊。而那名富商,就是查爾斯!
    當時父親正在臨淄打仗,無瑕顧忌家中事宜,所有人包括她在內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桑秋被綁上大船。裴浩然試圖阻止過查爾斯,甚至不惜與查爾斯斷了貿易往來、大打出手,結果還是不能改變桑秋的命運。
    大夫人臨走時譏諷地說︰“兒你是瞧不起商人嗎?你自己不也嫁了個商人?我听說西洋人不注重身份地位,商人在那邊是極受尊重的。哪像在南越,別人問我二女兒嫁給了誰,我都不好意思回答!”
    事後,裴浩然抱著她,無比自責道︰“兒,都是我的錯,要是我最初不跟查爾斯做生意,他就不會有機會認識三妹,也不會被岳母鑽了空子,將三妹賣了過去。”
    她緊緊地摟著裴浩然的腰,搖頭道︰“相公,不關你的事,你已經盡力了。人各有命,三妹……只是命苦罷了。為了救三妹,你和查爾斯鬧翻了,以後西洋的生意可怎麼做?”
    裴浩然吻了吻她的臉,眼神里飽含寵溺︰“沒有就不做了。兒,自古官仕農商,商人身份最卑微,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唯有硬著頭皮做到最好。你跟著我,讓你受苦了,我很抱歉。”
    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這個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打擊。
    她圈住他的脖子,望進他幽暗深邃的眸,“我不苦,以相公的才華,哪里輸給那些王公子弟?要不,你考慮一下入朝為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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