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節

    道觀不大,朱門飛檐灰瓦,正前方的空地上落一尊四角爐鼎的化寶爐。
    這不是讓潘最詫異的地方,她最詫異的是,那兒站了個男子。
    只見他和鬼影穿同一色的衣裳,是白色的長袍,布料如絲綢一般垂墜,對襟處是深藍色的布料,仔細看去,那紋路竟然是刀劍模樣。
    他的腰間也掛著玉質的配飾,雕刻成彎刀模樣。
    听到了動靜,這人回過了身。
    只見他眼楮處蒙著一塊的白布,明明是眼中有疾的模樣,卻好似能瞧到人一樣,沖著潘笑了笑,又微微側頭,視線落在遠處,有幾分沉吟,又有幾分近鄉情怯般的裹足不敢靠近。
    似是愧疚,似是難以心安。
    潘停住了腳步,順著這人的目光看去,落在了謝予安的身上。
    秋風獵獵吹來,拂動那一身的黑袍如雲翻動,隱隱有紅光閃過。
    潘蹙眉,心道,這人瞧的是府君?
    與府君是故人嗎?
    果然,下一刻就听那人開口了,聲音帶幾分孱弱,似有不足之癥。
    “謝道友,許久未見,不想再見,你我竟是這般境況。”
    他輕嘆了一聲,抬手撫摸上了自己的眼楮,那兒,他的眼是空的,別人瞧不到,他自己卻知道,觸手軟軟,往下一按,里頭沒有眼珠子了。
    潘瞧到,那一道鬼影飄忽如風中的衣裳一樣,來了這一處的小觀,它沒有回到神像之中,倒是纏在了面前這人的腳下。
    陽光落下,鬼影化作了影子,在這白石的地面上平鋪。
    不過,就似影子,它也不是尋常的影子。
    它卻像是活著的一樣,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怒,人未動,影子卻動了起來。
    或是撓頭,或是揉著眼楮,又亦或是在叉腰生氣,生動又鬧騰,渾然不似面前這人給人的感覺。
    這人,他更為的沉穩。
    ……
    雖然青絲高束,露在外頭的皮膚也光滑,莫名的,潘卻覺得這人年紀不小。
    他彎唇笑的時候,有滄桑疲倦的感覺。
    此時日頭微微偏斜,光從小觀的西面照來,正好將小觀里頭的一尊神像投影落地。
    潘瞧到,那道影子,它和面前這人的影子也交纏,似有絲絲影線相連。
    “這便是那尊舊神?”
    “不錯,這便是自河底撈起的舊神像。”那人的聲音又響起。
    潘心中有了警惕,“你是誰?”
    只听一聲嘆息起,良久,他才道。
    “道友從遠處而來,你我雖然未曾相間,不過,你應當是認得我的名諱。”
    “江雲稷。”
    “我是江雲稷。”
    潘瞪大了眼楮。
    江雲稷——
    這名字她確實是認得!
    賒刀人有預言天分的,以雲字排名,其中,有一個天資出眾的修行人,他便是名為江雲稷。
    妙清道人以秘寶交換,尋人落讖言,便是尋上了賒刀一族的江雲稷。
    為謝予安落下讖言,斷言他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命格。
    江家祠堂中,在扉頁中悵然地落筆,【得失枯榮總在天,機關算盡也枉然】……也是他。
    潘往後退了一步,擋住了江雲稷和謝予安之間的視線。
    這可不是故人,算是仇人。
    ……
    似是察覺到潘的不喜和戒備,江雲稷苦笑了下,抬手往自己蒙了眼楮的白布上撫去,笑中有幾分自嘲。
    “道友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對謝道友更是如此,如今,我亦已經受到了懲戒,更是深陷囹圄而無法脫困。”
    他轉了身,示意潘瞧著他的身後。
    只見他的影子和神像的影子相互交纏,不,與其說是交纏,不如說是禁錮,是枷鎖……
    他就像是拖著那一尊的神像一般,受到了拘束。
    犯人的腳上拖著長長的腳銬,後頭是一個大鐵球,只是他的鐵球奇特了些,是一尊兩人高的榆木神像。
    而那影子,就是鏈條。
    它將他和舊神像牽連,掙不脫,逃不開……除了這一處,如今的他,哪兒也去不得。
    潘好奇,“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江雲稷沉默了很久,久到潘以為他不會再說時,他還是開口了。
    他郁郁嘆了口氣。
    “一切的緣起皆是貪念,妙清是,有度是……我亦是。”
    江雲稷是賒刀一族千年難遇的天才,他落下的讖言極準,上能察千年之事,下能觀百年運道,這般資質不說在江家了,就是放眼天下,也是難尋。
    可誰都想再進一步。
    江雲稷亦是如此。
    “極北極寒之處生了一株千目樹,相傳,此樹得天地運道所生,旁人得了此樹無用,不過,對于修行讖言的賒刀人來說,有了此物,就像魚兒得了水,猛虎多了雙翼……能觀人生死,察人前世今生來世,是窺探之目。”
    潘看了謝予安一眼,將那黑色的袖袍拽緊,下一刻,她察覺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
    入手是極涼極寒的觸感,動作卻輕。
    潘心中微微酸澀,將那手握緊,認真地听神像黑影下,江雲稷說緣起,是緣起,亦是孽,是謝予安遭兄長、師父……親近的身邊人暗害的緣由。
    ……
    妙清道人拼了大半的修為,到了極北極寒之地,盜走了千目樹中的兩粒種子。
    它的種子,亦是它的眼。
    江雲稷得了這種子,果真修為大漲,當即便落了讖言。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是極好的命格。”神像的陰影下,眼中蒙著眼的江雲稷輕嘆了一聲。
    命是好命,卻讓人心生了貪念。
    只是——
    天愚人啊。
    江雲稷微微側頭,雖不能視物,卻精準地對上了謝予安所在的位置。
    “我們都誤會了,都想得太多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雞犬,它當真便只是雞犬罷了。”
    潘愣了愣,“什麼?”
    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那一雙杏眼瞪得溜圓,瞧了瞧謝予安,又瞧了瞧江雲稷,也有幾分恍神。
    “不會吧——”
    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如果是這樣,府君遭這場災難,簡直是無妄之災!
    潘想著小廟里特別紅火的一道符,是保六畜安康的六畜平安符。
    有了這符,附近養雞場的生意都好做了。
    她知道,符是她寫的,可庇護它們,不厭煩它們在耳朵邊啼叫,像雞鳴,鴨叫,犬吠,豬哼……這些聲音鬧人得很,潘在玉鏡府君那兒听過,只片刻,腦殼都听疼了。
    可府君是很有耐心的。
    更是以神力庇護。
    如果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是字面的意思的話。
    那不就代表著——
    “鴨兒神…”潘喃喃,是鴨兒神的意思呀。
    在《右台仙館筆跡》中記載了鴨兒五聖的神靈,那便是鴨兒神。
    據說,杭州貢院之後有鴨兒五聖之廟,是農家祈保鴨兒養殖的神靈。
    如同蠶花五聖,是桑蠶人家祈求保護桑蠶豐收的神靈。
    鴨兒神便是這樣的一方神靈,人們祈願保佑牲畜,落下庇護。
    以人願為主,是極為心慈的神靈。
    “不錯,和鴨兒神是一個道理。”江雲稷郁悶極了,聲音都有些悶悶。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落下的那一句讖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它竟然只是字面上意思!
    就不需要多想一些!
    多解讀一些嗎!
    怎麼能就只是字面上的【雞犬】之意?
    “這些年,隨著我修為愈深,將那一雙千目種子煉化成自己的眼,我瞧到的事情便愈發的透徹,這才驚覺——這才驚覺——”
    江雲稷的聲音都顫抖了,因為激動和郁氣,幾乎是說不下去了。
    最後,他長嘆一聲,一摔袖子,背著手垂頭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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