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爬來爬去倒也罷了,大姐,你難道不怕那些東西在你體內鑽來鑽去嗎?”
    桑此話一出,韓玉趕緊推開桑飛燕,上前幾步扯掉桑柔護住玉體的衣衫,但她晚了一步,四條水蛭已入其二,只剩兩條尾巴!
    韓玉對著杜娘子道︰“還不快這污穢的東西拿下來!”
    杜娘子探出手,將那兩條尾巴死死拖住,但因為右手指受了傷,加上驚懼過度,她的手一滑再滑,終于揪下兩條水蛭時,另外兩條已完全鑽入桑柔的體內。
    桑柔驚恐萬分!她眼睜睜地看著兩條棕色尾巴消失在傷口的膿血中,體內充塞著蠕動的異物感,她大聲哭喊了起來︰“啊——救命啊!救命啊!嬸娘!你救救我!你快找人把它們弄出來!”
    韓玉常住江南,江南水多,這種東西也多,她當然知道怎麼將水蛭弄出來,但……但那個苦頭……幾乎可以要桑柔半條命啊!
    韓玉轉頭看向一臉焦慮的桑,正好,桑也在看她。桑雙眸竄起一層水霧︰“嬸娘,你一定有辦法救我大姐的,對不對?”
    這個時候,桑柔哪里還記得與桑置氣?她順著桑的話,哀求道︰“嬸娘,你幫幫我!”
    韓玉知道這事耽誤不得,當下把心一橫︰“我也沒親眼見過,只听院子里的老媽媽們提起,若水蛭不幸鑽入體內,要使勁兒地敲打患處,水蛭覺得疼了,自然就爬出來了。”
    可問題是,誰敢打桑柔呢?
    桑柔看向杜娘子,杜娘子趕緊跪著磕頭道︰“奴婢不敢以下犯上!”
    蓮珠一把押著花容跪在地上︰“奴婢們也不敢!”
    韓玉亦是撇過臉,狠不下這個心,桑飛燕更不用說,早已處于半昏厥狀態。那麼,房里唯一淡定的只剩桑了。
    桑柔哀求道︰“二妹,你來吧!”
    “大姐!我可不敢打你!萬一傳到祖母、父親和叔父的耳朵里,合該認為我欺負你了!”桑扭過頭,“嬸娘,你說是不是?”
    韓玉心里一怔,有種被算計了的錯覺,但也就那麼一瞬而已。她搖搖頭,很快否認這個揣測,皮笑肉不笑道︰“你祖母、父親和叔父那兒自有我擔著,你且幫幫柔兒吧。”開玩笑,桑不動手,難道要她動手?
    桑秀眉微蹙,眸含憐憫,極其不忍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蓮珠,去拿本書來。”
    “是!”蓮珠從書櫃里看似隨手、實則故意挑了本嶄新的牛皮紙書。舊書軟,打得不疼,只有牛皮紙做封面的新書才夠趁手!
    桑柔半裸著身子,靠在椅子上,桑舉起書,不痛不癢地拍了幾下。說來也怪,水蛭進入胸部後,那里竟出奇的癢,桑柔急了︰“二妹,你沒吃早飯嗎?這麼點力氣,我都不覺得痛,水蛭哪里會出來?算我求你,你放手打吧,我不會怪你的!我只會感激你!”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桑嘴角一勾,一書本狠狠地拍了下去!
    桑柔終于嘗到痛了,但她不敢叫桑停下,只要一想到拿東西在里面啃噬她的血肉,她就渾身毛骨悚然。
    桑可是毫不留情,一下比一下重,究竟是將水蛭打出來,還是將水蛭又敲進去,不得而知了。直到桑柔痛暈了過去,水蛭才好像終于不堪劇痛,從傷口處爬了出來。只余下一處青紫腫脹、血肉模糊根本瞧不出形態的地兒。
    處理完畢後,桑先回棠梨院洗了個澡,才又去九姨娘的院子用膳,剛用了一半,茉莉就傳了消息過來︰杜娘子從台階上摔下來,磕破頭,當場流血過多而亡。
    桑笑了笑,桑柔尚未清醒,對杜娘子動手的只剩韓玉了。想必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入丞相府了吧。
    卻說慕容耀早在皇上生辰過後就南下巡防治水,爭取趕在汛期前將一切打點妥當。淮河一帶共有堤壩上百里,支流處建有蓄水湖塘六十八個。但堤壩長年失修,加上去年歷經了一次罕見洪澇,許多地方已瀕臨坍塌。慕容耀此番的任務就是督促地方官員將之修葺,並勸導下游的居民搬遷至中游以上。
    裴浩然此次給了慕容耀相當大的財政支持,只要居民願意搬遷,良田和房屋的損失將會照價賠償,而為了保證搬遷之後的居民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裴家還在中上游的鎮里開了好幾十個紡織和陶瓷作坊。
    盡管如此,下游仍有大量居民不願離開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地方,他們認為慕容耀是信口雌黃、擾亂人心,做這麼大的動作都是為了博得美名功勛,更有甚者,直接與侍衛起了沖突。
    這些簡單的沖突經過有心人的渲染,傳回京城時已變成了暴動。
    靖王府。
    “豈有此理!”慕容歆將折子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翻天了!那些老匹夫,一個比一個迂腐!漏洞百出的說辭,他們也信?竟然聯名上書彈劾耀兒!那些暴動分明是有人在幕後推波助瀾,侍衛殺的都是賊子,根本不是百姓!”
    一名紫衣女子彎腰拾起奏折,輕輕拂去上面若有若無的灰塵,道︰“公主無需動怒,殿下此番前去注定要經歷一些波折,所謂否極泰來,現在反對殿下的人越多,屆時預言應驗後,殿下創造的奇跡就越顯著,公主要做的,就是頂住朝堂的壓力。”
    說話的正是聖教大祭司碧洛,她的聲宛若穿透了空曠的峽谷,听起來有些飄渺、有些寂靜、甚至伴有裊裊回音。
    慕容歆對殿內的侍女擺了擺手,眾人退下,她才冷聲道︰“你以為憑本宮一己之力頂住這些壓力很容易嗎?”
    碧洛將折子放在案桌上,又在慕容歆對面席地而坐,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或許,該是桑將軍出馬的時候了。”
    桑楚沐出馬,就意味著同攝政王府徹底決裂!慕容歆思慮再三,緩緩吐出一口氣︰“慕容宸瑞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要將桑楚沐給逼出來,他遲遲不放桑楚沐回臨淄,大概是想將我們所有人困在京城一網打盡,可他未必太小瞧本宮了!”
    碧洛不語,靜靜翻看著堆積如山的奏折。
    慕容歆提筆,寫了封書信,目光忽然轉向窗外的琉璃宮瓦,似漫不經心道︰“慕容錦在洛邑過得太逍遙了。”
    碧洛放下一本奏折,又拿起另一本,笑容純潔得像一捧雪上白蓮,“我來安排。”
    慕容歆將信封折好,若有所思道︰“本宮有個疑惑,你當初預言這場大水會出現的可能性只有一半,為何耀兒奮不顧身地就去了?”
    碧洛的笑容不變︰“因為,令殿下信服的不是我。”
    慕容歆黛眉微蹙︰“不是你?難道還有人比你更擅長此道?”
    “上回殿下在行宮酒後吐真言,講了許多同桑二小姐的事,其中就包括此次南下治水,桑二小姐對殿下說南越今年必逢百年洪澇,聚攏民心當抓住時機。或許公主不知道,殿下經常夜探定國公府,並不單單會見桑將軍,還有桑二小姐。公主還記得殿下曾經給過你一份名單嗎?就是出自桑二小姐之手。”
    “她一個閨閣女子哪會知道那麼多秘密?”慕容歆百思不得其解,陡然憶起慕容耀曾經滿含柔情地畫了一幅畫,那畫上之人不正是桑嗎?她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暗光︰“那他……還有沒說說點別的?比如他對桑到底是什麼感情?”
    碧洛頓了頓,據實相告︰“有。殿下說他喜歡桑,要娶她做正妃。”
    慕容歆一掌拍在案桌上︰“混賬!一個庶女也妄想成為靖王妃?本宮早對耀兒說過,娶桑柔、納桑,他竟是將本宮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碧洛將被慕容歆震亂的折子擺好,道︰“上次在行宮,我曾偷偷觀察過她。”
    “怎樣?”
    “很奇怪的一個人。”
    “哦?”
    “我曾用佔卜術給她卜算過,得出的命格與她所經歷的渾然不同。我不知道是有人扭轉了她的命格,還是殿下給我的生辰八字有誤。”
    慕容歆陷入沉思,听得碧洛繼續道︰“而且,我對生靈有種直覺,唯獨對她沒有。”
    “你的意思是……”
    碧洛淡淡一笑,眸子里的光束漸漸寒涼︰“要麼是我的直覺出了差錯,要麼……她是個已死之人。”
    已死之人?難道桑是個妖孽?
    慕容歆倏然抬眸,聲若寒潭道︰“絕不能讓這麼個妖孽嫁入靖王府!”
    碧洛理了理寬袖,似閑聊家常道︰“她與慕容拓關系匪淺,我上次在行宮外的山坡上見到他們極盡親昵,或者,一切都是殿下一廂情願,桑二小姐早心有所屬。”
    這下,慕容歆更氣了︰“一廂情願?哼,她費盡心思給耀兒出謀劃策難道不是為了嫁入靖王府?有了慕容拓,還敢來招惹本宮的弟弟,她膽子不小!”
    “公主,麟公子求見。”門外的侍女大聲稟報道。
    “讓他進來。”慕容歆對碧洛道,“你退下吧。”
    碧洛起身,給慕容歆行了一禮,優雅地退出大殿,恰好與闊步而入的麟思擦肩而過。
    那一刻,碧洛本能地蹙起眉,麟思的身上有股怨氣!
    麟思卻不看她,他明白,公主不喜歡他將目光放在別的女人身上。
    麟思一身紅色寬袍,自大殿中央旖旎而過,空氣里暗香浮動。他面如冠玉,發如鴉青,濃眉斜飛入鬢,一雙美眸似閃耀著一千種琉璃的光芒,偏那唇紅得仿若要滴出血來,竟讓人不知該把目光究竟落在他的美眸中,還是他的紅唇上。
    “公主。”麟思在離慕容歆數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輕聲喚了句。
    慕容歆單手捂住胸口。
    “公主不舒服?”麟思大膽地行至慕容歆身側,挨著她坐下,探出手揉撫著她的胸口,“這樣可好些了?”
    慕容歆身子有意無意地動了動,麟思又靠近一些,胸膛抵住她的肩膀,軟語道︰“公主又有煩心事了。”
    慕容歆順勢倒入他的懷中,臉頰貼上他的頸窩,那溫暖的觸感令她煩躁的心稍稍平穩︰“耀兒竟然動心了。”
    麟思停下手里的動作,語氣里並無半分驚詫︰“凡夫俗子皆有七情六欲,殿下亦不例外。”
    慕容歆直起身子,聲線低沉︰“情算什麼東西?最寶貴也是最沒用的!”
    麟思微微笑了,那陽光照在他俊逸的眉眼上,竟勾勒出了一種別具誘惑的美︰“公主打算怎麼辦?”
    慕容歆摸了摸發髻上的鳳釵,麟思會意,抬手拿掉鳳釵,松了她的發髻,開始為她寬衣解帶。他明白,慕容歆興致來時,不分時間,也不分地點。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攀上慕容歆的耳垂、雪頸……她闔上眸子,道︰“攝政王妃也去听過你的戲?”
    “她只听戲。”
    慕容歆深吸一口氣,隱忍道︰“嗯……下次,你唱……一出攝政王公子……和桑二小姐的戲,本宮倒要看看……嗯……她會如何對付桑!”
    ……
    日落西山,風景獨好,晚霞將定國公府的花花草草、樓閣庭院照得金輝四起,那種朦朧的、橙紅的色彩落在桑美如璞玉的臉上,竟讓她的視線也亮麗了不少,心情更是舒暢萬分。
    蓮珠推開佛堂的大門,桑跨入其內,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種滿梨花的院子,經過月亮門,則是一座簡易的廟宇。佛祖瓖金掛袍,端坐于檀木桌上,兩側的香燭剛剛點上,地上擺有兩個鋪墊,稍左一些的方桌上擺放著一本《金剛經》、一個木魚和一串佛珠。
    這里雖然空曠,依舊被打掃得縴塵不染。表面功夫,誰不會做呢?
    桑繞過佛祖,穿過後門,進入內院。
    白蘭正在曬衣服,見桑和蓮珠前來,忙放下手里的活兒,用干帕子擦了手,行了個禮︰“奴婢見過二小姐。”
    桑的目光越過一排排風干的衣衫,落在半敞著的房門上,道︰“大夫人怎麼樣了?”
    白蘭回頭看了看,壓低音量︰“最近沒給她用藥,她時而清醒時而糊涂,醒的時候就要找老爺,糊涂的時候就叫奇奇怪怪的名字。”
    桑淡淡瞟了一眼漸暗的天色,道︰“他每晚都來嗎?”
    白蘭點頭︰“是,每晚都來陪大夫人說說話,大夫人睡下後,他再離開,奴婢一直在暗處觀察,二人並無越軌之舉。”
    越軌不越軌她可不關心。她將鬢角的秀發攏到耳後︰“二夫人來過沒有?”
    “來過一回,哭了一陣就走了。”
    “我去看看大夫人。”桑走進了房間。
    大夫人身穿一件淡紫色長裙,發髻蓬亂,正坐在銅鏡前,給自己涂脂抹粉。突然,銅鏡里多了一張年輕的面孔,她嚇了一條,趕緊轉身,眸子里卻堆滿恐懼和厭惡,是的,厭惡!
    原本如果沒有五姨娘的事,桑還想讓大夫人和桑柔多快活幾日。可現在麼……
    “母親,我是兒,你認得我嗎?”桑說著就去扶大夫人,大夫人條件反射地往後退,惶惶道︰“你別過來!”
    還沒瘋到認不出她來啊。桑收回手,淺淺一笑︰“母親,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的,不知道母親願意先听哪一個呢?”
    大夫人仿佛沒有听見桑的話,蜷縮在牆角,不停啃咬著手指甲。
    桑如冷月般漾著清輝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道︰“那我就先說好消息。叔父和嬸娘一回來,大姐就被解除禁足令了,母親應該很為大姐高興吧。”
    可桑柔一次都沒來探望你,你更應該寒心吧?
    “母親好像對這個消息不感興趣,那麼我來講講壞消息吧。”桑一瞬不瞬地盯著大夫人的臉,發現她咬指甲的頻率越來越高,于是笑意加深,“大姐的傷勢時好時壞,總不斷更,最近更是惡化得厲害,然後杜娘子想了個好法子,用水蛭為大姐療傷……”
    “嘶——”大夫人咬斷了一截指甲,痛得身子一抖。
    桑雲淡風輕道︰“我就知道這人啊,再怎麼糊涂總還是記得自己的子女的,你記得兒子,當然也記得女兒,那水蛭鑽入了大姐的體內,大姐哭著求我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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