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節

    木石聖人大喪,各地弟子都迅速趕回師門籌備喪禮。
    長孫輕言一直沒將自己的病情告訴師弟師妹們,此番也是強撐身體操持各項事務,鐘磬書看在眼里,意外地沒有任何勸諫,長孫輕言因為忙碌喪禮事宜,一時也沒察覺出不妥來。
    眾人悲慟無暇顧及更多,厄運就是這麼不知不覺降臨的。
    無色無味的軟筋散被放在了茶水里,護山的陣法被打開,這無一不揭示著這一切都是因為師門中出了內鬼!
    神秘凶殘的敵人直接放火燒山,逼得所有人只能戰不能躲,然後一一被抓。
    長孫輕言看著師弟師妹一個個被抓,鐘磬書不知被逼到了何處,眼前烈火炎炎,連師父的遺體都保不住,他將最小的師弟歐陽佑藏起來之後就沖回混亂中,幾乎殺紅了眼。
    亂局之中,他忽然看到一個紫衣華袍身形惑人的男子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施施然穿過火場,走到靈柩前,站立了片刻,然後一把掐住木石聖人的脖子,將整具尸身提了起來。
    烈烈長風里傳來了紫衣男子飄渺動人的聲音,斷斷續續︰“以卵擊石,本座對你們欣賞得緊……”
    長孫輕言來不及細想其中緣由,就被怒火充斥了心口,提著刀就沖向那個膽敢冒犯他師尊的男人,還未靠近,就忽覺後頸一疼。
    即使他病體纏身,但是這世間也只有一個人能在他背後暗算他……
    昏迷之前,他眼角的余光悲傷地望著出現在他身後身形頎長的六師弟,火光里,他的面容被扭曲不清,唯有眼中決絕瘋狂,藏無可藏。
    “梓嚴……”長孫輕言動了動唇,世界一瞬間在眼前拉黑,像是無盡的絕望將他拉入了十八層地獄。
    ……
    等他醒來之時,已經是兩年之後了,那時候他就已經在這石室里,被欣喜欲狂的鐘磬書抱在懷里。
    而他周身病痛,竟然已經完全痊愈,除了內力被封,再無異狀。
    可是他只覺如墜冰窟。
    昏迷前最後的記憶里,漫天的大火,紫衣的囂狂,凌亂的兵器聲,眼前這個男子的瘋狂……
    無一不表明他視為珍寶的六師弟成為了師門的叛徒!
    更讓他崩潰的是,他明白鐘磬書的瘋狂都是因為他!
    長孫輕言恢復期間,鐘磬書對發生的一切都只字不提,直到一個紅衣女子將他帶到那個曾經冒犯他師父木石聖人的紫衣男子跟前,才知其中種種變故。
    在紫衣男子戲謔的娓娓道來中,他才知原來他們身處在一個叫宿天門的教派創建的停仙宮里,這個紫衣男子就是宿天門門主,早在木石聖人去世之前,宿天門就以永生之名引/誘過鐘磬書,而在木石聖人仙游之後長孫輕言表現出死志時,孤注一擲的他就決定和宿天門交易,代價就是木石聖人門下全部弟子——包括他自己成為永生的試驗品。
    而在試驗中真正算是成功了的,只有長孫輕言和鐘磬書,其他弟子大部分都已經死了,剩下幾個不是殘了就是瘋了。
    長孫輕言听得目眥欲裂,穿過山間的明月裂成碎片不過一瞬間的事情,他寧願鐘磬書的銷魂刀砍在他身上也不願听到這樣的事實。
    他赤紅著雙眼朝聞訊趕來的鐘磬書臉上扇了一巴掌,和他扭打在一起。
    鐘磬書也不還手,愕然過後只是木然而又哀傷地承受著他落下來的拳腳。
    他用十幾個師兄弟姐妹的命換了長孫輕言一個人,他不悔。
    長孫輕言打著打著就失去力氣了,跌坐在地上,攥緊了雙手,都像是能感覺到滿手的鮮血淋灕,他驟然失聲痛哭,斷斷續續的,像是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發自心底最深處的悲痛。
    他知道,這是罪,他和鐘磬書一起犯下的罪。
    鐘磬書只能怔怔地看著長孫輕言,想伸手,卻覺咫尺天涯。
    長孫輕言沒有再跟鐘磬書說過話,他用一整天一整天的時間待在石室里誦念佛經,時而走動去看幸存卻不再認得他的兩個師弟。
    鐘磬書只當他在生氣,也沒在意,反正只要人在身邊就好,他這會兒已經得到了宿天門門主的器重,開始接管停仙宮的事宜,也沒有太注意到什麼異樣。
    又一年後,停仙宮大亂,虎人的牢籠不知被動了手腳,這些淪為試驗品的茹毛飲血的獸人成了整個地下宮殿的災難,無數宿天門門人死在這場動亂里,包括前任停仙宮宮主。
    長孫輕言親手導演了一場動亂,趁機帶著兩個師弟逃出了停仙宮。
    ……甚至拋下了鐘磬書
    但是長孫輕言沒有料到,停仙宮上面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榆次山脈,不出意外的,他的出逃計劃失敗了。
    ——也徹底惹怒了他的六師弟。
    他在長孫輕言面前,親手殺了兩個幸存的師弟,廢了心上人的四肢。
    長孫輕言癱倒在地上,強忍著手筋腳筋斷裂的劇痛,仰起頭來望著臉色冰冷的鐘磬書。
    這個男子面色雖冷,眼底卻是蒼涼痛楚一片,好像承受這股痛苦的人是他似的。
    長孫輕言的目光漸漸從憤怒變成悲憫,“梓嚴,你逼我恨你。”
    “那你是不是想殺了我?”鐘磬書問,聲音平穩得可怕。
    長孫輕言怔了一怔。
    “那你就好好活著,”他笑了,笑得溫柔,像是過去兩人相依相靠的時候,遙遠無比的記憶,“在你殺了我之前,師兄,我都不會放開你。”鐘磬書俯下身子,用沾血的手撫摸他的輪廓,笑容里是一種平靜的瘋狂,他已經豁出一切,“所以,你恨我抑或是愛我,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一困,就是五年動彈不得的暗無天日。
    ……
    當長孫輕言的聲音停下來的時候,阜遠舟才發覺自己把一口氣提得太久了。
    在這樣四處封閉的石室里听這麼一個悲傷的故事,實在太壓抑了……
    對比起最開始听到歐陽佑的激動,講述往事時的他顯得過分平靜了,或者說,這幾年的幽禁生活,已經磨得他麻木了。
    阜遠舟將整個故事整理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
    長孫輕言注意到了他的臉色,道︰“閣下有話要說?”
    阜遠舟想了想,道︰“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宿天門非得要木石前輩門下一眾弟子作為他們的試驗品?難道木石聖人得罪過宿天門??”
    不然他何必大費周章和鐘磬書做交易?!
    第二百八十八章 神與魔
    “我不清楚,”長孫輕言搖頭,“關于這個我也細想過很久,但是我不曾听先師提過宿天門,梓嚴……也不知情。”
    阜遠舟蹙了一下眉尖,若有所思。
    從剛才長孫輕言的敘述看來,宿天門門主似乎和木石聖人頗有交集,這麼一來,木石聖人臨死前讓歐陽佑轉達給他的“三仙向南”四個字就不是湊巧這麼簡單了。
    當年木石聖人門下大亂,究竟是有什麼內幕呢?
    阜遠舟又想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長孫前輩見過宿天門門主?”
    長孫輕言卻是一皺眉,“不,我沒真正見過他。”
    “嗯?”阜遠舟微微意外。
    “我和他只接觸過兩次,第一次是隔著火場,依稀看到是個穿著紫色衣服的男人罷了,第二次實在停仙宮他的房間里,隔著紗幔看不見人,只是他的聲音很好認,我听出來了罷了。”長孫輕言道。
    阜遠舟的指尖揉了揉太陽穴,“那前輩能給我描述一下這個人嗎?”這一任的宿天門門主實在太神秘了,剎魂魔教找不到任何和他有關的資料。
    長孫輕言瞳孔微縮,“他是一個神。”
    阜遠舟愣住,“什麼?”
    長孫輕言抿了抿慘白的唇,像是被什麼魘住了一樣,“他就像是一個神,高傲,自信,冷靜,理智,視眾生如螻蟻,”他緩緩眨動了一下眼楮,“就像他把事情真相告訴我,只是為了看我和梓嚴雙雙瘋狂彼此折磨的一幕,我感覺得到,那時候的他,像是在看戲一樣看著我們,玩弄的,嘲諷的,戲謔的……”
    眠宿九天之上的睥睨眾生……
    阜遠舟注視著他,好一會兒才道︰“其實,比起神,他更像是魔鬼。”
    長孫輕言頓了頓,從那種被宿天門門主影響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苦笑,“你說得對,他是魔鬼。”
    沒有慈悲之心的神,就是魔鬼。
    當時他造成了停仙宮動亂,據說這個門主不但沒有大發雷霆,反而將鐘磬書提升為停仙宮宮主,主持那些殘忍的試驗。
    長孫輕言毀了停仙宮多少東西,他就讓鐘磬書付出兩手罪孽永世不得超生的代價。
    這個人太可怕,像是已經丟棄了絞殺捆綁著人類的那些感情,俯瞰眾生,翻雲覆雨。
    “那麼,關于我們的交易,”阜遠舟沒有再追問其中細節,眼眸輕眯,“長孫前輩希望我能幫上什麼忙?”
    ……
    停仙宮,外宮。
    入夜,榆次山脈都夜幕籠罩其中,龐大的地下宮殿里也沉寂了下來。
    一間僕人的房間里,濃郁的血腥味仍然糾纏不散,甄偵收回攝魂術,將昏睡過去的人丟回床上,有些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一旁給他護法的甦日暮倒是沒什麼不適,只是對剛才所听到的東西有些厭惡也很是費解,“宿天門其實是邪教中的大邪教吧?”門人都被洗腦了吧!
    甄偵沒說話,將各種事宜一一整理一下。
    “這是神賜給予的力量,讓我們凌駕在眾生之上……”
    問及他們為什麼吞食人肉的時候,他們反反復復說的都是這句話,其中的瘋狂尊崇叫人不寒而栗。
    待追問這個神是什麼人的時候,他們就卡殼了,來來回回就尊稱著“神”,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甦日暮猜測這個所謂的神可能是宿天門門主,以這些僕人的地位,可能沒見過門主。
    不過最讓甦日暮覺得疑惑的是,難道這些試驗品即使成功了,還是會留下吃人的後遺癥?
    甦日暮覺得雞皮疙瘩忍不住四處蹦了,他看了一眼甄偵,對方臉色不太好,估計也想到這件事被惡心到了。
    他收回視線,想起了京城思雅棋館後面的大宅里藏著的六指女魔蜚語、嗔濟公胡老兒等人,他們要是頂著那不變的顏容重出江湖,定會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他們身上的不老之術和宿天門系出同源,那麼他們是不是也會這樣生啖人肉?
    不,不可能,阜遠舟縱使做事狠絕,但畢竟俠義在心,是絕對不會放任手下教眾殘害無辜的。
    那麼,既然宿天門的“永生”是需要付出的代價的話,剎魂魔教的“不老”又需要什麼呢?
    他更為擔心的是當年他們聯手擊殺慕容桀,就是因為慕容桀對阜遠舟的百般折磨手段和對他的身體動了手腳,不過阜遠舟說過,只要慕容桀死了就沒事了。
    他從不懷疑阜遠舟所說的話,但是如今想來,卻覺得很是不安。
    阜遠舟會不會隱瞞了他很多事情?!
    雖然這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這次牽扯到阜遠舟的身體問題,他便覺得莫名無奈和惱火。
    “發什麼呆呢?”甄偵忽然道。
    甦日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無意識地跟著他回到兩人臨時的房間里了。
    甄偵看了看他。
    他也看了看甦日暮。
    兩個人很微妙地對視了片刻,然後同時移開了視線。
    “我說……”


新書推薦: 與(人外 1v1) 三花俱 錯撩清冷師尊後 白月光回來後我和她在一起了 誰偷了我的元陽【合歡宗 短篇合集】 原來我是神 被霸凌的小可憐(NPH 女嬤) 破傷風[雙生骨] 致命攻略 辛西亞與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