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發給他那種照片？！”
五十樓的自助餐廳，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趙多嬌的臉上，她死死壓抑著，小聲驚呼，神情充滿困惑，和出于無法理解的憤怒。
鄭楠生日第二天是休息天，她們沒有課，起得也就比較晚。過十點，一個接著一個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洗漱，準備去吃早飯。
這家酒店雙休日做的是brunch，提供早午餐，十點半才開始，住客免費享用。這誰能錯過，大小姐或許可以，趙多嬌和鄭楠是絕對不想的。起來時大小姐和趙多嬌也不急，鄭楠比她們早一步準備好。她們昨天在房間衛生間將衣服洗出，房間整晚開著空調，經過一晚上，衣服都已經吹干，當然，大小姐不用為這種問題操心，不只是洗衣服，她定房早，準備了另外要換的衣服。
鄭楠最先穿戴整齊，頭發一絲不苟梳成一個馬尾辮，腦門干干淨淨，沒有留劉海，連跑鞋的兩條系帶，都要校準對齊方向。她神色嚴肅，像是等會兒要去赴一場莊嚴的宴會。趙多嬌倒不緊張，但她臉上也寫著期待，雙眼放著興奮的光。大小姐最松弛，她沒有化妝，眼皮透出一股熬夜後的黑氣，走出去時步子有些虛浮，人仿若輕飄飄的。如果可以，大小姐比較想回去好好睡個回籠覺——睡它個一上午一下午都行。
趙多嬌和鄭楠走在大小姐前面，兩個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大小姐在她們身後打起哈欠。電梯門打開，有人進來，趙多嬌和鄭楠停下說話，用眼神交流，止不住地興奮。
酒店西餐廳在五十樓，她們到時離開餐還有幾分鐘，趙多嬌和鄭楠手拉手，在寬闊明淨的透明落地窗前，對著窗外指指點點。外面太陽正值上升，整座城市在太陽照耀下醒了過來——已經醒來很久了。她們眺望過去，仿佛能看盡大半座城市。大小姐一直陪著她們。
進了餐廳，她們在服務生的指引下入座，是靠窗的位置。不多時，趙多嬌和鄭楠兩人四手，各端著堆滿食物的盤子坐在大小姐面前。
大小姐盤子里是一些水果，她看著面前兩座加起來能堆成一座小山的食物，無語道︰“你們悠著點。”
鄭楠過濾掉大小姐嫌棄的語氣，忍不住笑，她想要表現得不那麼明顯，眼楮還是忍不住溜往餐車。
“龍蝦，那是真的龍蝦，我第一次見早飯居然有龍蝦可吃。”
“還有牛排小羊腿，早餐就吃這麼硬啊？！”鄭楠說的是服務員在她們落座後送來菜單，詢問她們要點什麼主食。菜單很精致，上面印著酒店的金字logo，幾樣主食，不多。鄭楠還是震驚。
大小姐白眼一翻，“是早午餐，現在這個時間，都可以準備吃午飯了，是早餐午餐一起吃。”
鄭楠笑道︰“我才不管什麼名頭，我只知道我現在吃的是早飯。”她對著盤子里的波士頓龍蝦，吃吃地笑，“我還是第一次在吃早飯時吃龍蝦。”
“慢慢吃，慢慢吃，”大小姐輕輕搖晃手掌，“但你們一下子拿那麼多干什麼，好像有人同你們搶。慢慢拿，我們又不趕時間，吃完再去拿啊。”
鄭楠舉起銀叉，指了指食物區，“真的有人搶。”
大小姐隨著她的指點轉過身，就看到一堆人一窩蜂擠在取食物的地方，尤其派送龍蝦的餐車面前，排起了長隊。龍蝦據說是一人領一只，但有人手中拿著兩個白色的瓷盤，隊伍前面，有人想要拿兩只龍蝦，正在同廚師吵。廚師不能得罪客人，只能盡量講道理。
“我以前覺得 ，”鄭楠已經干掉一只龍蝦，叉子在龍蝦殼上一點一點，“出入五星級酒店的人會體面很多，想著，都應該是各行各業的精英嘛。”
她身邊跑過一個女孩，一個男孩。女孩在前面跑，男孩在後面追。小孩的笑聲刺耳，沒有人照管。端菜的服務生過來上菜，差點撞到他們，不得不端著菜盡量躲開他們。不遠處還有一戶人家，應該是一大家子來用餐。那家的孫子很小，爺爺奶奶一直在安撫，但爺爺奶奶越安撫，孫子哭得越響。她們這邊听到，都覺得吵。
這里的餐廳布局格調高雅，桌椅位保持相當的寬度，但坐滿了人，哪兒哪兒都有高聲聊天的人，室內很吵。龍蝦餐車那邊，一輪龍蝦派送完，餐廳補貨需要時間，排隊的人群沒有散去，還有很多人在排隊等待。其他地方，像海鮮區，也是有人拿著夾子挑挑揀揀，把好的都挑去。後面的人就只能拿到個頭小的。
也許這里的人身份不同，但是鄭楠開始覺得這里和她媽會帶她去的集市菜場也沒什麼不一樣——都很吵，都有人在爭搶。
“現在看看，”鄭楠說，“好像只是地方不一樣，但是哪哪兒的人好像都能找到一種共性。”
“精英又怎麼樣？”大小姐，“他們就算西裝革履，談吐可能斯文些，但只能說明他們可能比較會裝。不管什麼身份的人，都是人，身份再高的人，都得拉屎。屎肯定是臭的，難道還能是香的？你見過香屎，還是瓖著黃金的屎？”
大小姐滿不在乎，一口一個屎字蹦出嘴。趙多嬌正舉著刀叉，興奮想要切一塊班尼迪蛋，听到大小姐的話，她刀子一滑，流心蛋被刀子壓破，蛋黃的顏色流了出來，讓她想起某種不可言說的稀壯物體。
這一大早上的，還吃著飯，還在這麼好的地方吃早飯……趙多嬌腹誹，默默把那盤班尼迪蛋放遠。
暫時就別吃了吧。
她拿過另一只盤子，向服務生要了塑料手套，開始剝起蝦。
鄭楠沒見過那蝦，那蝦的蝦身大致是紅色的，蝦頭和蝦身連接的地方有一圈深紅色。其他地方的顏色就比較淡。蝦的鉗很大，眼珠也大。蝦殼在光照下有些剔透。
“你為什麼拿了這麼多的這種蝦？”鄭楠好奇地問。
“新西蘭鰲蝦，”趙多嬌戴著手套，一臉正在和危險敵人做斗爭的表情，手指用力，想要掰斷蝦身。但蝦殼太硬，她怕傷著手，又不敢完全用力，想要剝開蝦的硬殼，就有些困難，“有一次我爸請客戶吃日料，帶我去，我們參個人六只蝦，四百多。”她吃驚的口氣，還比了個七的手勢。
鄭楠一驚，“這麼貴？？”她算了算，“一只蝦六十多？？”
大小姐平靜的口氣，“日料店專門宰肥客，是暴利行業。她爸請客戶，吃的是氛圍，表現的是心意，價格也是一種氛圍和心意。”
趙多嬌還在剝，大小姐看不下去了。
“你叫服務員來幫你剝。”
趙多嬌看了一圈，“算了，他們看著也好忙。”
大小姐搖搖頭，從她手里拿過那只蝦，戴上手套，服務員給的多。大小姐一手把蝦壓在桌面，一手在蝦的幾個關節處坳了一下，輕輕松松就給剝開了。
趙多嬌看得眼都直了，“為什麼你這麼會剝？？”
大小姐輕哼，“你以為都跟你似的。我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種事看別人剝，就知道怎麼剝了。”
趙多嬌以為那蝦是大小姐給自己的，手正要伸過去，誰曉得大小姐舉起那蝦，一張嘴，咬了下去。
趙多嬌眼饞，“你不是剝給我的嗎？？？”
大小姐吃了蝦，笑道︰“我幫你剝，是不是要給我點辛苦費？”
嗚嗚……趙多嬌受到挫敗，背都彎下去不少，不過很快打起精神，準備對付下一只鰲蝦。她拿起一只，回憶著大小姐剝蝦的手法，前面是因為鰲蝦蝦殼硬，殼身邊緣尖銳。這回有大小姐示範過，她鼓起勇氣，兩手抓住蝦，真下手時她豁出去了，也不管手應該放在哪個關節，往身體處用力一凹……她剝蝦的樣子沒大小姐那麼輕松，但好歹也是剝出了蝦肉。
趙多嬌眼神都燃起來了，“我要多吃點！要吃回本！”
“那我等會兒也去多拿點。”鄭楠趕緊說，“我也要吃回本。”
大小姐優雅地叉起一塊西瓜，看著正和鰲蝦硬殼做斗爭的趙多嬌，“你們走出去千萬別說你們是經管專業的。什麼叫回本，錢到手才叫回本。你們吃再多，那錢也不可能回到你們手上。那些東西只會落入你們肚子里，變成你們的脂肪。吃多了，什麼高血脂高血壓，小心都落到你們頭上。”
趙多嬌哼哼唧唧，看到大小姐那盤水果，伶俐回嘴︰“早上空腹吃水果也會增加血糖——當心糖尿病。”
大小姐停下叉水果的動作。
贏了贏了！趙多嬌難得在口頭功夫上贏過一次竺舒瑤，和鄭楠靠在一起，當著竺舒瑤的面，兩手一踫，慶祝這難得的勝利。
大小姐眼楮一翻，也不理她們，向服務生要了一杯香檳。
鄭楠吃驚地說︰“一大早就喝酒。”
大小姐翻個白眼，“這里的酒很貴，你喝不喝？”
鄭楠一下子不再吐槽她，要了兩杯香檳，一杯給她，一杯給趙多嬌——還是為了回本。
服務員動作很快，送來參杯酒。大小姐優雅舉杯，鄭楠和趙多嬌一人喝下一口。鄭楠沒什麼表情，趙多嬌打了個激靈，小小地吐舌，她還是喝不慣酒。
“好難喝。”
大小姐拋了個白眼過去，意思趙多嬌不懂欣賞。
鄭楠嘗過味道，就沒什麼興趣，提醒她們不要喝太多，下午她們應該還要去圖書館。
“希望今天人別太多。”鄭楠說。
大小姐搖晃酒杯，眼珠一轉，“你們今天還要去圖書館吧？”
“去啊。”鄭楠接道，覺得大小姐會問這個問題有點奇怪。
“那就好，”大小姐說，“我讓趙迪偉他們幫我搶位置，我們趕過去，可能還要點時間。”
大小姐臉上浮現一抹神秘的微笑，透著奸詐，她看著趙多嬌說︰“希望你別喝醉，這樣不會對著蔣洄再耍酒瘋。”
趙多嬌嘟起嘴，不高興了，“我什麼時候耍酒瘋……上次也不是耍酒瘋，是……是受了刺激好不好？”
“那你小心了，”大小姐故意逗她，“小心你今天還要受刺激。”
趙多嬌覺得莫名其妙，“我為什麼受刺激。”
大小姐抬起手腕，擱在下顎，準備欣賞趙多嬌失控的表情。
“因為我把你的照片發給蔣洄了。”
趙多嬌一驚，“照片？？什麼照片？？？”
趙多嬌越驚訝，大小姐說得越慢，像極了一位優雅的反派︰“就是你昨天同那班男人玩鬧的照片咯。”
大小姐說著，拿出手機，手機屏幕對著趙多嬌，一根秀指點點點，給趙多嬌翻看昨天發出去的照片。先是群里的，然後——點開和蔣洄的對話框，給她看了昨天發出去的那幾張照片。趙多嬌臉上陰晴不定，黑雲一層又一層，看到有一張照片，里面是她喝醉酒，在那挑起一位舞男的下巴，看著她正在調戲人家。
趙多嬌都忘了昨天自己到底干了哪些事。她都想捂住臉捂住眼楮，不去看大小姐的微信，崩潰地問道︰“你為什麼要給他發那種照片啊？？！！”
有那麼一瞬間，她產生了“啊啊啊啊啊大小姐陷害我”的想法，緊接著就是“她為什麼要陷害我難道還是放不下他”的念頭。
她面色緋紅，大小姐欣賞夠她的窘態，收回手機，欣賞她的杰作，耐著性子說道︰“我是在幫你呀。”
“你哪里是在幫我？”趙多嬌頂著一張紅臉，不自覺埋怨，“萬一他覺得我很隨便？”
“呃呵——”
鄭楠沒控制住自己，笑了一下，她正在給一塊松餅抹蜂蜜。
她現在對派送的龍蝦沒興趣了，那玩意兒是熟凍的，吃著冷。她還和大小姐吐糟了一回五星級酒店還要限量派送龍蝦而不是無限量任人取龍蝦這回事。大小姐表示五星級他也得控制成本，鄭楠吐糟這就是摳，“收那麼高的房費，給多點怎麼，摳摳搜搜的。”大小姐笑倒在環型扶手上。
她現在對松餅感興趣，主要是那蜂蜜。甜品區那邊，煎好的松餅旁放著蜂巢蜜，看著像是一個箱子里裝著蜂巢截面，旁邊的瓷盤上放著小刀，是給客人取蜂蜜用。另外還有一盆蜂蜜。鄭楠不大明白，為什麼有了蜂蜜還要放一盆，但她還是用刀給自己切了一塊，並取了松餅，準備抹蜂蜜用。金色的蜂蜜抹上松餅，很好看，她正欣賞著，听到趙多嬌的話，無語地干笑一聲，“你現在是想同我說，你該不會覺得蔣洄喜歡‘不隨便’的女生，還是說，你覺得他會因為你‘不隨便’就格外地珍惜你？”
這簡直是暴擊二連。趙多嬌真的捂住臉，那話從手指縫里飛出來。
“好了你不要說了我知道錯了。”她說話都沒喘氣。
趙多嬌冷靜下來了。
她知道自己犯了蠢，比較想去撞牆。
如果從五十樓這邊跳下去——是不是就能逃避尷尬了啊？