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猶可說也

    “參見太子殿下。”
    韋四郎听到甦清方喚,心想眼前牽馬而行的人竟是太子,到底是官家女,認得這樣的大人物,也跟著施禮。
    關于這位二進宮的太子,坊間一直不乏傳言,韋四郎自然也有所耳聞——十四斥退胡桓使,一朝馳馬長街過,當年也是京城風頭無兩的人物。可謂智勇雙全,仁而愛人。
    卻險些被自己的親舅舅斷送一生。
    要韋四郎說,王氏簡直就是閑得沒事干。以當時太子的名望與地位,只要不倒血霉英年早逝,繼位是遲早的事,非要造什麼反。
    不過他們老李家,政變簡直是家常便飯。不然皇宮北門也不至于從“玄武”改名“玄玉”了——自太宗皇帝北門起家後,光北門那塊兒發動的兵變就不下十起,實在晦氣。現在上面的那位,當初也是靠著王家的勢力上去的呢。
    王家估計是還想著能扶上去一個,就能扶上去第二個呢。不曉得時移世易,自己倒成了被伏的那個。
    太子攤上這樣的舅舅,也不知道算不算倒血霉。
    但是話說回來,雖然官方說辭,造反和太子、先皇後沒有關系,不過鬼知道太子到底有無參與。畢竟成功的最後受益人,還是太子不是?
    然則終究都是過去的事了。被廢除的太子不僅活著走出了臨江王府,還重新恢復了太子位,真是聞所未聞。
    韋四郎偷偷抬眸,覷了一眼這位傳說中的太子,只覺得和想象中的很不同——沒有多少縱橫外放的意氣,相反非常內斂,且嚴肅。
    韋四郎感覺到太子停在他身上的目光,沉靜得像一眼古井水,頗有些不自在。
    李羨抬了抬手指,示意免禮,視線重新聚集到甦清方身上,疑問︰“朋友?”
    朝中官宦之家的子弟,李羨幾乎都認識,卻沒見過此人。常日淡抹的甦清方明顯也帶了妝,比前兩日的觀音相更顯明媚,與人談笑風生。不知是什麼朋友,值得她如此。
    甦清方無意識撇開和李羨對視的眼,回答︰“算是吧。”
    “算是?”李羨顯然不喜歡含糊其辭。
    “回太子殿下的話,”一旁的韋四郎拱手解釋道,“草民與甦姑娘約面看親,今日……初識……”
    韋四郎也不知自己哪里答得不對,原本只是不苟言笑的太子猝然皺緊了眉,盯著他,淬了冰似的,既冷且毒,重復了一遍其中的字眼,頗有些難以置信的意思︰“草民?看親?”
    韋四郎這回倒是感受到太子外露的情緒了,還不如沒有,慢慢吞吞點頭,“是……”
    “孤沒有問你。”太子立時打斷,雖然聲音不高,但無異于斥責。
    韋四郎︰……太子難道不是看著他在說話嗎?
    在場第三人的甦清方听得弦外之音,迎上李羨的目光,很明白地道︰“我是在和韋公子看親。”
    得到本人的肯定,李羨的心不可遏制地下沉,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又是你家中的安排?”
    哪怕如此,她不該來。
    甦清方卻搖頭笑道︰“不是,是我自己想看的。”
    沒有強迫,完全出于她情願。千金也買不到的情願。
    言語像高山,壓著某種東西觸底,一點回彈也沒有。
    李羨嘴角微挑,眼楮從面前兩人身上一一滑過,淡淡道︰“好啊。好。”
    說罷,李羨牽著馬,面無表情地從甦清方旁邊走過。
    甦清方聞到了熟悉的沉香味道,交雜著淡淡的檀香氣。
    依禮送行的韋四郎小心張望,見太子的背影已經隱入人群,直起腰板,小聲地“切”了一句。
    太子果然架子大,難伺候,走之前還要瞪他一眼,十分不屑的樣子。
    民怎麼了,不知道你們老李家開國祖宗常念叨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啊?啊啊啊?
    真是一茬不如一茬。
    他韋四郎最看不上這群當官的了,滿口君子之行,背地里不知道收了多少腌錢、做了多少腌事。孔孟之道也不知道被他們念到哪里去了。
    韋四郎輕輕一笑,狀似夸贊地道︰“太子殿下,真是威風啊。只是似乎不太喜歡韋某的樣子。”
    “是我得罪過他。”甦清方望著李羨消失地方向解釋道,免叫韋四郎擔驚受怕。
    韋四郎臉上的笑容凝固,頗為愕然地睨著甦清方,只想說一句厲害。
    小姑娘家家,連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也敢得罪。他心里哪怕再不滿,也只敢默默罵幾句,面上仍要和和氣氣的。
    不過太子也太小肚雞腸了,和女人家也斤斤計較。
    ***
    被暗罵和女人計較的李羨徑直回了太子府,將韁繩扔給門前守衛,便大步流星朝垂星書齋行去。
    靈犀出來迎接,第一眼便察覺到李羨神色的冷峻,腳下步子更是要她急走才能跟上,稟告道︰“殿下,尹相剛才派人送來了帖子,邀請殿下重陽賞花。”
    “不去。”很直截了當的拒絕,和李羨今日的動作一樣, 一下就推開了書齋的門,上頭的匾額似也抖出了幾粒灰。
    靈犀怔在原地,心中疑竇叢生。
    稍時,凌風外出辦差回來,正要進書房稟報情況,門外的靈犀輕聲提醒道︰“殿下今天心情很不好的樣子,你小心些。”
    凌風疑怪,“殿下今天不是去看老先生了嗎?怎麼會心情不好?”
    而且是很不好。
    靈犀搖頭,“不知道。你快人快語的,總之小心一點吧。”
    凌風了然點頭,跨步進門,拱手問安︰“殿下。”
    太子坐在椅中,面前攤著一本書,卻似乎沒有在讀——他整個人是後仰的,不是一貫讀書寫字的姿勢,更像是累慘了的樣子。
    “什麼事?”殿下問他。
    凌風一愣,難得有殿下忘記安排他做的事,稟道︰“屬下已經將治水賜賞名錄遞送單大人。單大人說,貪墨之事牽連甚深,還需一些時日清查。具體的單大人會親自和殿下稟奏。”
    凌風一股腦說完,往常殿下都會給點反應,現在卻一聲沒吭,也不知道殿下听進去沒有。
    凌風接著道︰“哦,安樂公主還讓屬下帶了兩盆綠菊回來,放後園嗎?”
    不知道是不是凌風的錯覺,殿下的臉是有點綠,沉聲道︰“隨便。”
    話語里一點興致也沒有,還透著股厭煩。
    凌風探問︰“殿下,你心情不好啊?”
    李羨瞥了凌風一眼,字正腔圓道︰“沒、有。”
    他只是暫時什麼也不想干而已。不想看書,不想處理公務,不想听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有什麼不可以嗎?
    “哦。”凌風點頭,低垂的視線瞄見攤開的書上的字,原是《詩經•氓》。
    這首詩,凌風啟蒙的時候讀過,講的是一個女人和丈夫相愛又被拋棄,說男人喜歡也能輕易解脫,女子卻深陷難出。
    凌風卻覺得非然,搖頭笑了一下。
    李羨看到,當凌風是不信,不自在地問︰“你笑什麼?”
    凌風回答︰“屬下只是看到這詩上說,‘士之耽兮,猶可說也’,有失偏頗,其實也可能是根本不夠喜歡。屬下以前有個同僚,為了一個姑娘,就要死要活的。”
    只是不夠喜歡而已。又有什麼好要死要活的。
    李羨微微一笑,夸道︰“你書念得很好嘛。”
    對面的凌風卻莫名感覺有點涼颼颼,覺得有點像氣極反笑。
    又听殿下問,有點不耐煩的語氣︰“你不是說重陽想回家探望母親嗎,怎麼還不走?”
    “還沒到重陽呢。”凌風老實道。
    “不用了,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了。”李羨冷冷道。
    凌風︰……
    凌分因此多了兩天假,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從此以後都放假了,但又不敢再多問,怕越說越錯,只能拜托靈犀到時候在殿下面前探探口風。
    靈犀長嘆一口氣,“說了讓你當心點,你怎麼還惹殿下不快?”
    “我沒說什麼啊。”凌風冤枉,背起包袱,郁郁寡歡往家里去。
    途徑曲水時,凌風見許多人往前頭跑,似乎是有什麼熱鬧可看,隨便拉住一個人問了一句。
    前頭有人打架呢,三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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